“你那个弟弟今天出了些意外,受了些伤,我让他在下面养伤了!”鹤声看出潋滟的担心,忙说了实情安慰他。
“受了伤?怎么受的伤?严重吗?”潋滟一听就慌了神。好好的怎么会受伤?
“是我府内家眷!她们大概是想’杀鸡儆猴‘吧!’你也不要担心,只是皮外伤,养几日就没事的了!”鹤声坐定在厅内的圈椅上,冲潋滟招了着手:“只是这样一闹!免不了要把你带出去了!我也想了,等过了年,寻个好日子,替你弄一个新户籍册子,你就入了我府内吧!”
潋滟一听鹤声竟有意收了自己,心里更加不安起来。早先在赏菊楼,他见过多少辛辛经营就为了能有个长久归宿的小倌到最后都是不得善终的结局,他从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遇到这样的‘喜’事。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在他正对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心有顾忌的时候。
“多谢将军美意?潋滟恐消受不起!潋滟只不过是一青楼小倌,承蒙将军错爱,潋滟本应以身相报,无奈自身污秽不堪,入了将军的府只怕辱了将军的门楣。若是将军不嫌弃,潋滟定服侍将军尽兴,只是这‘入府’一事,还请将军考量!”
鹤声听了潋滟的言语,只是笑得优雅。他双目盯住潋滟的眼睛,似乎想从那眼睛里看到潋滟那不为人知的内心,好一会,鹤声才呵呵笑了起来。
“别人都欢天喜地的消息,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得这么艰难?难道说,我鹤声不够资格?”
潋滟一听这么重的话,双腿一曲就跪了下来。“是潋滟无福,将军千万不要误会!要说资格,也是潋滟没有资格!”
“你既说‘没有’资格?如今我给了你资格,又为何推却?”鹤声觉得眼前这个少年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他本想用这样的方式一为报答他,二来可以将此人留在身边长久的试探,没想到,自己以为是宝,人家偏当作‘豺狼虎豹’唯恐避之不及。也好!反正,自己不过一时的想法,他若愿意就顺着办了,不愿意也不多加勉强。“露水缠绵总比那相敬如宾来得诱人!”“算了!你既不愿,我也不强求!只是,多日来你总寻了借口拒绝我,今日我生辰怎么也得补偿我这些月来的思念了吧!我想这你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鹤声柔柔地说着,拿手去碰了潋滟一直低垂着的脑袋。
潋滟心中松了口气。他早知这人不过随意说说,主意就是来寻欢的。不然为何特意将孔燕留在下面,不送上来养伤?也罢!就当是还了他的救命之恩,也好开口让他放他与孔燕离去!
第二十二章
次日黄昏,潋滟才昏昏清醒过来。醒来时,见自己住的地方多了不少的精致东西,而昨日那个将他最后一丝羞耻都折磨干净的人却不见了踪影。潋滟出神地看着地上那堆珠宝玉器,半晌他才咬了咬唇,想挣扎着起来去梳洗,却怎么也无力爬起来,只好那样拥着棉褥躺在床上发呆。发了好一会呆,想起了孔燕还没回来,又惦记起孔燕的伤势起来。潋滟狠狠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通,小燕还不知道好歹,他却和男人鬼混了一天一夜,连唯一的亲人受了伤无人关心都不记得了。
孔燕是酉时末才上崖来的。他蹒跚地爬上山崖,回来一见地上那些古董玩意和室内乱糟糟的样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受了伤一人在下面躺了一日一夜,心中惦记潋滟无人陪伴,本来急的火烧火燎的,突然回来发现这种难堪的事情,顿时让他觉得非常委屈。他气鼓鼓地瞪着潋滟看了半日,最后实在气不过大吼出声:“你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拒绝’吗?是不是离了男人你就活不下去了?”
潋滟躺在床上,看着那昏黄灯光下神情激愤的男童。不、应该叫少年了。此刻少年那脸上的表情,就如同记忆中夭红、凤莱、其他那些记得记不得的人脸上的表情一样。他在心中一阵悲哀。
潋滟与孔燕相顾对视了半晌之后才淡淡转过头说着:“你说得对!哥哥我自幼就是这样被训练长大的,妈妈从来没有教过我什么叫‘拒绝’!我也从没想过去‘拒绝’。你说的没错,没有男人,我的确是活不下去!”说着,他讽刺地笑了笑,脸上全是浓浓的无奈。
孔燕见潋滟自嘲的表情,意思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垂着脑袋别扭了半天才嘟囔道:“我受了伤!却还是担心你,可他们怎么都不让我回来,我趁他们去拿药自己偷跑了回来。谁知道,你却和那个男人一起厮混!”孔燕的口气里全部是浓浓的酸楚。“哥哥!你不要生气!小燕只是一时气愤,哥哥!如果你一定要靠男人的话!就靠我吧!我很快就长大了!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少年说着如同大狗摇尾巴般扑到床边,抓住潋滟的胳膊,眼巴巴地瞅着潋滟,撒娇地说道。
潋滟会心一笑,伸出手来牢牢圈住孔燕的头,“好啊!那你可要长成参天大树,好让哥哥好生地依靠啊!”
潋滟只是开玩笑一说,孔燕心里却立下了重重的誓言。一会儿,潋滟看着孔燕那满嘴的细小孔洞和身上大小不一的伤痕,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头:“是哥哥不好!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是哥哥不好!”潋滟说着拉近了孔燕的头,两人互相抵着额头,彼此都默不作声。潋滟心中知道,自己不能再和孔燕待在这里了。他们毕竟不是昭人,在这里早晚都会面临着危险的处境。现在还有鹤声稍加关照,若是鹤声撒手不管,他们要么就被送回虎营,要么就被卖做贱奴。怎么样都是死路一条!唯一的出路就是回到燕国,回到赏菊楼。只是怎么才能离开呢?他们现在住在这“鹤顶”,连下面“惊鹤城”的道路都不熟悉,要是逃跑的话定然跑不掉。只能依靠鹤声,若他愿意放他俩走的话那就好了。
潋滟想来想去都无法想出合适的办法,只好叫了孔燕去烧来热水,他先为孔燕洗了伤口上乌黑的药膏,又将自己受伤时准备的“金创药”给孔燕仔细涂上。最后自己才在孔燕的帮助下入了浴桶去清洗身体。
两人忙了一阵,就有鹤声派来了丫鬟送来了热食与美酒。潋滟与孔燕两人均是一昼夜未进食,就围着那炭火炉子一人吃了两碗饭填饱了肚腹。饭后,孔燕收拾自己和潋滟的衣物,在自己的旧靴筒里翻出潋滟给他的那个破布包着的东西。
“哥哥!这个东西还是找根绳子挂在脖子上吧,这样藏在靴里不舒服。我都好几次被磨着脚了”!
潋滟一见孔燕手上拿着的正是四个多月前他们在黑水河边拣的西南军的兵符,他受了伤倒把这个兵符给忘了。这个东西他原本拿着只是想以后若再遇到葛自炘可以用来与他周旋,现在他们离了西南军营那么远,应该不会再遇到葛自炘。这东西对于他俩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刚想着不如干脆就丢下崖吧,再一想,还是留着比较好,也许以后还能派上用场也说不定。潋滟在那一堆鹤声送的东西里,翻出来一个黑色绣云滚银边的香包,将那香包里装的香料给倒了一些出来,又把那块黄玉给塞进香包里,绑了根黑色的绳子挂到孔燕的脖间。孔燕也觉得挺合适的,喜滋滋地将那香包贴肉藏好。
第二日,鹤声一早来看望潋滟,见孔燕也回来了,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将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招呼潋滟过来用早膳。
潋滟让孔燕出去院中,自己披了裘衣缓缓走到鹤声身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鹤声亲昵地将潋滟的手给包裹在自己的手中。“身子还好吧!昨日我太孟浪,未体谅你的身体,害你晕了过去。不过你也真是虚弱了许多啊!”鹤声依旧一副温情款款的模样,将潋滟的身子整个给圈到自己的怀里,一面说着柔情的话语,一面拣了桌上的食物喂着潋滟。潋滟心中那种不安又涌上心头,昨夜他与这人共赴极乐时就没有这种感觉。怎么一到两人日常相处,就感觉这个人给他一种怪异的压迫感。就像现在明明这人只是抱着他,一脸的温柔微笑,他却觉得这人笑得无比虚浮,好像那笑脸是硬生生画在脸上的,让人不寒而栗。潋滟稍稍不着痕迹地离了鹤声一些,乖巧地任那人重复着喂食的动作。
“昨日我很尽兴!这也得感谢你!对了!这两日天会放晴,如果你觉得崖上闷的话,可以到下面花园里走走,园中的腊梅开花了,很是漂亮。”
潋滟点点头,垂下眼睛,低低说道:“多谢将军体谅!潋滟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想等雪停了就带着弟弟回燕国去,希望将军成全。”
鹤声慢慢摩挲着潋滟的手,嘴角还是挂着笑意。“不是我不成全!如今你们俩个是戴罪之身,只一踏上燕国的国土,怕就被人抓了领功去。还是再等一阵子吧!开春之后,这场仗就有结果了,到时是去是留,全随你的意思,何必现在冒这么大的风险。”他说的句句是理,倒叫潋滟无法反驳。只好不再提离去之事。
第二十三章
鹤声自与潋滟有了燕好关系之后,更加不避讳任何情况了。从腊月末一直到过完年,他几乎每夜都与潋滟共寝。有时是他入夜之后摸黑上崖来,有时是唤了丫鬟去接潋滟下崖来。孔燕一开始还闹着不让潋滟去,哪知那次大闹之时,却被那奉命接人的管事、丫鬟们给按住教训了一通,那些丫鬟们牙尖嘴利,拧住孔燕的耳朵直骂他:“不识好歹的野驴养的!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寄人篱下还敢与主人家胡闹!现在是你家哥哥正得宠,等再过个一两月,失了宠,看不要你小子的驴蹄子下酒!”潋滟上前劝说,也被那些丫鬟们拿了下巴指着脑袋,一副阴阳怪气的腔调:“公子休要多嘴,鹤府的事情自由鹤府的人管束,公子是何身份,莫要平白污了身份!”到底是污了何人的身份,从这些丫鬟的嘴角与眼神皆表露无遗。
这些下人们早就看不顺眼孔燕的高傲无礼了,平日里只因跟在鹤声后面一言一行只紧守本分,现下主人不在跟前,又见潋滟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就将那积压下的不满与愤怒都发泄了出来。手上虽然是在管教孔燕的无礼,嘴里却“指桑骂槐”句句针对着潋滟而来。
孔燕见潋滟虽然脸色泛白,指尖发抖,依然不说一句话。想想自己若再闹下去,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效果,终究阻止不了那男人缠着潋滟,弄不好最后受伤的还是潋滟。这帮人明着是教训他,实际是在埋汰潋滟。他怎么能让这些瞎了狗眼,缺了人心的畜牲借题发挥。他咬了咬牙,就此整日里只管照顾潋滟的起居伙食,其他的一概不闻不问起来。
大年夜,鹤声只与族内亲朋聚了一个时辰,就上得崖来,与潋滟共度了除夕。
年初一一大早,‘鹤顶小筑’院内就一片嘈杂声,大黑狗先是‘汪、汪、’吼叫了一阵,接着就是凄厉悲惨的长鸣,最后变成恐惧狼狈的低声呜咽。鹤声被狗叫声吵醒随即起身去看发生了何事,潋滟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向外望了一眼,又昏昏睡去。
鹤声只在内衣外披了石青刻丝弹墨水貂皮袄就出了内室。刚一拉开外面石门就感觉一股阴寒之气迎面扑来。他闪身一躲,一个巨大的身影就从他身侧飞跃过去,直撞开石门往室内奔去。鹤声只看清那影子是四足腾空的,随着那巨影掠过,还有一股腥臊之气弥漫。
鹤声已然猜到那影子是什么。他只抬了头注视那石道尽头,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身着雪白狐皮大氅的美少年从那薄雾笼罩的石道尽头慢慢露出身形来。少年自清晨的雾气中款款走来,带着一身清新的气息,他原本用大氅整个包了头身,在踏上崖顶小院时,缓缓抬手将那头上罩着的帽子拨下,一头黑丝沾着霜花轻轻滑落。那张清冷绝艳的脸也显现了出来。
“鹤大哥!凤莱特地来给大哥拜年了!”少年清亮的嗓音声线有些拔高,听起来雌雄莫辨别有一番韵味。他有礼地半颔首,轻垂下修长的脖颈,姿态优雅而高贵。
鹤声淡淡“嗯!”了一声,“怎么你把虎头也带来了?”
正说着,那石屋内突然传来了潋滟的尖叫声和“噼哩啪啦”一阵器物落地的声音。鹤声无奈地瞟了一眼一脸无辜的凤莱一眼“这下你可满意了!”说完,他连忙走回室内。
且说潋滟刚被那大狗奇怪的叫声惊扰,迷迷糊糊醒了一下又半昏半沉地睡了下去,恍惚中一个巨大的影子靠近了他的身边,在他身上喷着热气嗅闻了一下,潋滟以为是鹤声,就拿手半推了那‘人’一下,哪知一摸下去手上却是毛绒绒,刺呼呼的感觉,还有一条热热的带着倒勾的舌头舔上了他的手心。
热热的、带着倒勾的、舌头?潋滟一下被自己手上的触感给吓了一跳。他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到那噩梦般的回忆发生在了现实中,那如婴儿手掌般大的倒吊眼睛,那军锅般大的毛喇喇的脑袋,那长长尖尖的利刃般的牙齿,此刻那野兽正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潋滟,口中的涎液顺着利齿哗哗地流着,鲜红的舌头从那半张的大口中吊出来长长一截,也正滴着口水。
潋滟先是一呆愣,紧接着就是“啊!”地一声尖叫,摸着手边可以够到的东西就往那大虎的头上砸去。
鹤声掀开内室的帘子就看到潋滟惊慌失措的在床上摸爬着,床上的东西差不多都被他顺手给扔了下来。那虎头也十分有趣,只是左右闪躲并不上前威吓潋滟,哈哈地吐着舌头,点着大脑袋的样子倒有些讨好取巧的意思。
鹤声绕过虎头走到潋滟身边将潋滟拥入怀里仔细安抚,口中不停的说着“没事!别怕!有我在!”之类的话。这时,一直在后面连着厨房与柴房的石屋里睡觉的孔燕与凤莱也一同进了内室。孔燕一见虎头竟然在此,也是心里有些害怕,但见到潋滟被吓得不清,连忙跑到潋滟身边,挤开鹤声将潋滟给紧紧抱住。
凤莱仰了脖子左右晃动着打量眼前的情景。漂亮的眼睛里全是阴狠的寒光。原本哥哥告诉他鹤声十分宠爱这小贱人的时候他还不信,现在看一眼什么都相信了,再加上早上管事口中说的话的证实。这些让凤莱原本优越高上的心态受了重重的打击。一个荒淫无耻的贱货,怎么接二连三地迷惑住这么多人的眼睛。葛自炘也要他,鹤声哥也百般照顾他。连那虎头都一副狗模狗样的表情,见了这小贱人一反前几月整日里闷闷不乐,毫无精神的样子,比见了他哥哥还要亲密。
死畜牲!臭贱人!凤莱在心里恶毒地咒骂着。面上却还是一副冷清的表情,只是在遇潋滟恐惧的双眼对视时,闪过吓人的阴狠。
潋滟原本被鹤声与孔燕拥护着,突然又在视线内看到了凤莱的身影,当即又打了个寒颤,把视线给调向别处。每次遇到这个人,他总是不得好过,他心里也对与凤莱的相遇十分害怕了。
“原来你还没死呀!刚好!我家的虎头可是想你想得厉害,这几月吃喝都不上心,都瘦了好大一圈。”凤莱拔高了声音凉凉地说着。
潋滟一听“虎头”二字,就又回忆起那时的光景来。他忙低了头,不敢再看四周一眼。那虎头反倒是开心地“嗷”了一声,像是在回应凤莱所说的话。
老虎一叫,就把那潋滟与孔燕吓了个透彻。鹤声喝斥了虎头一下:“闭嘴!出去!”
虎头并不听鹤声的话,却老实地低下了头,长尾巴扫来扫去摆动着,依旧“哈哈”吐着舌头喘气,尽量做出可爱的样子来。
凤莱白了鹤声与虎头一眼,“鹤声哥!我特意赶来给你拜年,连除夕都是在路上过的,你也不好好招呼我吗?现在还要赶我们走!”凤莱故意撒气撒娇道,不满地板起了脸。
“你先下去!既然是来做客就该待在客房,待会儿我再下去招呼你。现在的样子哪有一丝客人的样子?”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