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个时候，镜头只在兴奋的西园寺隆秀以及日本队诸人那里停留了几秒钟，又切回了争执中的中俄两队，各个解说员此时得到了确切消息：“刚刚中国队向组委会正式申诉俄罗斯队使用不正当竞争手段，给中国选手饮用了……不明饮料？如果查实的话，谢尔盖的亚军成绩也许就要被取消了。”

颁奖仪式被推迟了，因为谢尔盖是否构成不正当竞争还得等到鲍博醒过来和饮料成分化验结果出来，要是他的亚军被取消，那么鲍博就是亚军，而第四名的贝尔就将递补成为季军。。

退场的时候，谢尔盖是低着头，而他的教练佩图霍夫则愤怒地咆哮着：“我的选手，犯的着给人下药？还下给一个发育不良的小孩！”

对他的气势汹汹，孟飞毫不退让，虽然两人身高相仿，但体格相差很多，佩图霍夫虎背熊腰，孟飞则要瘦弱许多，两人脸对脸，眼神里恨不得把对方撕得粉碎的特写则在其后的新闻中反复出现。

51.易主

鲍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的后半夜了。JGPF全部四项比赛都已结束，安贞慧在女单自由滑中未能翻盘，最终获得亚军，冠军为俄罗斯选手维罗妮卡，季军是也是俄罗斯的波丽娜，双人和冰舞冠军分别被中国、美国选手夺得。

但男单的最终名次迟迟没有出现在官网上，虽然离比赛结束已经过去了七八个小时，比起冠军的归属，这次大家不约而同关心的是——亚军是谁？

若是鲍博，则证明谢尔盖不正当竞争行为为真，这可是自几十年前美国某位女单选手为获得奥运会参赛资格教唆男友袭击自己的竞争对手那桩案子以来，花样滑冰项目上爆出的又一个大丑闻了。

不但是花样滑冰或者体育的论坛，就是一般的论坛都有无数网友在议论，从技术、动机、结果方方面面还原此事的真相。

谢尔盖无辜派认为，谢尔盖虽然迫切需要一个冠军来证明自己以获得冬奥会参赛资格，真正决定奥运参赛权的却是俄锦赛而不是JGPF，再说他真要动手脚也应该动在最大的竞争对手西园寺隆秀身上而不是鲍博。

谢尔盖有辜派认为：谢尔盖确实下手了，但因为失误或者意外误中副车，真正的目标西园寺隆秀没有中招而已。

中立派则则认为，中国和日本选手都没有比赛前喝酒的习惯，也很少酗酒，谢尔盖却有这个毛病，可能只是他或鲍博拿错了饮料瓶子。

GPF比赛紧张进行的时候，那个小瓶也被送至多伦多相应的实验室进行检验，鲍博一醒来，组委会官员就对当时的情况向他进行了询问。

睁开眼睛的时候，满眼里都是人，认识的没几个，哦，角落里的领队算一个。鲍博揉揉眼睛，一个医生模样的人伸出了两根手指，鲍博用“呸”的口型发了个“吐”的音。

OK，医生用手势表示这娃神志清楚，可以开始询问了。

三位仲裁委员会的官员，一位翻译，一位俄罗斯官员，中国队这边被允许有一人陪同，其他人在询问的时候必须离开现场，本来应该是会外语的领队谢逸群在鲍博身边，但鲍博非要孟飞跟他在一起，所以孟飞就坐在他身边，全程陪同。

对比谢尔盖以及其他在更衣室的四位选手的描述，鲍博的描述出入不大：伏特加是谢尔盖带进赛场并且提供给鲍博的，提供之前他自己先喝过一半左右。

确认这些细节的时候，仲裁委员会官员是紧盯着鲍博的每一个举动，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之处，俄罗斯的那位领队更是从头到尾瞪着鲍博，即使孟飞自己算得上身经百战，也不曾见过这种场景，不禁有些紧张，手心都是湿的。

倒是鲍博坦然得多，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伏特加应该不算兴奋剂吧？就算那个伏特加有问题，谢尔盖自己也喝了不是？

兴奋剂一说在成分检验结果出来之后不攻自破，但无论是俄罗斯还是加拿大的法律，都不允许14岁这么小的年龄就饮酒，谢尔盖携带高浓度酒精饮料进入更衣室并且提供给明显不够饮酒年龄的鲍博的事实确凿，因此仲裁委员会裁定，不正当竞争行为成立。

谢尔盖的教练佩图霍夫认为鲍博自己也应该承担一些责任，但鲍博年幼的外貌让他的辩解显得底气不是太足，伏特加是谢尔盖主动提供的，当时鲍博的教练并不在身边，重要的是，谢尔盖根本没有告知鲍博或者他的教练，给他喝的到底是什么。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年长的谢尔盖要负更多责任。

当GPF的全部比赛结束，并且在最后一项女单颁奖仪式就要开始的时候，ISU的官网上终于更新出了JGPF男单的最终排名，冠军为西园寺隆秀，亚军鲍博，季军贝尔，塞弗排名第四，罗伯托第五。谢尔盖因不正当竞争，给鲍博饮用高浓度酒精饮料，被取消成绩。但因为情节轻微，不再附加其他惩罚。

听到这个结果，鲍博当场傻了，孟飞将他搂在怀里，拍背安慰，中国队其他人倒是喜笑颜开，而俄罗斯队上下一片哗然，佩图霍夫更是叫嚣要上诉至ISU，而当事者谢尔盖脸上则是一片木然。

虽然取得了GPF的双人、冰舞、JGPF女单三项冠军，因为他的这件事，这几天俄罗斯队头上都罩着厚厚的阴云。

GPF女单颁奖仪式之后，就是迟到了两天的JGPF男单的颁奖仪式，与其他组别、项目不同的是，上台的三位选手都没有太多笑容，台下的俄罗斯队诸人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对西园寺隆秀而言，好好的冠军，因为别人的缘故被生生拖了这么久才得到；而鲍博被折腾这么一回，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肯定不会太好受；而最难过的当属谢尔盖了，要是没这么一出，前几天他就能登上领奖台了。

大概唯一能笑出来的，只有被天降铜牌砸中脑袋的贝尔了，本来是赛前不被看好的人选，发挥也不够理想，这次居然能上个台子，于是领奖台上，唯有他是笑得最灿烂的。

三位选手合影之后，大奖赛总决赛终于告一段落，但是鲍博从台子上下来，径直来的谢尔盖面前，踮起脚尖，将自己脖子上的银牌挂到他的脖子上——他要踮起脚才够得着谢尔盖。

虽然语言不通，但双方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谢尔盖，这个腼腆内向的小伙终于忍不住低头哽咽起来。

这些天他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不但是国外，还有来自国内的责难：技不如人可以原谅，但这种阴私的手段无论放在哪个国家都是被人鄙夷的。

鲍博拉住他的手，又回头叫了西园寺隆秀一声，也许真有“母子连心”一说，虽然隔着人墙，隆秀居然听见了也听懂了，笑吟吟地挤过来合影。

ISU官网上的名次已经无法改变，但大家心中自有公论，谢尔盖，配得上这枚银牌。

再次合影的时候，照片上的三个人笑容就显得自然灿烂多了。

不过合影的时候，还是有一个小插曲，就在记者准备按快门的时候，贝尔挤了过来，摆手示意停一停：隆秀和谢尔盖脖子上都挂着奖牌，独鲍博没有，于是他将自己的铜牌摘下，挂在了鲍博脖子上。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掌声，不管大人们的看法如何，他们的世界总是纯洁的。ISU官网上最后成绩名单只有一份，但同时挂上了这两张合影。

不过不为人知的是，当贝尔给鲍博挂上奖牌的时候，西园寺隆秀悄悄向外挪了挪，现场的人就算看到了，也只会认为隆秀以为贝尔也要来合影给他让位子，只有鲍博敏感地觉察到，那几秒钟，隆秀几乎竖起了浑身的每一根汗毛，就像遇到危险的刺猬一样。

比赛结束了，虽然出现了不小波折，但整体而言，这次大奖赛中国队的成绩要好于去年，特别是青年组。而且出了这次事件，世界各大媒体都给予了报道，谢尔盖鲍博他们几个人一时间成了搜索热门，而这些小男单们在颁奖仪式后的表现，也总算抹平了这次事件给冰坛带来的负面影响。

当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大家也才能抽出几个小时去逛逛多伦多市，离开Mississauga的时候，老相识文森特、SB二人组，新认识的西园寺隆秀和谢尔盖都来了，要不是中国队机票都已买好，贝尔就要拉鲍博去滑雪了。

看着这些小选手言谈甚欢，谢逸群不由感叹，鲍博这孩子身上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跟SB二人组志趣相投，跟谢尔盖因酒结缘，跟西园寺隆秀……母子情深？而且通过SB二人组和文森特，与北美男单成年组的康斯坦丁、威廉姆斯打得火热；而通过谢尔盖又搭上了俄罗斯队那边，虽然佩图霍夫还有怨气，但女单的维罗妮卡、波丽娜跟他已经熟得就可以勾肩搭背了，另外一个花样滑冰大国日本——西园寺隆秀是第一个来医院看望鲍博的国外选手。

虽然初来乍到，鲍博已经在整个花样滑冰界中发展开自己的人脉。不但在同辈中横向发展，通过新朋旧友，将纵向几届的选手都拉上了关系。是的，他就是那传说中的大章鱼，无数触角遍布花样滑冰的每个国度，哪里都能找到和他关系非常的选手。谢逸群总结：“这小子以后退役了可以考虑去当领导！”

52.三刀客

十二月的多伦多，街道两旁都是厚厚的积雪，鲍博个子小，身上的厚重的羽绒服尺码选得比他目前的身材大几号，以求能多穿几年，于是整个人就像包着襁褓里的娃娃，行动非常不方便，于是就被派了个负责看行李的活儿，他坐在行李上，远处望去也就跟行李差不多了。

孟飞忽然觉得一阵心酸：这些天谢尔盖承受了不小的压力，他何尝不是？队内的责难就不少，就连谢逸群私下都说过：“我就不信他爹妈没告诉过他‘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他走过去，看到鲍博正托着脑袋继续45°仰望天空中。十二月的加拿大，明媚的天气不多见，今天晚上估计又要下雪了。

孟飞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问道：“想什么呢？”

身高的烦恼？这次的麻烦？还是回去要接受中心、队里以及爹妈的轮番批评教育？

“如果按原来的计划就好了。”鲍博微微低下了头，他要尽快地上位，能拿到的名次要尽量拿到手，可却因为赛场外的原因未能如愿——这次的状态可以说非常之好，连最后的3A3T都跳出来了，要真的老老实实按双3A的编排完成，赢下大抽的隆秀和谢尔盖绝对有可能。

这是光明正大地在赛场上获得的胜利，哪像现在说出去都底气不足的一个亚军

即使鲍博再三声明是他自己要喝的，谢尔盖没有灌他或者骗他喝，但无论是教练、领队还是仲裁委员会，都认定谢尔盖要负更多责任结果出来的时候，鲍博真是宁可被取消成绩的人是自己。

至少，自己的失败应该由自己来承担，让别人来买账像什么男子汉。

鲍博是真的后悔了，几乎悔青了肠子：我不该这么吃饱了撑的去管别人的闲事，谢尔盖酗酒就让他酗酒去吧！他练废了都不关我的事！

看他耷拉着小脑袋，那懊丧的小样儿，孟飞忍不住笑出声来，鲍博闻声抬起头，看到教练&师兄笑得这么开心，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那没心没肺的老毛病一点都没变！

你等着瞧，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老子到时候把志在必得的牌子玩丢掉，看你怎么跟上面交代！

他愤愤不平的时候，孟飞在他身边坐下，将他的小脑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摩挲：“别难过，你日后参加的比赛多的是，就拿这个赛季来说，大奖赛完了，明年还有世青赛，冠军赛……”说到这里，他笑了，“老实说，我第一次参加大奖赛，还没有你表现好呢！摔了一跤整个人都懵了，不记得后面的动作是什么……”

他居然会安慰人了么，还拿自己作筏子？

鲍博就像JGPF自由滑之后那样枕在他的膝盖上，眼珠骨碌碌乱转一通，忽然问道：“那时候还没有JGP吧？”

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青年组比赛（JuniorGrandPrixofFigureSkating，即JGP）创始于1997年，历史比成年组要晚（GrandPrixofFigureSkating，即GP，正式开始于1995年，由之前花样滑冰较为普及的国家每年秋季各自举办的花样滑冰大奖赛合并而来，2003年设立中国站，目前一共六个分站：中、日、美、加、法、俄与一站总决赛，总决赛由六个分站所在国家轮流承办），前世的迟天一是参加过JGP的，还获得了JGPF的冠军，但孟飞就没有了，他那会儿还没有JGP呢。

孟飞楞了一下，“是GP，中国杯，东道主选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就跟前年的全锦赛，李峻林那样。”他没有再说下去。

鲍博沉默了，两世的回忆重叠在眼前：那一年的中国杯，在北京，师兄刚在全锦赛一战成名胜过孙廷光、万路夺得冠军，4T、3A都是他的招牌跳跃，那个高度、远度以及气势，即使前世的自己都自叹不如……但是中国杯上，他却演砸了，幸运的是，有万路在，中国选手还是站上了领奖台，从此心理素质问题伴随了孟飞的整个运动生涯。

前年的全青赛，在鲍博的老家举行，那时候，鲍博的33还没出来，大家都看好他的师兄李峻林一举夺冠，但是，世界上总有这么多的但是……之后师兄消沉了很久，成绩明显滑坡，去年和今年全锦赛都差点跌出前五，连易明晶都没赢过。

“那时候我常常想，如果最后那个四周我没有摔，是不是就不会成为罪人，结果后来四周就没成过几次……”

鲍博在他的膝盖上动了动：“但是教练你还是拿了四大洲的亚军……”

孟飞仰头，十二月的多伦多天空阴沉：“是啊，也就是这个了……”十多年来，对中国选手而言，不会有比那次更好的夺冠机会了，但他没有抓住。

闭上眼睛，强行忍住心中的翻腾，孟飞告诫自己：作为运动员他就失败了，作为教练他不能再失败，一定要控制好自己，至少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鲍博，否则他这些年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别学我，嗯，可以向孙廷光看齐，就是孙指导的儿子，他的发挥一直都很稳…..”

鲍博翻了个白眼，发挥稳定——大头他就只能上一个4T一个3A，还没法接连跳，能不稳定吗？也就在国内当当大爷了，一到国际比赛立刻打回原形，当教练也不怎么样，王娟这么好一个苗子让他给折腾成那样，幸亏安贞慧跟陈洁歆都没跟着他练。

“没听过，我就听过三刀客，教练，其中有你一个吧。”

孟飞笑了，有些自嘲：“那个啊，是我们给自己脸上贴金叫的。”

那个时候，日本选手丰岛彰是亚洲成绩最好的男单选手，号称：东瀛一把刀，屡屡在比赛中战胜中国选手，还在青年组的孟飞几个人不忿，发誓定要将此人拿下。

不过他们未能如愿，丰岛最后只是败给了自己而已。

“除了我之外，另外两个人现在都不在冰坛了……最近可能有一个会回来，尹真，比我小半岁，他小时候学过芭蕾舞，是当时中国选手里，表现力最好的一个……”孟飞怀里抱着鲍博，慢慢陷入往事中。

“……他的《四季》一点也不比欧美选手逊色，非常优秀的表演，最大的缺点，3A不稳定……要是没这个，他的成绩应该比我好……”

鲍博在心中接口：所以一滑就是几个赛季舍不得换，一提及尹真，冰迷往往不记得他的名字，就记得他的那套《四季》，因而得名“司机”。

“然后就是万路了……”，孟飞悠然说着往事，那些都是美好的回忆，所以语气显得非常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