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崇忙回道:“属下一时失言,堂主莫怪。”
阮灵溪摇了摇头,轻声道:“赵堂主自是信你才叫你辅佐于我,我自然也是信你的。”
许崇这才放心退下。
阮灵溪站了片刻,这才坐至床边,神思有些恍惚。
为了逼那两人分开,他竟然沦落到以武力逼迫一个全不会武之人。以此为要挟,想要强行将柳惊枝留在幽云山庄。
“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一切所作所为,正当也罢,下作也罢,全是为你?”
当阮灵溪听到许崇复述云过天冲柳惊枝所说的此话时,只觉得耳中一阵嗡鸣,几乎要立刻倒了下去。
有些事情,自己心中猜想与真正听得,是全然不同的感受。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坦然地面对。不想,真到了这个时刻,竟会比想象中还要心酸难受。
阮灵溪伸出手去,从枕下摸出那块玉牌来,放在掌心轻轻摩挲。
该是死心的时候了。
第二十章
乌云厚实地压在屋角,天是昏沈的阴暗。不时的闷雷阵阵,如同敲到人的心头。
忽地一阵狂风大作,瞬间走石飞沙,迷得人睁不开眼来。
哗啦一声,雨幕便随着这一阵强似一阵的骤风扯开来,将天地浇了个通透。
这般瓢泼的雷雨里,幽云山庄议事厅前却人影奔忙,人人脸色凝重,行色匆匆。
黄一恒冒着雨匆匆行来,却碰上正从议事厅出来的许崇。黄一恒忙快一步钻入台阶廊下,一把拉住许崇,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急着召集各堂堂主?”
许崇神情倒还算冷静,却又隐隐透出几分担心:“庄中十二分堂,有三堂堂主集结着,提议要重选庄主。”
黄一恒一拍大腿,急道:“这才出去多久功夫,就闹出这种事情!”
“这事儿也不是一两天了,不然,当初缘何会有那些谣言起来?”
黄一恒更是焦急:“那赵堂主阮堂主怎么说?他们虽则暂时将庄主软禁,到底也没提过要重立庄主一事。如今庄主不在,庄中的事情,他们好歹也拿得些主意的。”
许崇很是同情地看了黄一恒一眼,“黄堂主有所不知,事情闹到今天这个份上,赵堂主与阮堂主也无法可想了。阮堂主早已去了地牢请罪,将庄主请出来。”
黄一恒瞪大了眼,“这,这,这……”
“当初谣言一起,止都止不住。黄堂主不妨想一想,是什么原因。赵堂主与阮堂主也是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反正也没办法挡住,不如顺水推舟,说不定还能争取些时间。如今魔教枭首既已落网,庄主自然也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黄一恒心中陡然一松,“庄主能出来主持大局自然最好,否则,这出戏怕是要收不得场了。”
黄一恒一跨进议事厅,便被这肃穆的杀气刺得浑身一抖。
厅中赵奇风正与前来挑事的三堂堂主对峙,谁也不开口,却谁也不肯退让半步。几乎可以说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都是庄中同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切莫伤了和气啊!”黄一恒忙地横到中间劝说,说罢又转向其他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几堂堂主,“你们也是,这般愣着有什么用,这里都要动刀子了也不劝一劝!”
“黄堂主,我们知道你向来和气。可是此事,庄主确实欠大家一个交代。风雨雷三堂的兄弟们有意见,我们也没有办法。”
黄一恒气得直摇头,“好好好!你们要交代,一会儿庄主来了,你们问他要!”
风堂李正一听,此时才明白为何这么关键的时刻,竟不见了那位阮堂主,急得顿时拔出刀来:“赵奇风,你这般明里大义灭亲,暗里偏袒,实属小人行径。我们幽云山庄不要罔顾山庄正义,只为私心利己的庄主!”
风雨雷堂众属下便一同附和,顿时整座议事厅闹哄哄一片。
赵奇风神情冷静,面无表情地道,“这庄中真正罔顾正义,只为私心之人是谁,你心里有数。你这般有备而来,聚集坐下弟子来庄中闹事,还不说是司马昭之心?!”
李正眼神阴鸷,忽地哈哈一笑,竟将拔出的刀又收了回去。“好一张利嘴,竟然反咬一口。你有这本事,不如问问其他堂堂主们看看怎么想?”
赵奇风看向堂中其他几位在场的堂主,倒真没有一个明显表示要站在自己这一方。此情景早就在意料之中。这李正谋划这般久,若不是有一定把握,哪里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带头起事。其他个堂堂主只怕早被他吹过不知多少遍耳边风了。
赵奇风也不介意,只淡然地收回目光,再不答话。
李正见此情景,神情更是得意,一使眼色,便有属下弟子想要出门去。
赵奇风自然知道,这人想要坐下弟子半路截住前来此地的云过天。手中剑一动,沈声道,“谁敢随意踏出这议事厅一步,要有本事,便从我义堂众弟子尸身上踏过去,要没本事,就留下自己的命!”
这一声低斥竟将乃那些蠢蠢欲动的风雨雷三堂弟子吓住,一时不敢动作。
李正脸色不善,眼中杀意如荼:“赵奇风,你若识趣,便趁早交出玄风令,重选庄主!”
赵奇风冷哼一声,“做梦!”
气氛顿时跌至最低点,空气似乎都在躁动不安,仿佛稍微一点动静,便要将这平衡打破。
“玄风令在此!李堂主可接好了!”
李正听得这声音,心口一震,刚一回头,便有什么擦着脸颊飞过,“叮”地一声,竟生生钉入那花岗石的地面,嗡嗡震动。正是那块自己觊觎已久的玄风令。
不是中了那魔头的不息真气么?然而,这般内力,哪里是个身受重伤之人能使出来的。难道云过天那些伤重难愈,缠绵病榻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
李正脸色顿时惨白。转过身便看见云过天正一步步踏进厅中,步履沉稳,神情肃冷,哪里还有那日所见的病态?嘴唇也禁不住哆嗦起来。
“李堂主不是想要玄风令么?云某亲自奉上,李堂主可以主持这个重选大会了。”
李正眉心一跳,紧紧握紧手中刀柄。他也知道,今日,要么力争到底,将云过天掀下庄主之位,要么,就死无葬身之地。这么一想,反倒冷静了下来:“云过天,你若今天能给各堂堂主一个交代,我李正也算是为着山庄尽了一己之力。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若不能给堂主们一个交代,便自动退了这庄主之位,让能者居之。”
云过天无所谓地一笑,“李堂主倒是哪样都不肯失了便宜。交代是要给的,但是有件事,在云某给出交代前,不得不先让庄中众位堂主有个了解。幽云山庄如今也算得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门派,总不能被小人牵着鼻子走了还不自知。”云过天说罢这话,视线一一扫过堂中众堂主。直看得众人心头打鼓,错开视线垂下头去。
云过天转头看向赵奇风,微微颔首。
赵奇风上前一步,忽地从怀中掏出一叠物事,往李正脚下一扔。
众人仔细一看,那一叠竟全是些信笺。
“李堂主私下里与飞龙阁主达成了些什么协议,李堂主可要一一念给大家听听?”
“飞龙阁!”众堂主中有人惊呼,视线齐刷刷都朝李正望去。
谁都知道,作为武林盟主人选的最大竞争对手之一,飞龙阁主年前一场比试中败在了庄主手中。为了能夺取武林盟主之位,飞龙阁主可谓心机用尽,频频与幽云山庄叫阵。月前还在一场屠匪大战中与幽云山庄起了冲突,差点动起手来。
难道这飞龙阁主知道明着来不行,竟动了什么歪心思,耍些暗度陈仓的手段?
又难道,李堂主竟真联手外人来对付庄主?
李正不知是气是怕,握刀之手抖个不停,也不看那些信笺,只死咬着不承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奇风冷冷插了一句,“信笺可以伪造,人,总是不肯能伪造的吧?”
话音一落,便见有义堂子弟押着个女子从后堂进来。
李正一看那女子,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眼眶来,浑身瑟瑟,如若筛糠。
“飞龙阁主为了笼络你,可是连自己最宝贝的爱妾瑶飞絮都送了给你,李堂主,遇到这么个出手大方之人,你可是幸运得紧呐!”
厅中众人听得抽气连连,雨雷两堂的堂主眼神更是如刀子般直射李正身上。
“你以为把人藏在城中的宅子里,就无人知晓了吗?便是连那宅子,怕也是飞龙阁主给的吧。只可惜,如今那一宅子,从上至下,全是李堂主私通外贼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李堂主还要说是欲加之罪么?!”
“李正,枉我们雨雷两堂这么相信你,你竟然是个吃里扒外的小人!”
“这般小人留在庄中,幽云山庄怕是要永无宁日!”
一时间群情激奋,境况急转直下。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他们早已做好了万全之备,只挖好了坑等自己来跳。
李正握在手中的刀!啷一声落地,人也跟着跪了下去。他脸色虽则惨白如纸,神情却有种解脱般的镇静。
“庄主,李正自知死罪,不敢推脱。只求庄主看在属下跟随庄主多年的份上,绕过瑶飞絮!”
“李正,你到了此时还敢替这飞龙阁的女子求情?真真不可救药!”
李正也不在乎这般指责,只坚定地看向云过天,眼中满是恳请之色。
云过天眉头紧蹙,久久不语。
李正眼中透出一抹绝望之色,颓然道,“庄主,属下千错万错,也不敢再求什么。只求以命相抵!”说罢,猛地伸手拾起地上兵刃便朝脖颈上抹去。
云过天食指一弹,李正只觉得手肘一麻,那刀刃便擦着脖子斜开,只在颈侧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一刀,是真真动了一死的念头。
云过天低叹:“不过也是个为情所困的痴人。但你错在不该为了情,失了自己的心。”
李正神情颓萎,满脸懊悔之色。
“先将这二人关押起来,稍后发落。”
见这二人被押走,风堂底下众弟子一时都慌了手脚。而雨雷两堂堂主更是如坐针毡,冷汗直冒。说严重些,他们现在可算得上是谋权篡位的同党。
一时之间,只听见一干人等纷纷下跪,厅中顿时死寂一片。
云过天转向厅中众人,淡淡道,“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一则,是云某领导无方,二则,我自己也并非全无过错。今日既然有几位堂主带头提出这一庄之主究竟谁来担任,不如,就重新选立吧!”
厅中众人一时大骇,纷纷劝阻。
黄一恒站出来急吼吼地道,“庄主,如今庄中好不容易平息了一场风波,可经不得再乱一回了。重立之事,还请三思!”
众人忙地附和。
云过天却像是拿定了主意一般,只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如此,云某才更要自省。”
众堂主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黄一恒还待再劝说,却听得赵奇风从一旁站了出来,缓缓道:“事发突然,想来诸位堂主一时也难有定议。诸位堂主也不妨给庄主些许时间。”
一句话,却叫众人都找着了台阶,忙地赞同。
众人本以为一切就此尘埃落定,不想竟有人在这当口出言:“庄主,属下有一言不得不讲。”
“阮堂主,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有什么话,过些时日再说。”赵奇风从一旁劝阻。
阮灵溪却如同没有听到般,从人群中出列,缓缓跪倒厅中。
云过天冷冷看向跪地之人,如果可以,他真想将这人也五花大绑扔进地牢,叫他谁也见不着,什么事也管不着。
云过天之所以断然拒绝即刻接续庄主一职,除却顾念形势,还有不能言说的私心。这私心,便是那关押在地牢之中的柳惊枝。
诚如李正所言,如若真要给庄中众人一个交代,只有一途:即刻处死柳惊枝。而自己,此时此刻,还做不到。
是以,来此之前,云过天早有打算,只要自己暂不居庄主一职,便不用在柳惊枝的事上马上做出决定。
不想那边难题才解,这边又有人从中作梗,他这是打定主意定要与自己作对不成?!
“阮堂主,你这是做什么?”云过天看着跪在眼前之人,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压抑低沉。
阮灵溪并不抬头,只低低地道:“属下斗胆,只想提醒一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庄主不该再做逃避。”
厅中众人听着这话,都觉得有些莫名,刚要思考这背后含义,便听得赵奇风叱道,“阮堂主,你逾矩了!”话中满是警示的意味。
阮灵溪身子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番冲动言辞,一个不慎,只怕又要再掀波澜。然而此时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
那相云过天却是一摆手,冷冷地道,“让他说!”他倒要看看,这人此时当着庄众要说些什么,能将自己逼迫到一个什么样的境地。如果不是他趁自己行动不便时将柳惊枝抓了来,自己本不需要在这样一个时刻,面对这样一个两难境地。他明明知道,却还要一再逼迫自己做出抉择,偏偏还一副一心为公的模样。
“庄主!”赵奇风头痛异常。这两人,明明该是利益一致,方向相同,却又总是气场不和。真不知是前世仇怨还是今世冤孽。要置气,也要看看场合好不好。这么不冷静,搞不好一直以来所计划的事情,会要因为这小小的一个意外毁于一旦。这个武林盟主,庄主难道是真的不想当了?
赵奇风看着对峙的二人,忽地一撩衣摆,也跪了下来。“属下有一要事,一直未曾禀明庄主,到了此时也不得不说了!”
云过天终是转过身来,“你说。”
“当日苍鸾山上一战,属下曾亲眼见到,阮堂主偷偷纵走柳惊枝。”
在场之人均是一震。
“属下因顾念阮堂主破除魔教有功,一直不曾揭破。何况……”赵奇风说到此处,看了阮灵溪一眼,这才继续道“阮堂主潜伏魔教多年,与那柳惊枝有些私情也是难免。然而到了今时今日,阮堂主竟敢自恃功勋,以下犯上,属下也不得不说出实情。”
这番言辞,句句客气,却句句带刺,也句句属实,阮灵溪听在耳中,竟是一句反驳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赵奇风此举,不过是在全心一意的维护云过天。原来,相较于别人,自己竟成了一个任性妄为,不顾后果之人。
云过天也不曾料想,赵奇风竟会在此时将此事揭破,怔愣了片刻,忽地重重叹气。
“阮堂主,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阮灵溪闭上眼,摇了摇头,“赵堂主所言句句属实,属下没有什么可说的。”
云过天咬牙,“那好,阮堂主之事,诸位堂主有何说法?”
一次集会,竟一再地旁生枝节。这般来来回回几番变故,已叫厅中诸位堂主人人都摸不着头脑。此时云过天一问,竟没有一人回应。对于这位向来颇受重视的阮堂主,庄主究竟抱着怎样的态度,此时一看,还真有些晦暗不明。
黄一恒见状,向前跨出一步,大着嗓门道,“阮堂主虽则一时糊涂犯错,事后却能即刻反省,将柳惊枝抓回幽云山庄,也算将功抵过。属下以为,禁足半月,面壁自省足矣。”
云过天看了一圈其他堂主,见再无人反对,便开口道:“阮堂主禁足擎云居西苑半月,即刻起执行。”
说罢,一甩衣袖,率先迈出门去。
只等厅中一干人等散得差不多了,赵奇风才走近阮灵溪身边道,“阮堂主,你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