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溪流云——青影婆娑
青影婆娑  发于:2014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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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灵溪避开小春视线,碰到那块玉牌这才停下。淡青的茶水一洗,那相莹绿泛出更加润泽的光彩。他听到自己口中清清楚楚吐出一个字:“不。”

两人再不言语。

窗棱上不知何时,落下一只鸟儿,抖着毛发甩开满身的湿气,直到那一身细软毛发都蓬松起来,这才满意地梳理起来。

“是么?”小春幽幽一声,伸手拿过桌上那枚玉牌,抓着衣袖将上头的茶水仔仔细细擦净。接着,便缓缓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阮灵溪身旁。

阮灵溪眉头微蹙,站起身来刚要退开些去,小春却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蹲下身去。

阮灵溪低下头,却见小春专心致志地将那玉牌系到自己腰间。

“庄主中了那魔头的不息真气,身体本就没有恢复,这段时间庄中事故频出,早让他心力憔悴。带上吧,庄主看到了,兴许会高兴些。”

说罢也不管阮灵溪反应如何,起身兀自打量一阵,满脸艳羡地道:“这玉牌灵溪哥哥带着,真是好看。”

阮灵溪眉头皱得愈紧,他是真弄不清楚这小丫头的心思了。

小春又看了看窗外,忽地掩着嘴一声低喊:“哎呀,都这个时辰了。阿三他们几个懒鬼,我这会儿没盯着,又不知要跑哪里玩去了。灵溪哥哥,小春先忙去了。”

“小春……”阮灵溪终是忍不住喊了一声。

小春走到门口,回身一笑:“灵溪哥哥,谢谢你这么体贴小春。可是,有的东西,礼让不是仁慈,而是残忍。灵溪哥哥刚刚若不是在撒谎,又为何不敢看着小春呢?”

第二十四章

月渐西沈,回廊勾檐,乌瓦白墙,朦朦胧胧也似要进入梦中。

忽听得一声细微响动,一条人影借着树影,飞掠而过,衣袍轻扬,带起几片落叶。

“谁!?”暗地里一声低喊,随即便听得脚步声凌乱而来。

适才那人影稍作停顿,见前去无路,只得折身往一旁的花园内窜去。

阮灵溪睡得不怎么踏实,窗外竹枝随风摇曳,沙沙之声便如细潮般敲击着耳膜。

白日里小春的话,循环往复地在脑海中不断闪现。他的心,便也随着这些情境起伏不定。他不止一次地在心中警告自己,不能再放任思绪不受牵制地横行下去。然而,只要一闭上眼,眼前总会不由自主浮现那人的容颜,过去的点点滴滴,或温柔诚挚,笑语妍妍。或狠厉残酷,怒气蓬发。以至于他都要产生这样的错觉,这周遭的空气里,都满是那人的味道。这令他心悸不安,却又莫名眷念。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着迷的,究竟是什么?那些伪善的温柔,明知是假,为什么又总透着叫他不忍舍弃的真挚?

苦闷,纠缠,从不曾料想,在完全不识爱恨的年纪,这措手不及的一陷,竟成永远。

欺骗利用,多年的萧索一人,不过给这迷恋加上一道封固的枷锁,锁着放不出,却也永远抛不掉。

可笑的是,这看似牢固的枷锁,轻轻松松便被几句话打破,叫他心生波澜,辗转难眠。

阮灵溪用手掌捂住酸涩的双眼,想要将这些不该有的念头通通甩开。然而,越是要刻意地躲避,却越是逃脱不开。半晌,猛地翻身而起,怔怔地坐在床头。

窗外有风无月,夜色便如同他此时的心境般,浓重得几乎要将所有情绪掩盖。

外头隐约有人声喧哗,阮灵溪一开始并未留意到。直到那喧哗声渐渐近了,这才反应过来,急急披衣下床。

然而,还未来得及走到门前,身后窗棱处传来哢地一声轻响。

“什么人?”阮灵溪果断回身,只见一条黑影从窗外翻越而过,无声无息地直朝他掠来。

阮灵溪抬手勉强接住对方来袭,只一抬眼便认出眼前之人。

“是你?”

哪知对面之人却不因他收手而收招,右掌顺着他的手腕一翻而上,便将对方手臂紧紧抓到掌中,随即往回一拉,便将人拉到怀中。

阮灵溪稍微回转,左肘后抬往那人胸口撞去,力道用得不轻。

哪知身后那人却生生受了这一击,不单没有松手,反倒两手一圈,将人困得更紧。见阮灵溪再要反抗,终于忍不住开口:“再打下去,我今天怕就走不了了!”

阮灵溪听得门外又庄中侍卫发出的嘈杂之声,陡地停下动作,微侧着脸低声道,“你疯了,既然擅闯幽云山庄?”这擎云居连庄中很多人都不得随意进出,他竟然还不要命地摸到此处来。

身后之人声音里虽然透着些不甘,却也不得不感叹:“幽云山庄还真是不同凡响。原以为能很轻易地见到你呢。”

门外陡然响起的敲门声,将阮灵溪本要出口的一通叱责全堵在口中。

“阮堂主,庄中发现有外人侵袭。你可无事?”

阮灵溪隔了半晌才缓缓道,“适才睡熟了,未曾听到有何异样。刘侍卫长稍等,我这就给你开门。”

阮灵溪说罢,动了动肩膀示意身后之人松手。

哪知那人像没听见般,固执地紧紧揽着,毫不退让。

门外之人却在这时回话了,“不用麻烦阮堂主了。庄主早有吩咐,不可随意打扰阮堂主。此厢既然无事,属下便先赶往他处查探。”

阮灵溪听得门外之人远离,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适才一番动作,披在肩头的外衫早掉到地上了,身后那人的体温便热热地隔着薄薄的衣衫,投射在肌肤上。心中不觉十分尴尬。回头低声道,“你先松手!”

两人隔得如此之近,阮灵溪这一回头,两人脸颊几乎都要贴在一起。

思念已久的人就在怀中,宇拓的呼吸立即浊重起来。双手缓缓撤开,竟贴着里衣的袖口,顺着阮灵溪的手臂抚了上去。不想竟在那光洁的肌肤上,摸到了两处伤痕。

宇拓心中一惊,那旖旎心思立即烟消云散。刚要问一句这是如何所伤。心口和腿上已各重重挨了一击,不得已往后退了两步。

阮灵溪趁机忙地捡起地上外衫穿上,心中尴尬大过恼怒。对于宇拓,他一直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人有心机,会手段,却从未用在自己身上。直来直去,不管自己如何对待,都总是一副绝不罢休的气势,同时,又力求做得不令自己反感。今日这小小的失控,倒叫他觉得不知如何招架。

“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阮灵溪下意识地抚上手肘。他知道有几处伤口较深,没有那么容易恢复。

“采药的时候,不小心被岩石割到了。”

他不是刻意想要欺骗宇拓,但是,这种事,叫他如何明说?

宇拓沉默良久,缓缓道:“你骗我。”“

空气陡然凝重起来,阮灵溪侧开脸去,却并未反驳。

宇拓继续道:“你不是早被禁足反省了吗,哪里来的时间上山采药?”

阮灵溪松开手,淡淡回了一句,“你对幽云山庄的事倒是了解得很。”

宇拓神色不变,静静地道:“不,幽云山庄的事,我一点也不想了解。”

阮灵溪掩饰地一笑,“也是,江湖上的传言,纷纷扰扰何曾断过?只怕幽云山庄这一番变故,早被江湖人士在茶楼酒肆里说了个尽吧。”

宇拓走近一步,“你不用岔开话题,你知道,我所关心的,想了解的,不过是你。”

阮灵溪最怕他这模样,微微推开半步,“你既知道我被禁足,那也该知道我此时也不好招待你。等搜查的人退去,你便走吧。”

宇拓轻叹一口气,“你当时跟我说要回幽云山庄的时候,我便有不好的预感。我,很后悔。因为答应过你,绝不强逼你做任何事,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可看看你现在的情形,我真希望,当时我能阻挡了你。”

宇拓停了片刻,见阮灵溪一言不发,知道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想法。心中只觉得苦涩无奈:“你一心为他,他,就是这么对你的吗?”

这话如若一枚利箭,直刺得阮灵溪心头滴血。原来任由自己如何逃避遮掩,也还是逃不过“一心为他”这四个字,也逃不开那曾有的伤害。

阮灵溪坐到桌边,定定地道:“一切皆是我自己所选,既然这样选了,就得有承担的勇气。”

“可这些不是你该承担的!”宇拓略显激动地反驳了一句,“你明明有很多选择,不是吗?”

“不,我没有。”阮灵溪捏紧了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扭过头看向宇拓:“我偷拿你族里的圣子草,除了治病,你知道我还用来干什么了么?美其名曰祛除寒症,实则却是骗那与自己相处六年之久的人,每日里服用那些与他内息相悖的药丸,等着他有一日走火入魔。有时候我会想,我这么打着正义的旗号,做那些有违道义之事究竟是为的什么?但回头又会想,如若我连这样的坚持都放下了,那我的人生,便是连一个赖以行进的轨迹也没有了。所以,我只能循着这条既定的路走下去,没有回头路。”

宇拓摇了摇头,“不,人生的意义有很多。你只是害怕从头再来。抛开这里的一切,跟我走。”

阮灵溪讶然,惊愕了半晌,这才状似玩笑地道,“不要告诉我你夜闯幽云山庄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是。我是来带你走的。”宇拓大大方方地承认。那般真挚的语气,浓烈的期待,即便隔着黑夜,也清晰地传递过来。“而且,我觉得,你也并不是那么厌恶我。那日在山中,你不是没有拒绝我吗?”

阮灵溪忆起那日山中全无言语的半个拥抱,心中苦笑。也许,当时他是真的抵抗不了那份温柔真挚。可是,他心里明白得很,那个拥抱,不过是自己一时的心软与怜惜。对于一个守候自己近六年的人,难道连一个拥抱都要吝啬吗?至少,他做不到吧?

殊不知,这个拥抱,竟让对方陷入不该有的情愫。这么说来,自己一番作为,究竟是体贴,还是残忍呢?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走了,便是对过去一切的否定。

“为什么?”

“跟你走,然后去当你众多妻妾中的一个吗?我做不到。”

宇拓一时万分尴尬。“这是族中的规定,我也没有办法。但我可以做到,心中只你一人。”

阮灵溪摇头,“谢谢你,宇拓。但我真的做不到。”

这样的拒绝,简单,明了,却透着不可挽回的决绝,宇拓脸色倏地变白,喃喃道:“你可是还舍不得那人?”

“舍下了又如何?舍不下又如何?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等这边事情一了,我只想回伏山好好照看师父。”

宇拓透过夜色,似乎要在桌旁那人脸上看出些端倪来,但什么也无。

宇拓垂眸,脸上神情平静,心中却起伏难平。是求而不得的不甘,更多的却是一种不可言状的苦闷疼痛。这让他有一种想要打破些什么的冲动。

他走过去,将一只手轻轻放在对方肩头,犹豫了一阵这才道:“有件事,我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

见阮灵溪抬头看向他,宇拓这才继续道:“我三日前在储州听人说,那人去武林第一大世家薛家,提亲去了!”

手掌下的肩膀如预料中一般一阵震颤,宇拓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地忧伤。明明这般放不开,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自己呢?

“对不起。”宇拓缓缓撤开手掌,低声道歉。忽地曲指疾点。

阮灵溪吃惊地看向他,完全不敢置信对方竟然会在此时突袭自己。

桌边的身体软软到了下来,连一声抗议都未来得及发出。

宇拓将人接住搂在怀中,在对方耳边幽幽一道,“对不起,说好不会逼迫你的。我食言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第二十五章

青黄的车顶透出几许陈旧,车帘放得严实,将清晨的凉意一一遮挡,只有清脆婉转的鸟鸣声声提醒着自己,又是一日天明。

阮灵溪呆了一阵,忽地翻身起来,被制住过的挤出穴道只泛着些微酸胀。他知道,宇拓定是趁自己熟睡之后,悄悄将穴解了。否则,自己此时只怕爬也未必能爬起来。

盖在身上的衣衫便滑落下来,阮灵溪低头看着那件青色的外袍,知道那是属于何人。他默默捡起放到适才躺着的椅垫上,这才掀开车帘,弯身钻出马车。

这是一处傍水的荒草坡。平日里估计少有人来,齐踝深的野草沿着那斜坡,绿油油地蔓到溪边。宇拓便蹲在溪边,不声不响地凝望前方,宽厚的背影透出几分萧索的味道。

听见身后动静,宇拓忙地起身走近。

他只穿着中衣,眉睫上皆是露水,显然是赶了整夜的路程。便是连衣襟也都透着湿气。

“睡得可好?”宇拓边说着,便递过来一只野果。

阮灵溪这才发现,方才他蹲在溪边,是在洗这些果子。

阮灵溪将那野果握在手中,终于开口,“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车中还有些干粮,待我一并拿来。”宇拓说着,径自转身掀开车帘,果真取出个包裹来。

看样子,他早有打算,连一路用度都准备齐全。

阮灵溪四处看看,又道,“这不是去仙魂岭的方向。”

宇拓拿出一块干粮递到阮灵溪面前,顿了一顿才道,“对,不是。”

阮灵溪并不接那干粮,只定定看着眼前之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宇拓收回手,沉默了一阵,“我想好了,你既然不同意跟我回仙魂岭,那我便也不回去了。”

阮灵溪愕然,“你说什么?”

“我们先找个与世隔绝之处,再将你师父接过来,你觉得如何?”

“不好。”阮灵溪想也不想地拒绝,心头闷闷地很想发火。这人,自作主张地将自己劫出幽云山庄不说,现在又说出这么些不负责任的话来。这般任性妄为,他这一族之长将他的族人放于何种位置?

“为什么不好?”

“你若还为你的族人考虑半分,便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宇拓低眉,“你当我这话只是说笑吗?我既然许你,就绝对能做到的。族中之事,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不在了,还有我弟弟宇啸。”

阮灵溪不敢置信地望向宇拓,“你好歹也是一族之长,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们犁族之人,向来最崇尚自由,敢爱敢恨。如果连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能做到,我这个族长,做不如不做。”

阮灵溪这一刻,简直不敢看对方眼中深切的真挚。他默默调开视线,摇了摇头:“宇拓,不值得的。”

宇拓走近一步,深情地道,“在我看来,能与你一起,便是值。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阮灵溪捏紧手中野果,千头万绪的心绪在心头一一闪过,却在最后聚集成冰冷的心死。面对这样的温柔深情,兴许谁都会震颤不已吧,然而,自己不能再心软了。越是心软,只会越叫他心存所望。那些,是自己给不起的。

阮灵溪抬头,“宇拓,我从未想过要同你一起,也从未想过要背离幽云山庄。我禁足期还未到,你将我强行带出来,只会叫我里外难做。师父那里,我更是无法交代。我为什么要跟一个事事违背我心意之人在一起?”

宇拓僵立半晌,才缓缓道:“原来我这些真心,连一句真话也换不到吗?你明明也不是完全接受不了我的,不是吗?”

“你要听真话是吗?”阮灵溪抬眸,望进宇拓眼中:“好,那我便告诉你真话。我与他早就有了肌肤之亲,这一生也只认定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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