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子(1)——黄兰淮
黄兰淮  发于:2014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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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寒风肆意地吹着这座石头城。因为满城石头的原因,每到冬寒之季,这石头上都会结上一层薄薄的霜花,远处望去,白花花的一片。虽然外表看上去显得特别的寒冷,其实这城内却是冬暖夏凉,很适合居住。

孔燕手上端了烤得暖烘烘的脚炉和手炉,披了白羚羊的毛织的大氅,顺着像是登天的石头道一路小心翼翼地往上行走。上了大约五十级台阶的样子,就见到了一处宽阔的院子,院子口拴了一条纯黑的大狗,狗吐着红红的舌头正哈着热气看着孔燕。

“哈什么?我可没有带东西给你!”孔燕白了那大狗一眼,绕过它就往那院子中间的一座小石屋走去。推了门连忙闪进去又飞快的关上门,还是有一些寒气顺着跑进屋来。“冷死了!这该死的天气!”孔燕一面咒骂一面将手上的东西放到屋中央的桌子上,那桌上还用小药炉煨着中药。

脱了身上的大氅,孔燕走到旁边的内室门口,一掀帘子就看到有一个清瘦的少年坐在炕上,用被子整个包了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来,可能这样还是寒冷,少年一面摇晃一面直吸气。

“哥哥!我烤了脚炉与手炉来了!就给你捧上。”说着,孔燕将那精致的手炉炉给递到少年的怀里,又将那脚炉垫在少年的脚下,最后替他重新包好锦被。

少年感激地露出漂亮的脸蛋来,正是潋滟的脸。他忙招呼了孔燕:“一块上来吧!炕上暖和!”

“我看着药呢!待你吃完了药再上去。哥哥别老晃,风都灌进去了!”

潋滟“嗯!嗯!”点点头,包了个球状坐在炕上看孔燕将药炉给端进内室来,孔燕看着炉火,潋滟看着孔燕二人也不多说话。

过了一会儿,门口的大黑狗“汪!汪!”叫了两声,孔燕去到窗边透过窗纱眯了眼睛看,没好气的说了句:“那人又来了!”

果然,狗叫两声之后,就叼着来人带来的骨头自己一边吃去了,那人身后跟了四五个丫鬟,每人都捧着碳炉煨着的食盆。走到门口后也不敲门就直接推门进来屋内,让丫鬟们放下手上的食物之后就遣了她们离开。

孔燕掀了帘子从内室里走出来,“东西只让人送来就是了,自己又跟来做什么?”

那人不与孔燕搭话,只走进内室去瞧潋滟。

“你来了!”潋滟还是坐在炕上抖着身体。

那人将自己身上一件金光闪闪的裘衣脱下来披在潋滟身上,“你以前身体很强壮的?为何现在这么惧冷!”

潋滟苦笑,再强壮的身体死过那几回,又伤的那般严重也变得虚弱了。他看了看眼前的人,一点也没想到会再与这个人相见。眼前这个人丝毫都没有之前他记忆中那个人的影子。

“冯大人!多谢您救潋滟一命!”

那人笑笑,俊美的脸上偶然还带了一丝邪气。他捉了潋滟藏于被中的手拉了出来,放在自己唇边小心地哈着气:“都说了!叫我鹤声!冯佑龄早就已经死了!”

原来这人竟然就是当初潋滟在赏菊楼时曾经的恩客,那个前任帝京巡城御史——冯佑龄。只不过现在这人的容貌一点都不像那冯佑龄了。冯佑龄三十多岁,相貌平平,唯有身材不错。眼前这个人虽然身材和冯佑龄想象,却比冯佑龄年轻,而且俊美潇洒,举止风流。他原是昭国鹤将军——鹤声。五年前,易容成冯佑龄的模样在帝京生活,目的就是要借机打探出燕国的军事机密,为昭国国主侵占燕国作准备。只可惜他虽然未被人识破身份,却因为燕太子与康王的党派之争被人算计加以陷害。临走时不得不将刚刚到手的机要地图藏于手镜中赠与潋滟保管。他本人也在自己手下的协助之下逃离了燕国天牢。逃离之时身上受了重伤一直躺了大半年才清醒了过来,连忙叫人秘密返回帝京从潋滟屋内偷回手镜,取得地图。

这鹤声却不知道,潋滟早将那地图给了谢聿桢。而藏于手镜中的地图是他临摹的一份稍有变动的图纸。这件事潋滟心中知道却并不作声,那鹤声倒不避讳,反而把大概缘由都说与潋滟听了,只除了那手镜中到底装着何物并未透露。那日潋滟被虎头按住欲行那人兽之事,他一时无奈选择了自缢,也确是伤了颈部血流不止,幸得鹤声用了家传秘药保住他的性命,最终也是半昏半醒了三个月,最近才算完全醒了过来。这期间鹤声一直对他和孔燕礼遇有加。不仅派了最好的医师来为他疗伤,还将他放在这无人打扰的“惊鹤”城最高处——’鹤顶小筑‘养伤。

潋滟心中感激鹤声,但他知晓感激是感激,因此,虽然自从他彻底醒来之后,这鹤声也曾旁敲侧击问过潋滟有没有动过手镜,知不知道那里藏着何物时?潋滟总是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他向来谨慎,尤其是在知道这鹤声隐匿燕国五年都未被人识破身份,就知道这人绝不简单。

“说起来,冯佑龄要是还活着的话应该要感谢你才是,是你给他们一家收了尸的吧!我的潋滟儿真是个好心肠的人!又如此讲信义,助我收了那么久的贵重物品。”鹤声一副亲昵的样子,让在外间听到的孔燕一阵反感。

潋滟只轻轻将手给抽了回来放回锦被里。“将军言重了!替人收尸不过是觉得那尸体臭气难闻,怕久了生出疫症来。至于将军说的保管东西,潋滟也未特别保管,日常放于何处就在何处,半年内都未曾记挂,不值一提。”潋滟小心应对着鹤声。他心中有个疑问却不敢开口。按理说鹤声潜伏燕国五年,而冯佑龄最小的孩子不过一岁多点,那个孩子是鹤声的吗?如果是的话,其他人可以不顾,为何不救自己的骨肉?而且,将他放在这“石头城”最高之处寸步不让他离开到底是有何目的?他一小小青楼小倌,有什么价值让鹤声这般费心。他可不会以为,鹤声是念住与他在赏菊楼的旧情。想来想去唯一能让潋滟想到的就是那三张地图了。只怕是鹤声发现那地图有些诡异一时又判断不了,因此才想趁机从潋滟口中打听个明白。只是潋滟一直不明白的样子,也让鹤声心中放松了对那图纸的猜疑。

鹤声见潋滟缩了一起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得想到一年前他俩人在赏菊楼的缠绵。虽说那时不过逢场作戏,可如今再见潋滟也觉得心里一动。他脱了靴子,上了炕去就将潋滟给抱在怀里。手也不客气地探进潋滟的脖颈之间,在摸索了一阵后,停在了潋滟脖间那一处红红的伤疤上——那是虎头的利牙所伤,现在已经结完痂长了新的皮肤出来。潋滟在他摸上那处伤痕时想起了三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感觉自己脖间又是一紧,伤口处也阵阵发痒起来。

“哥哥!该喝药了!城主也要回去了吧!等到暗下来,天就更冷了”孔燕在外面一直注视着里面的动静,一见那鹤声上了炕意图不轨,马上出来打个分神。

鹤声笑语:“天太冷,我就不走了”说着伸手揽了揽潋滟。潋滟连忙按住鹤声的手臂:“将军受累!容潋滟去喝药吧!潋滟如今身体未痊愈,恐不能服侍将军尽兴,还请将军改日再来!”

鹤声眯着眼细看了潋滟一会儿,才从炕上下来榻上。潋滟要起来为他穿靴。孔燕早就过来提了靴子蹲在鹤声脚下,“哥哥!你休息吧!我为城主穿靴。”

鹤声穿好靴后,就起身离开。临走之前交待他二人:“桌上的菜肴要趁热吃,再煨下去就快化了!”说着就自己开了门顺着石头小道一路下崖去。

潋滟将身上那件金丝雀的裘衣给脱下,让孔燕好好收起来。孔燕不听,反说:“天气这么冷!哥哥披着就是了,收起来又没人用还不是白占地方?”说着亲自又给潋滟披上裘衣。

鹤声一路顺着石道下了’鹤顶小筑‘,刚一落地,就见那石头道巨岩后面闪出来一个俊美青年。青年问道:“如何?”

鹤声摇摇头。

“我看你还是把他交给我吧!我的虎头还用得着他。”美青年正是虎惧。“当初你执意要救他不正是看在他还有一点点价值的份上吗?如今已经再三确定那图纸是真的,还留着他干吗?难不成你还念着与他昔日的旧情?”虎惧语带玩味。

“我还是有些顾虑!毕竟那东西有半年不在我手中。这期间唯一能接触那东西的就只有这个少年。我们以后要利用这图纸,必须确定它百分百无纰漏才行。”

“我看没有什么问题。还记得七月的突袭吗?当时就是按了那图上的标记判断了突袭的路线不是吗?”虎惧一副’你太谨慎‘了的表情看着鹤声。

鹤声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总之,人还是放在我这里。你也别抱着这那些龌龊的想法了。他毕竟也算帮过我,不仅帮我保管了这么久的东西,还替冯佑龄全族收了尸,不管我是不是冯佑龄,他的情意我还是要领的!”

“我以为你感激他替你那个小儿子收了尸呢?”虎惧一脸阴气地说着。

鹤声只管自己走在前面,丝毫不在意虎惧说的话。

“你那个儿子反正早晚都要死的!我们一族是绝不会容许有’杂种‘存在的!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你一直没有带那个孩子回来不是吗?”虎惧边嘴里唠叨边抬起手来摆弄自己手上套着的数十道钢环。他话音刚落,就猛然腰部下沉,扎稳马步,双手左右交叉护在头前。只听“铿锵”一声,只见,那原来走在前面若无其事的鹤声不知道什么时候骤然发难,他的十指每个指头上均套着一寸多长的指刀,现在那闪着寒光的指刀正架在虎惧护手的钢环上,若不是虎惧挡得快,他的头上估计就多了十个血窟窿了。

鹤声一面扣紧指刀向下压着虎惧,一面面带微笑:“都说了,不要再提那件事!我会生气的!”

虎惧毫不胆怯,笑得如盛夏花朵般的灿烂:“知道你会生气,就是想看看你会忍到几时?”

鹤声挑动了一下眉头,又突然收了指刀。“你回去吧!恕不远送!”说完自己转上另一条石道先行走开了。

虎惧看着鹤声的背影,又仰起头来看了看那头上的“鹤顶小筑”。半晌,他又诡异地微笑起来。

第二十一章

时间飞快的进入到雪季,从十一月底下了第一场大雪之后,一直到腊月末快一月间这雪都没怎么停过。整日里是昏天黑地的飘着棉花团一样大的雪花,将那“惊鹤”城整个都裹在了白雪堆里。位于“惊鹤”最顶端的潋滟的住处,也是陷入了白色的世界里。因为地势高所以格外的清寒冰冷,小筑的门一日里也只开三回。所有的窗上都用厚厚的猩猩毡给封了一层。院子门口的大黑狗也拴到了石头道旁的小亭里面。潋滟恨不得整日都不下那烧得火热的炕头。就是这样,他受了伤损了气的身体依旧觉得冰冷如铁。

下雪之后,那鹤声来的没有先前那么殷勤了。不过三五日,才派人担了食物与水一同送上崖来。他自己每次来也是坐个一刻钟的功夫就走了。只是每次来,他都会拥着潋滟的身体说一堆肉麻贴己的话语。不外乎什么“风花雪月、情爱缠绵”之类的。潋滟只是陪着他笑,若他表现出想与潋滟同床的意图时,潋滟就会以身体虚弱为由拒绝他的求欢。

潋滟心中始终对鹤声有很大的防备。相比较鹤声的笑脸迎人,口甜舌滑,举止暧昧。潋滟更愿意与葛自炘那种粗人共处一室。至少,葛自炘想干什么总是明摆在脸上,让人虽然害怕却心里有准备。这个鹤声,明明是笑得迷人,动作温柔,潋滟却觉得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这种未知才更加让人又累又怕。

潋滟的借口也只能用得几次了。随着时间的疗养,他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现在仍在喝的不过是些日常补品炖汤之类的。鹤声明明知道潋滟在故意拖延他,却不点破,只要潋滟不原意,他就绝不强求。整日里一副温柔深情的样子,让那些“惊鹤”城内的女人们个个见了是面红心跳。

腊月十七,因是鹤声二十七的寿辰,整座城内都喜气洋洋的,到处挂上了红绸幔。一大早开始,就不断的有人上门祝贺送礼的。鹤声也在城门前专门迎接前来道贺的客人。午时正,筵席正式开始,鹤声领了男人们在正厅吃酒,他的女眷们则带了其他来客的女眷在后园单设酒席。这鹤声虽然生的俊美,却也十分的风流倜傥。女眷不少,却至今未立正房,膝下也育有两子一女,平日里各自由自己的乳母教养照料。

这女眷所立酒席之处,又是“鹤顶小筑”下崖的必经之地。孔燕正好这日因想着为潋滟弄些荤腥的东西吃,临时下崖去那大厨房取器皿食材,经过后园游廊时,刚好被客来的女眷看到,召唤过去想让他帮着去前厅看看情况。那孔燕向来气傲,除了潋滟平日里谁见了都是冷面相对的,哪里听得那些女人的使唤,只自己转了身往另一条游廊上走去。

这么一来可把那叫人的贵妇人给气坏了,当即就派了两个贴身的丫鬟将孔燕给拦住了。府内的女眷们素日里对这“鹤顶小筑”上住的人也是又嫉又羡,哪个不想上去瞧瞧那庐山真面目。偏偏鹤声下了禁令了,不许任何人私自上崖。这下更让那些女人们嫉恨了,因此见客人拦了孔燕也不吱声,只暗暗在心里高兴,想借着外人的手给那“鹤顶”上的人一个下马威。

那贴身丫鬟身得倒是粗壮,腰身都是孔燕的两三个粗,两个人一人一边拽了孔燕的胳膊提着他就往那后园花厅里走来。孔燕被提在半空不断的踢腿蹬脚的,那丫鬟就拿指甲狠狠掐了孔燕的胳膊几下,掐得红红紫紫的。孔燕只咬了牙,也不叫唤,更加不哭。只拿了眼睛恶狠狠地瞪住那个贵妇。

那贵妇人一见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小鬼就敢跟他蹬鼻子上脸的,更加气的火冒三丈。又见主家丝毫不插手,也就更加放大了胆。指使了丫鬟左右开弓抡起孔燕的嘴巴来。只十来下,孔燕的小脸都肿了起来,梳理的整齐的发髻也披散开来。

“哪里来的野人养的!连点规矩也不懂!欺负主人家老实,也不带这样没大没小的!”贵妇人本想教训一顿责骂几下就算了的,但见他刚骂完,孔燕就一口脏血啐到她的胸口上。顿时,厅里像炸了锅似的。又一些夫人小姐们唧唧喳喳了起来。

那贵妇脸都变了形,一脚上前将孔燕给踹翻在地,接着就是连续的几下狠踢。觉得不解气,还拔了头上的金簪去戳孔燕的嘴巴。

孔燕被簪子戳得满嘴满脸的洞眼,血珠不断地冒出来。他仍是不发一声。这样的倔强脾气倒引得那些在场的女人更加的得了乐趣,变本加厉地招呼孔燕。

直到孔燕的样子实在有些怕人了,才有好心一点的丫鬟偷偷去报知了后园门上的管事,管事一向知道自家主人对那“鹤顶小筑”上的人是礼遇有加,怕出了大事自己难以担待,连忙跑去向鹤声说明了此事。

鹤声一听,只略微思索了一下,吩咐管事的去处理这件事。只说了把人送到厢房里疗伤,其他的也未加苛责。

筵席一直持续到晚间的戊时一刻,待送走了主要客人之后。鹤声一人提了些小菜并一壶好酒顺着窄窄的石道一路上了那“鹤顶小筑”。看院的黑狗只拿眼瞟了一下鹤声,就低下头将嘴巴藏进了后腿处。鹤声推开了石门,里面传来了潋滟的询问声:“小燕吗?怎么去了半日才回来?是不是看什么热闹去了?”

“是我!”鹤声随意回了一句,转身关上门将门闩插上。

潋滟一听是鹤声的声音,先是一阵心慌,马上又强迫自己安定下来。他穿着薄锦,只在外面罩了雀裘,随便拖了鞋就走了出去,一见只有鹤声在厅内,孔燕却不知所终,心中难免不安猜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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