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溪流云——青影婆娑
青影婆娑  发于:2014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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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可以改变的很多,包括自己,也许也包括他吧。这种自怨自艾的口气,还是当年那个从容优雅,成竹在胸的云过天吗?

“庄主如真能如愿,实乃武林之福。”阮灵溪并未抬头,也不回避,只依自己的心愿而答。

云过天几乎用看怪物般的眼神审视眼前之人,却看不出半分作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欺骗,利用,无所不用其极。这不是他最恨自己的么?怎么,这恨意竟这么轻易地就烟消云散了?

云过天忽然间觉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似乎有什么渐渐远离,再也不能挽回。林中的一幕倏然涌上心头,如鲠在喉。

“好。”这么一个字,几乎是牙咬切齿地说出。

这是想将过往一切抹杀得干干净净么?以为抹杀了,便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么?可惜,有过的从来不会凭空消失,只会在心中划下越来越深的印痕。云过天忽地沈声笑了两声:“不愧是莫堂主的高徒,处世为人样样不俗。你既如此认为,明日便同我下山。”

阮灵溪犹疑片刻,这才答道,“但凭庄主吩咐。”

“那好。阮堂主,往后就由你协助黄堂主搜寻青灵碧虚宫余孽。记住,有个人,我要活的。”

阴沉却意义不明的笑在唇角蔓延开来,搅的阮灵溪心头慌乱不堪。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神色终是忍不住一变。

第十八章

对于这位从天而降的阮堂主,幽云山庄以一种全然柔顺的态度接纳了。

六年忍辱负重,一朝破敌扬名。对这位外表出色,谦逊有礼的年轻人,大多数人都存有一份莫名的好感。更何况他还是莫堂主的爱徒,是庄主一心要重用之人。

但总会有那么一部分人,或是利益相关,或是见不得他人得势,闲来无事,偷偷在背地里冷嘲热:“长得这般姿色撩人,还不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听说那魔教宫主本就是个断袖……”

阮灵溪可以当作听不见,但云过天却不能。

管你资格再老,功勋再着,当着全庄上下所有人之面,云过天将此事相关人等全部遣散出庄,一个不留。

云过天从来给人温和之感,这般直接兼不留情面的惩处,叫庄中之人皆暗自心惊,更不敢小觑了这位新任的堂主。

只这第一天,整个庄子,从上至下,无一人再敢妄议。

黄一恒更是放下了一百个心。有了这位阮堂主相助,自己定能早日将魔教余孽悉数网尽。毕竟找遍整个武林,怕也没有第二人比这位阮堂主对青灵碧虚宫的行事习惯更熟悉的了。

果不其然,不过二日,他们便觅得那魔教余孽的踪影。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几番追逐逼迫,除了虏杀了几个教徒,他们总在关键时刻失去柳惊枝的行踪。

云过天听得黄一恒回报,声色不动地问,“最近一次发现他们踪迹,是在何时何处?”

“昨日,万理寺下古风林。”黄一恒一一回答,又忙着补充了一句:“万理寺我们也上去查看了,没有。”

云过天点了点头:“万理寺的方丈与我们多有来往,也是个明白事理之人,定然不会窝藏。”说罢微一沉吟,这才又缓缓道:“那隐卫关易早已受伤,不太可能带着人走太远。很有可能是在途中叫人救了去。”

黄一恒轻微咳了一咳,有些窘迫地道:“传言每年十月初九都是五素城中烟花女子上万理寺敬香之日,昨天刚好十月初九……”

云过天看了黄一恒一眼,只道:“你先着人好好去五素城中打听打听。”

黄一恒忙地领命。

云过天微微颔首,转头对站在一旁的阮灵溪道,“阮堂主另有要务,此事就不必一同前往了。”

阮灵溪心中微微一沈,低声回是。

黄一恒才一出门,气氛乍然冷凝。

连云过天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两人一旦独处,就总能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对抗感觉来。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都在变,但这种叫人窒息的冷凝之意,却怎么也摆脱不掉。是自己当年逼迫太盛,还是眼前之人抗拒太盛?

“昨日小春来说,擎云居西苑早已收拾妥当,你现下既无他事,便收拾收拾,早些搬过去吧。”

阮灵溪明显怔愣了一下,这才急急道:“庄主,属下以为此举不合适。”

云过天早有所料,只道:“你也不用急着拒绝,听我将话说完。自莫堂主受伤隐退,医堂一直未有人掌管,医堂子弟大多暂从其他堂主门下,居所早被其他堂占得差不多了。你既然袭了医堂堂主之位,自然也得有个像样的地方。到时候安顿好后,我们一齐将医堂的子弟规整规整都搬去擎云居西苑吧,总不能叫这么大一个堂徒有虚名。我让你回来,可不是只为了青灵碧虚宫之事。”

阮灵溪顿觉释怀,甚至有些微的惊喜。他这是想给自己一个合适的身份吧。一个能被全庄上下,乃至被整个武林接受的、堂堂正正的身份。这么多年来,若说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希望,便是连自己也骗不过去。谁没有年少意气,谁没有理想追求?即便心中曾藏有那么一段难以言说的情感,却也绝不会给这样的意气与追求打上折扣。

只是,眼前之人是真的对过去完全释怀了么?

阮灵溪心中虽仍有犹疑,但那喜悦之情却是掩也掩不住的。从今往后,自己便可以以全新的身份,全新的心情,一心一意地辅佐在侧。至少,自己在他身旁,再不是个尴尬的存在。

看着眼前之人庄而重之地道谢,云过天心中颇为复杂。若说这么多年,他身上还有什么没有变过,便是那份难得的纯净,纯净得几近固执。只是这固执,自己终是准备要彻彻底底地完全打破。

******

再见柳惊枝时,谁也不曾想会是那样一种情境。

即便满室旖旎情热气息,但仍旧叫人难以相信,柳惊枝竟会跟眼前那个光溜溜裹着被面的草包混迹一处。

而这草包好巧不巧,还是前日在拥凤阁捉弄过的那位满肚子花花色心的浪荡公子。

那日得知了柳惊枝的行踪,云过天第一时间赶到了五素城中的拥凤阁。为了套取瑛瑛姑娘的一句真言,自己答应了她一个请求。帮她捉弄眼前这个纠缠她的草包,叫他以后再不敢肆意踏入拥凤阁一步。

若那日捉弄之时还只是一种冷冰冰的鄙视,云过天此时竟有种恨不能一剑了结那草包的打算。那般出色的一个人物,自己当年即便是带了目的的刻意接近,却仍会止不住的被吸引。虽则这几年两人早已反目,也各有追求,然而,最最开始的那份情谊却是用了真心的。不想自己的真心,还比不过一个一无是处的草包。这就好比一件上好的宝物,自己用尽心思手段也没有得到,到最后竟叫个下三滥捡了去般。偏这宝物竟然还就中意了那下三滥。

一个个都是这样!柳惊枝如此,便是连那明明对自己死心塌地之人,亦是如此!

云过天心中越冷,面上便愈发的云淡风清。他悠悠坐在外间,脚下跪着那个草包,与里间的柳惊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口中皆是些刻薄的讽刺言辞,那是人人都听得出端倪来的嫉妒。他是想激柳惊枝现身,但自己这话,似乎还想刻意地说给身旁的阮灵溪听。不知面对自己与柳惊枝之间的牵扯,他又会抱有怎样的态度呢?

然而,阮灵溪仍是那般沉静,站在自己身旁,仿佛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般。

僵持之间,那长随柳惊枝身旁的隐卫关易果真还是出现了,带着集结而来的其他教众,直接冲杀而来。

这倒是正中下怀。正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一切都如预料。

只除了趁乱杀进里间的阮灵溪。他全无征兆的快速行动,令在场诸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关易在一旁大骂叛徒,而云过天更是满心盛怒。怒他擅作主张的杀戮,更怒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固执莽撞。便是自己,面对里间的人物都不敢贸然进去,他个半吊子竟如此大胆。

无奈自己被关易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冲了进去,又被柳惊枝一掌打了出来。

眼见着关易从怀中掏出霹雳弹,在雷鸣般的爆炸声中,他再顾不得其他,只第一时间将那倒在地上之人捞了迅速退离。

两方属下里,有人反应稍慢即刻便被炸得粉碎。阵阵黑雾里激起血雾腥雨,夹杂着残肢断臂四处飞溅。不出片刻,那么一栋华丽的阁楼,便成了残垣断壁。云过天退到远处,下意识地一探怀中之人鼻息,心中顿时一松。轻松之后,又恨不能狠狠将人活生生掐死过去。到了此时他才察觉,后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

看着人极其不甘地被属下带走,云过天心中苦涩。那一句句控诉似乎仍在耳旁。

“庄主,灵溪从来对您言听计从,这么多年来,庄主想要灵溪做的,灵溪哪样不是尽心尽力。您想我潜伏魔教,我做了。您想让我接近柳惊枝,我也做了。因为您是幽云山庄的一庄之主,惩恶除奸是您的职责,为了助您,灵溪什么都可以舍去,尊严也好,情爱……也罢!但唯独有一样,灵溪不想成全了庄主!”

不想成全自己什么,他虽未明说,但意思早已明了。自然是自己与柳惊枝。

那么,他到底是要将自己放置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从不行差倒错,从来清韵高洁的仁义代表么?可惜,自己也是人,装得太久,总会有疲倦的一天。

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在疲倦的时候,能有那么个人,无论看到什么模样的他,也总能一如既往地包容。

然而,可笑的是,自己好不容易在这么一个人面前揭开了面具,这人却被自己伤得彻底,不死心地一次次想要将他推回正路。那种叫人痛恨的固执却总在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耐性。

云过天忽地无声哂笑。这世间,有人痴,有人傻,有人还总爱自己欺骗自己。

为了那些愚不可及的幻想可以放弃尊严情爱么?可惜,情爱之言,一旦说出,便由不得你说放便放了。而自己的心愿,从来不需任何人的成全。

云过天看向远处,朝阳渐白,几乎要将双目灼伤。

似乎自己越是执着于柳惊枝,有人便越是痛苦呢。干脆将这追逐游戏永远持续下去好了。

然而,两月之后,幽云山庄一场悄无声息的哗变,叫这本就谁也不想参与的游戏戛然而止。

幽云山庄庄主在与青灵碧虚宫魔头一次对峙中,为不息真气所伤,重伤难愈。

谣言便是那个时候悄悄在庄中蔓延。幽云山庄庄主沉迷魔教妖人美色,以剿杀之名欲行幽困之实,大违武林义德,实难堪当庄主之职。

云过天缠绵病榻,对那谣言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直叫全庄上下心头打鼓,谣言便越加疯长。

平衡终被打破。

哗变一起,武林哗然。

这发起哗变之人,竟是云过天最信任、最看重的二人。

两堂堂主赵奇风与阮灵溪。

第十九章

幽云山庄的地牢幽深隐蔽,看管森严。

除却一个送饭的聋哑老头,再难见一个活人随意进出。

然而,今日却不知缘何,竟又送进两个犯人来。

云过天端坐一旁,看着庄众将那两人送进牢内。

待得看清这二人面目,不由得暗自吃惊,下意识抬眸看向站在牢外的阮灵溪。

阮灵溪并不看他,只静静站在外间看着众人忙碌,神情清冷。

不知为何,见他那模样,总会令云过天切齿,恨不能一把撕开那冰冷外壳,看看里头还是不是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若论起办事的手段与效率,这整座幽云山庄怕是没人能赶得上阮堂主了。我兜兜转转数年都未能达成的心愿,阮堂主竟在短短一月内办得利利索索,真叫人刮目相看!”

阮灵溪终是调转视线看向云过天,清凌凌的眸子一闪,便又错开了去。阮灵溪垂眸抿了抿唇,到底没有答话。见众人安置妥当,这才开口命人将牢门锁好,随即,便领着一干人等走得一干二净。

云过天盯着那背影直至消失,这才颓然后仰着靠向石壁。

真是难为他了,这般良苦用心,倒不知又是为的什么?

云过天转眼看向仍自昏迷的二人,忽地生出些陌生与疲惫之感来。

柳惊枝显然是内伤未愈,脸色苍白。

上次交手之时,云过天虽则身中柳惊枝的不息真气,但柳惊枝破宫时曾走火入魔,内力早不复当初。经过月余自我调理,云过天觉得那真气似乎已被自己压制得差不多。

此时见柳惊枝模样,心境很是复杂,恻隐之心却动了大半。

害他至此的,说到底也还是自己。

虽然从一开始,两人便注定对立,但这并不说明,那曾有过的相知相惜、相互欣赏皆是虚幻。

这般想着,便趁柳惊枝还未清醒,握着他的手为他调理内息。

不想这样的施为却有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好不容易将柳惊枝内息引归原位,体内那被压制住的不息真气又有苏醒的趋势,一阵阵刺冷如绵密的针尖直扎而来。

云过天忙地放下柳惊枝的手,坐到一旁,屏息打坐。

足足半刻钟,才叫那冷到骨子里的疼去掉了些。

不想刚刚睁眼,便见到地上那草包。

云过天心中冷笑。那日与柳惊枝一战,自己为了试探柳惊枝与这草包的关系,故意拿了这草包来挡柳惊枝的剑。他早知柳惊枝是冷心绝情之人,但不想那一剑却比自己所想还要绝决,直直穿透这草包的胸口,又扎进自己胸前。

这草包为了救柳惊枝都不惜与幽云山庄为敌,云过天料想柳惊枝多少会有感念,不至于这般绝情。哪知事与愿违。否则,自己也不会那般避之不及,中了柳惊枝的不息真气。

有趣的是,这草包竟然没死,不单没死,竟还活得活蹦乱跳,像个没事人一般。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柳惊枝那一剑不单刺得巧妙,而且,还为他拔除了不息真气!

云过天忽然在一瞬间明白了阮灵溪此举的含义。

他是想让自己亲眼看看这二人的情意么?

然后呢?

再来看自己的笑话么?

云过天猛地一伸手,打翻了石桌上一只水碗。

他生平最恨被他人操纵左右,便是这一出山庄哗变,也是他与赵奇风和阮灵溪共同做出的一场戏。这戏这般演下去,不为其他,只为引蛇出洞,找出潜伏山庄的奸细,从而顺藤摸瓜,找出那个想要阻碍自己武林盟主大选的背后黑手。

令他想不到的是,阮灵溪竟趁着这个机会,在青灵碧虚宫一事上,弄出如许这多安排。这“衷心”着着实实叫他惊讶不已。

好得很,你不是就想要知道,我对眼前之人钟情到何种程度吗?那我便叫你彻底地如愿!

便是在以前两人关系最为融洽的时候,云过天也从未想过要想柳惊枝表达过什么心意。不是不愿,不是不敢,而是在最初接近之时,自己的心意便已经摆得明白清醒,清醒得叫自己也害怕。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他们二人终有决裂的一天,而柳惊枝绝不会是那个最先妥协之人,自己也决计不是。自己与柳惊枝都是绝对冷静狠心之人,这样的身份之下,两人之间注定不会有信任,也不会有完全的交托。

云过天有些想笑,自己竟会要在这样的情境下来表露本就不多么真实的心意。谎话他不介意多说几次,即便那谎话连自己都欺骗不了。不过他早已不在意这谎话能起怎么样的效果,他只能感觉一把心火直烧到底,快要将他炙烤过去。

无所谓,既然要作戏,不如就从这草包开始好了!

******

阮灵溪听着许崇全无遗漏的回报,几乎将下唇咬破。

许崇并未看阮灵溪神色,只淡淡道:“虽说属下本不信那传闻,也知道庄主为着能找出庄中奸细故意不出来辩解,此时一看,倒觉得有几分疑惑。”

阮灵溪忽地转身看向许崇,只道:“今日所见所闻,切不可肆意外传。你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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