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博移开目光，不愿多看一眼：就是这样的笑容，让迟天一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那笑就是包着砒霜的蜜糖。

因为太晚，就算鲍博滑出了一身大汗也只能明天再洗澡，孟飞盯着他草草擦了脸刷了牙老老实实爬上床睡了，又给他掖好被子，这才回自己的寝室。

虽然累，却已经毫无睡意。孟飞坐到小桌子前，打开电脑，将刚才手机拍下的那段视频仔细看过，几乎到了逐帧研究的地步，而且这次运气很好，鲍博的3A3T、4T、4S和丁羽的4T3T、3A是在差不多同样的地方完成的，这是绝佳的对比两人技术差异的机会。

丁羽属于最传统的中国男单选手，滑行不算特别好，起跳有降速，但是爆发力出众，哪怕原地起跳也能完成4T，而鲍博眼下力量显然是不够的，但他的强项是善于利用速度，现在起跳前基本没有准备动作，最厉害的地方是起跳时机掌握的特别好，转体速度非常快，空中姿态的规范，滑出姿态舒展，用刃清晰，弧线漂亮。

在难度上，他已经超过了几乎所有的同龄人，质量也不比西园寺隆秀、中村英二、黄子希、谢尔盖差。

还不到15岁啊……

不知怎么就想到鲍博的睡颜，大脑袋趴在枕头上，长长的睫毛黑而浓密，底下的秀气鼻子和小嘴微微歙动，有时候会向前拱一拱，像小狗似地。

夜不能寐的孟飞将这段视频发给了远在美国的尹真，十多分钟后尹真就来回信了：“小个子的那个就你带的鲍博？”

鲍博出3A了，鲍博会33了，鲍博亚锦赛得冠军了，鲍博全锦赛上台子了，鲍博要出去比JGP了，鲍博捷克站亚军了……这些年，鲍博的每一点进步，孟飞都会事无巨细地向尹真汇报，就像所有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孩子的每一点进步都恨不得拿出来与好友分享。

也亏尹真受得了。

不过这次鲍博的进步之大，也让尹真吃惊不小：“大飞，你4T十几岁出的？”

“十五还是十六的样子。”

“我出的最晚，是十七岁，三宝比你稍微晚一点。”

“嗯。”

“出得最早的是天一，当时是全青赛唯一一个能跳四周的，把大家都吓到了，那时候他应该还不到十四，这个小孩虽然比天一出的晚一点，但也够厉害了。”

“而且，鲍博也会4S，那个没摔的，比赛中应该会被承认吧。”

“我觉得介于存周和降级之间，以后力量上来之后质量会更高点的。”沉寂了一会之后，尹真又发来信息：“你跟老头子是不是约好了诱我回来啊？”

韦方平隐退了，但孙骏遥只能说是暂时的选择，他的身体也不好，下一个奥运周期，看的正是以鲍博、黄子希为首年轻小将的表现。但孟飞不可能丢下鲍博不管，而且鉴于选手频频爆发心理问题，中心有意引入一位有这方面经验的助教，韦方平离开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尹真。

有运动员经历，有专业背景，有海外留学资历……还是孟飞的师弟，等鲍博他们进入成年组，孟飞成为总教练的时候，称一句黄金搭档不为过。

尹真答复说要考虑考虑。

他的博士学位还需要至少一年时间才能拿到，而且就算对花样滑冰旧情未泯，美国比中国开展得更普遍，条件更优越，没必要非得回来：一美元也能换好几块人民币呢。

37.风波前奏

青年组出征德国站的阵容与捷克站是一样的，男单方面本来谢尔盖应该是比贝尔更厉害的BOSS级选手：有难度又有PCS，他的队友伊万诺夫以及日本选手入江正彦、意大利选手罗伯托也不是省油的灯，中国方面已经做好了鲍博是亚军、季军乃至跌下台子的心理准备，哪知俩俄罗斯选手从短节目就开始自爆，三个跳全部出问题，鲍博要抓不住这么好的机会也就不是鲍博了。

一亚一冠，继西园寺隆秀之后，鲍博成为第二位进入JGPF的选手。此站季军，意大利选手罗伯托之前拿到了斯洛文尼亚站冠军，与两站皆亚的谢尔盖也进了总决赛，而入江正彦和李峻林都是一站第五一站第四，已经宣告出局。

JGP赛程已过大半，六个决赛名额也有四个决出，贝尔、高市俊介、塞弗、黄子希、易明晶、奥列格这六个人要为剩下的两个名额在土耳其、克罗地亚两站进行最后的较量。中国选手只参加土耳其站，一旦名次不好的话，还得等到克罗地亚站结束之后才能知道自己进了没有。

贝尔因为有一站冠军在手，只要土耳其站不跌出前五是稳进的；塞弗与易明晶情况相同，都是一个季军，要争取再上一次台子，名次越靠前越好。而高市与黄子希之前都是第四，一旦没有进前三就等于出局，就算进了前三，除非拿到冠军，否则还要看其他选手的成绩

对中国队而言，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土耳其站黄子希和易明晶包揽冠亚军，这样他们两个之中至少冠军的那个能进决赛，但以贝尔的实力，显然不是黄子希和易明晶能赢得下来的——连鲍博都赢不了他，而且这一站还有高市俊介。

这对表兄弟本赛季的JGP之旅，两站都是硬骨头。

短节目比完之后，贝尔不出意外暂列第一，黄子希第二，高市俊介第三，易明晶第四——这次裁判手非常紧，易明晶的3A被抓了存周，TES损失比较大，不过事实上易明晶的3A和4T，也一直徘徊在抓与不抓的边缘，手松一点，TES上去了，PCS一般也不会低得太狠，但是一旦抓了，TES上不去，PCS就非常可怜了。

孟飞有些担忧，黄子希的自由滑本来就容易抽，这个第二能不能保住是个问题，就算保住了，万一塞弗在克罗地亚站进前三，他们还是要被淘汰的，那一站的其他选手较弱，塞弗进前三根本不是问题。

在贝尔铁定冠军的前提下，只有易明晶第二才是最有希望的，因为塞弗的克罗地亚站如果是亚军，他就要跟易明晶拼小分，目前易明晶的奥地利站总分是略高于塞弗的捷克站总分的，要是塞弗只得到了第三，那么易明晶就能进决赛了。

就是指望易明晶能在自由滑一口气超过前面两个人么？希望实在渺茫。

孙指估计很失望也很郁闷吧，他最看好的黄子希，那么刻苦认真训练的一个孩子，总是运气、发挥差那么点。

他在那里为别人操心的时候，鲍博却是有苦自己知，上了两个3A之后，他的自由滑完成质量就直线下降，这才是第一年JGP啊！我明明应该是个打酱油的角色啊！男单又不是女单，一个赛季资历不够啊，自由滑一个3A就够了，难度上那么猛，明年怎么办？难道上4T？我还不想那么早步雷昀的后尘啊！

章沛霖当然有办法——砍衔接，降步法和旋转的定级，等这套跳跃难度高但其他环节相对简单的版本熟练之后，再加上，短节目他就是这么干的。

也就是说，鲍博的这套《行星组曲——木星》的自由滑也确定了要陪伴他下个赛季的命运了。

一想到那件杂货铺要一直穿到下赛季，鲍博就无语凝噎，泪流满面。

背后掉的那块宝石补上了，还特别用万能胶加固过，但是这上面其他的宝石、亮片呢？万一比赛的时候再掉下来怎么办？

对于他的怨念，教练组无视，女单鄙视，安贞慧把自己早年比赛的照片给他看，她当时身上的衣服材质很差，设计剪裁更是小学手工课级别，还不合身。

所以，鲍博抱怨条件不好是不应该的，更早些时候，选手的服装还是教练自己动手做的。

鲍博心道：那是你家里条件不好吧。

看看陈洁歆王娟她们几个，一年好几套比赛服，家里有钱，家长舍得，安贞慧没进国家队之前是穿得寒怆，但是进了之后就不一样了嘛

男单却是进没进差不多最大的区别就是进了国家队有出去比赛的机会了，至于什么高级定制服装？请国际大牌编舞编新节目？出去参加高水平训练营？

如果是奥运年，你又是国家队一号选手，要靠你去争名次的话，可以考虑，其他时候，其他选手，免谈。

中国花样滑冰四个项目里，条件待遇最差的，就是男单了。

“好了啦！你这样子愁眉苦脸的，上面就会给你新衣服换吗？”安贞慧捏捏鲍博的脸蛋，看成年组他们捏多了，她也学会这一手，“要是你得了JGPF，或者世青赛的好名次，你就有资格了，你看我就是这样的。快起来，要上冰了。”

安贞慧是去年世青赛女单季军，取得这个好成绩后，她就是当之无愧的青年组一姐，今年的自由滑就是国际大牌编舞的作品，衣服也都是新做的。

鲍博被她推着到了冰场旁边，今天是周四，是练习跳跃的时间，明天是完成成套。在她的再三催促下，鲍博取下了刀套上冰开始热身，安贞慧自己绕了一圈之后就急不可待地上3Lz3T了。

前世的迟天一天真单纯却不傻。不同项目上冰时间当然是分开的，可安贞慧却想方设法调到跟自己一起训练她想干嘛？

姐弟恋是有的，但女孩子是不会爱上一个小孩的

鲍博绝不认为自己浑身散发着某些小说里男主里才有的“王霸之气”，让雌性生物趋之若鹜。

看安贞慧接连尝试的几个高难度跳跃质量都不高，他明白了。

国家队里，自己的技术特点与安贞慧非常相近，而且也是公认的跳跃技术好，文雯虽然也相近，但她却是主要竞争对手，安贞慧明年估计就要上成年组了，她的“套近乎”，用心昭然若揭。

鲍博不打算拒绝，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他不介意帮一把，安贞慧虽然小心思很多，但从没有做过损人利己的事情，而是努力提高自己。

没有好鞋子、漂亮衣服穿，陈洁歆估计会让爹妈去买；曲蕊眼红藏起过别人的鞋子，安贞慧则是取得好成绩，成为一号选手——队里能让女单一号选手没有好衣服好鞋子穿吗？

安贞慧正眼巴巴地看着鲍博呢，虽然他的3Lz3T出来得晚，但质量那是没得说。

向后压步助滑加速，觉得速度、距离都合适之后左脚进入外刃滑行，冰面上留下了一道漂亮的逆时针弧线，右脚刀齿点冰，左后外刃起跳，空中顺时针转体三圈，落在右后外刃上，左脚点冰，开始第二跳后外点冰三周。

安贞慧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巴，生怕少看了一眼就记漏了哪个技术细节。

鲍博一圈兜过来，对她说：“没必要刻意压低重心，破坏连贯性就不好了。”孟飞暑假集训时说的技术要点那是普遍情况，未必适合安贞慧。再说安贞慧的3Lz滑出已经很好，而3T3T也有过第一跳质量不高的情况，但第二跳往往仍能顺利接上——她的3T3T是使用多年的杀手锏，有能力有自信可以一气呵成，而连跳，最讲究这个。

周末放假半天的时候，安贞慧就主动提出要请鲍博吃饭，而且是去吃韩国料理。

那家叫“汉阳春”的餐厅还颇高档，听说老板是真正的韩国大厨。传言是否为真鲍博不得而知，生意十分兴旺倒是看得见的。

安贞慧熟门熟路地领了他去雅座，鲍博注意到墙上镶嵌的照片中有花样滑冰的比赛照片，除了韩国国宝级的那位女单选手，就是安贞慧了。

点完菜之后，安贞慧出去了一下，鲍博从兜里拿出手机看网上土耳其站结果出了没。

非常遗憾，易明晶的第一次JGP之旅关键时刻没绷住，从小分表看，他的自由滑满眼是触目惊心的<和<<，PCS分才54+，SS和TR都是5分左右，在前几名一水儿的55以上衬托下，显得异常可怜。

这样的分数，不要说去争亚军，连原来的第四都没保住。

倒是黄子希是越战越勇，居然保住了第二名。实际上他的进入状态慢，善逆战不善顺战的习惯在上赛季已经有所体现。

上赛季，西园寺隆秀和鲍博还没放出来，贝尔PCS虽然很高但也没到高不可攀的地步，谢尔盖、入江正彦、高市俊介和塞弗难度不行，真正的BOSS级选手就中村英二和伯克利，但又爱抽。可是在俩JGP分站黄子希楞是拿不到冠军，反而是预测比较悲观的JGPF和世青赛都上了台子。

只是现在这个亚军，分量太不够了。目前黄子希是一站第四一站第二，要等到克罗地亚站比完，而且塞弗和伊万诺夫必须得到第三名或者更低的名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克罗地亚站的选手可以说是实力最弱的一站，不用预测，领奖台上就是塞弗、伊万诺夫、奥列格这三人，就是顺序可能会微调一下。

我居然要单枪匹马去比JGP了好吧，女单还有安贞慧、双人那边有两对，孤单倒是不孤单，就是想到过于热情的美帝SB二人组有点背后生寒，鲍博忍不住摸脸：长得太可爱也是一种错的话，为什么别人不犯这个错！比如黄子希要是长可爱点再笑一笑要涨PCS也没那么辛苦了。

服务员送茶水、点心和配菜上来了，是典型的韩国大妈。她一面布菜一面偷偷瞟鲍博，鲍博也发现了，于是用非常严肃的目光回敬，那大妈功力稍差，笑了出来，叽咕了几句韩国话，惹得鲍博更加拉长了脸。

我脸上怎么了？还是你觉得我付不起钱——虽然兜里还真的没带多少钱

鲍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就在他要发飙的临界点，安贞慧出现了。鲍博没想到安贞慧除了日语居然还会韩语，跟那位服务员大妈交流了两句之后，大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还摸摸鲍博的脑袋，笑嘻嘻地下去了。

所以鲍博就看着安贞慧了，那眼神意思是今天不给个解释就没完。

安贞慧尴尬地笑了笑，“刚才那是我舅妈。”

哦咦？

“你舅妈不会说中文么？”鲍博很好奇。就算是朝鲜族，也不可能不会说啊，除非

“我舅舅舅妈都是韩国国籍。”

哦怪不得，怪不得这家店子里会有安贞慧的照片。

安贞慧心里却想的是：幸亏舅妈不怎么会说中文，要知道她当自己和鲍博在“约会”，嫌弃鲍博完全是一小孩子，不知鲍博作何感想。

男单青年组一哥居然是个小豆丁明明已经14岁了啊。

谁知鲍博想的方向却与他完全不一样：“你舅舅是韩国人，那你妈妈也是么？”

“呃是啊。”

“那你爸是中国人吧！”不然怎么会有中国国籍。

“嗯，我爸也是朝鲜族。”安贞慧有点顾左右而言他了，这时候主菜上来，他们也就顾着吃饭去了。

事后两人倒是非常一致地选择把这些细节抹掉，就记得这顿饭的味道，嗯，以及价格。

38.习得性无助

第二天，出征土耳其的青年组另一支小分队也回到了北京，相对孟飞组除冰舞外其他三项都有人进决赛，孙骏遥组的成绩就差多了，除双人外，基本上全军覆没。

有时候孙骏遥也自嘲，为什么黄子希的运气就那么背呢？去年的时候，倒数第三站德国是死亡之组，今年特意避开了这一站，结果碰上了奥地利。论发挥，土耳其站可以算得上这几年最出色的表现了，就是成绩不好的奥地利，自由滑双3A都成了，也是十分难得的。

虽然黄子希晋级JGPF还有理论上的可能——塞弗和伊万诺夫在克罗地亚站都不进前两名，但孙骏遥已经不抱希望，直接将工作重心转移到明年的世青赛和冠军赛上了。

按照他的预计，世青赛男单美国会派出贝尔、赛弗，第三人是阿尔伯特或者安东尼，不过不管是谁，实力都很弱；日本方面肯定是西园寺隆秀、高市俊介、入江正彦；俄罗斯是谢尔盖和伊万诺夫，加上意大利的罗伯托、加拿大的戴维斯，这些人就是中国小男单们的竞争对手中实力较强的。其中有能力竞争奖牌的，有贝尔、西园寺隆秀、谢尔盖、罗伯托、鲍博和黄子希。

孙骏遥想了想，最终还是将目标从争牌子，降到了拿回三个名额，黄子希上次第三，这次怎么也会在前五名以内，鲍博的名次应该还要好于黄子希，能得牌子更好，得不到也只能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