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这个3A3T之后，鲍博弯腰，颤抖着按住自己的双膝，继而往下摸到脚踝：是的，这具身体是健康的，没有任何伤病的，他确实已经不是迟天一，已经确认了很多次，但都没有这一次用身体确证来自震撼。

不过，鲍博挑战4T却失败了，因为迟天一的身高、体重与现在的鲍博差距非常大，前世的技术不可能原封不动的移植过来。

从冰面上爬起来，摸起冰渣冰一冰脑门，这样可以快点清醒过来。

现在的鲍博力量相对青年组是很强，但相对成年组男单就差多了，个子都没长起来。但他也有他的优势——身体轻，动作灵活，没有必要强求高度，只要转速够快。

韦头当初也说过自己的转体技术华而不实，那种先慢后快的转体可以增强滞空感，但也非常容易造成存周，最严重的时候自己的3Lz都经常被标<，之后在韦方平的指导下增强爆发力同时陆地训练改进转体技术，为了这个还去练鸡肋的4S测试自己的转体极限……

那段时间真是忙得焦头烂额，却不觉得累……再一次绕场加速试跳4T的时候，鲍博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叹：其他的人都已经改变，大概，只有脑子和身体里那种下意识的反应才能确认，那段日子真的存在过。

觉得速度够了，脚下开始变刃，右前内刃三字步转入后外刃，左脚用力点冰起跳，空中转体四周，仍旧落在右后外刃上。

比起前世，这个身体要转快容易多了，4T看落冰与起跳的角度，应该是没存。

不晓得432还会不会？

鲍博又开始绕场加速，他发现，跳4T难度很大但不是不能做到，只是落冰冲力太大，身体，特别是腿处于短暂僵硬状态，要继续完成第二跳3T非常力不从心，就像打游戏放大招之后技能需要时间冷却一样，那几秒钟是啥也干不了的——强行去做，基本是空成一个翻身，当然你要看成1T也行，至于第三跳……还是算了吧。

真不知道黄金一代那帮牛人是什么材料做的，433都能完成，大概不是地球人吧。

尝试了几次效果都不好，鲍博决定放弃了，在个子没长起来的时候，不要挑战这样的高难度，把这具来之不易的健康身体伤到了就不划算了，从小到大，他对鲍博这个身份，已经是越来越有认同感，如果不去刻意回忆的话，属于迟天一的念头已经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像另一个人。

35.老虎与HelloKitty

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角落里堆放的制冰的时候用的塑料罩布突然动了一下，鲍博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他都重生了，这世界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差点一蹦三尺高，但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大活人，因为外套颜色与罩布是一样的蓝色，不仔细看不出来。

此人正是落选赛失利的丁羽，他在这里已经坐了很久，看到鲍博要走了，才挪了挪麻木手脚，却功亏一篑，让鲍博发现了自己。

两个人站在原地，对视了很久，谁都说不出一句话。

丁羽是个很骄傲的人，同辈的选手里，他也配得上这种骄傲，但这骄傲成就了他也成了几乎毁掉他的双刃剑。失利之后，也是这股心气支撑他在如此不利的环境下，还能继续正常训练没有颓丧下去，彻底一蹶不振。

他不愿让一个后辈看到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所以从头到尾愣是一声不吭，冰场温度很低，以至于手脚都冻麻木了，动作不灵活，所以弄出的响动大了些。

鲍博的实力让他心惊，才14岁的孩子，就能完成高质量3A3T和4T，加上本来就很擅长的滑行……他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之前也听说过鲍博的怂，现在才明白，这小孩大概是完美主义者，没有很高的成功率不愿意贸然上难度。

而鲍博则悔青了肠子，大晚上冰场亮着灯，反常即妖！彻底暴露己方底牌，太不明智了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丁羽虽然也是韦头的弟子，却是很晚才进师门的，那时候孟飞已经退役回老家当个小教练了，两个就不是很熟悉……反正只要孟飞不知道就好了，不过怎么才能让他不说出去呢？

对视很久之后，是丁羽先移开了目光：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有如此强悍的实力，他更没有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了。

“你想笑，就笑好了。”

鲍博在队里，是出了名地牙尖嘴利，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经常气的人要吐血，孙骏遥已经领教过一次。

“不就是一场落选赛么？值得你这样自暴自弃？”

丁羽心想：果然是没什么好话。他在成年组是小字辈，但对青年组而言还是大哥哥，就是最傲娇的易明晶都老老实实叫他丁哥。

“……你没去过，不知道那种气氛……“丁羽闭上眼：紧张到就要窒息的现场，更像考场，没有观众，没有掌声鼓励，只有护栏外一字排开的裁判组，犀利无比的眼神仿佛已经掂量出每个选手的斤两。

鲍博只是一挑眉：“没进是好事，区区一次落选赛而已，你都紧张成这样，要真到了冬奥会，也不会有什么好表现的。”

“……！”丁羽终于明白孙骏遥为何要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了，换他也咽不下这口恶气！这孩子说话太伤人了！他也像那时候的孙骏遥一样，对鲍博怒目而视。

哪知鲍博还在不依不饶：“瞪我干嘛，你应该瞪你自己才对，不争气的又不是我……空了三周半、四周，连步伐都会摔……”

丁羽一把揪住鲍博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鲍博毫无退缩之意：“……只是落选赛失利，你就郁闷成这样，要是奥运会失利，你还不得郁闷至死啊！我是为你着想……”

丁羽生平第一次起了掐死一个可爱小男孩的念头。

只是丁羽有丁羽的骄傲，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而已，他的双手攥紧鲍博的衣领，来了个脸对脸，咬牙切齿地说：“风凉话说够了？你以为我完了么？早着呢！”然后将鲍博狠狠往地下一掼，掉头就冲冰场而去。

没有伴奏，没关系，《E小调钢琴协奏曲》的旋律已经听过几百次，早已烂熟于心，心中有就行！

开场亮相之后在小提琴的优雅中大一字步滑过观众席，如同云端自在飞翔的天使，轻盈优雅，马上进入三字步，4T3T！一串配合音乐步法衔接之后，进入3A，此时管弦乐队加入，情绪变得略带伤感。一直被韦方平诟病的动作过软没有力度没有爆发力的毛病这一次却没有出现，丁羽第一次将编舞的意图：华丽之下的压抑演绎出来，一个折翼天使舔舐伤口痛苦无助却又不肯堕落，只能在压抑中积聚力量，而没有这样的压抑，最后一节的展翅高飞就不会显得激动人心。

最后张开双臂的造型之后，丁羽忍不住泪如雨下，他的这套自由滑从没有滑的如此酣畅淋漓过，虽然前面还有各种困难，他已经能够继续坚定地追求着自己的梦想了——那一刻真得好像在飞翔。

鲍博是揉着屁股，一步步挪到场地边的，心里直骂：老子好心给人做心理辅导还得受皮肉之苦，司机真不愧是圣母中的圣母啊！为了别人的心理问题，不远万里，去攻读硕士、博士学位，也许有一天读成烈士他也不会太惊讶的。

看到鲍博为自己鼓掌叫好，丁羽稍稍楞了楞，立刻明白了他刚才的尖酸刻薄是刻意为之，于是滑到场地边，给了他一个拥抱，并且真心诚意地说了声：“谢谢。”

是他点醒了自己，是他看的明白，自己需要的不是软弱无力的安慰，是一针清醒剂！

就是……被一个比自己小5岁的小屁孩教育……有点下不了台阶是真的，拥抱之后，丁羽一把将鲍博杠在肩上，拍拍他的小屁股：“这么晚不睡觉还到处乱跑！都是你教练惯的你！”

鲍博手足乱舞：“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就会欺负小孩！”

丁羽把他夹在腰间，狞笑道：“叫我师叔！要不叫丁哥也行！”

师叔？老子比你进师门早十年！鲍博几乎要喊出口了，幸而关键时刻咬住了嘴唇。

看他犯倔，丁羽促狭地用另一只手去捏他的脸，逗他：“叫不叫？”那意思是不叫不会放他下来的。

鲍博发狠：“你这算什么？除了个子比我高，还有什么比我强的！要不是以后要参加世锦赛得指望你去挣名额……我才管你郁闷到死呢！”

“哎哟哟，口气还不小呢！吹吧，吹吧！”丁羽狂笑，大有：“你叫吧，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意思，鲍博现在还不能完成43，他刚才看的很清楚。

“你才吹牛呢！你会的我都会！”鲍博挣扎得更厉害了，怕伤到他，丁羽只好放了他下来。

鲍博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气鼓鼓地瞪着丁羽：一个两个，都当他是小孩好欺负！TMD老虎不发威当我是HelloKitty！

今天就要让你统统知道我的厉害！他袖子一挽，头一甩就开始绕场滑行。

虽然我目前没有43，但我有4S！你的3A3T稳定性不好，我的3A3T杠杠的！

高质量3A3T丁羽刚才已经看到了，现在再来一个他没有过于惊讶，只是暗暗佩服这孩子的自信，当鲍博摔掉一个4S的时候，他的嘴巴开始有点合不拢了——中国现役男单选手都不会这种四周跳的，当然，听老一辈说，好多年前是出过一个能完成的，而且是很多年才出一个的天才，之后就再没有人会了，无论是地方还是国家队的教练就更不会教了。

爬起来之后鲍博毫不气馁，继续尝试。刚才那一个虽然摔了，只是因为落冰没调整好，高度和转速是够了。

再来一次，绕场加速，开始转圈进三字步，靠旋转的力量将滑行速度转为高度，到底是个子小转得快，尽管高度不如4T，依靠强悍的转体，鲍博硬是将这个4S跳出来了，落冰的时候晃了一下，因为有点上刀齿，不过还是站住了。

在比赛中，这种程度应该是会被承认的吧，鲍博的信心不是很足，不过面对丁羽的时候，还是有优越感的。

完成之后，他得意地一扬头：怎么样？你能跳一个我就服你！43再给我一点时间也没问题！

但是奇怪的是，丁羽脸上并不是震撼的表情，而是……鲍博觉得那种更像是心虚？他那种人会心虚？也不太可能心虚啊，丁羽是会4T的人，不会4S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挤眉弄眼的，使眼色？还往我身后看？！

从亢奋之中猛然清醒过来的鲍博小心地，慢慢地往身后望了一眼，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了：他身后的看台上，赫然站着他的教练，孟飞！

36.憧憬

“什么？你说一个青年组的跟一个成年组的对着飚四周？！”

一早上起来就在微博上收到这个巨雷人的消息，章沛霖还以为自己上了年纪眼睛花了，但孟飞有视频为证，先是丁羽，后是鲍博，而且鲍博不但上了4T，还有4S……虽然手机拍摄，效果不是很好，但仍旧看得出大部分跳跃的质量都非常高。

这么积极、主动地上高难度跳跃，这真是鲍博吗？

不过从身高来看，绝对如假包换——鲍博的身高是国家队男单里最矮的一个。

他悻悻地回复孟飞：“你还真护犊子，我不就是说了他两句不敢上难度么？”鲍博这脾气，一半是个性使然，另一半是让孟飞惯出来的。

孟飞一会就回复道：“帮忙看下他的自由滑能做哪些改动吧，拜托了。”

章沛霖回了个无语的表情，他估计是把鲍博看成亲儿子了，三十多岁的人，女朋友都没一个，万路都当爹了。

抱怨归抱怨，苦逼的编舞章沛霖还是打开软件，开工了，如果上4T是什么编排，双3A是什么编排，谨慎版、积极版、相当积极版、疯狂版……算了最后这个肯定不会用的，划掉吧。

听章沛霖说三天之后拿出方案来，德国站是赶不上了，但JGPF没问题——前提是他能进的话。

有一站亚军在手，希望还是很大的。

推开电脑，孟飞伸了个懒腰，觉得窗外的阳光从没有这么灿烂过，虽然昨天一宿都没休息好。自打鲍博出上次跑步晕倒之后，孟飞对他是恨不得贴身24小时看护，晚上几次起夜去看他睡得好不好。而鲍博与丁羽在冰场又闹出那么大动静，想不引起孟飞的注意是不可能的，结果丁羽的那套自由滑以及其后鲍博的3A3T、4T、4S让孟飞看了个满眼。

一个是自己的师弟，一个是自己的徒弟……孟飞当时觉得两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丁羽对孟飞倒是很感激的，毕竟之前就好心提点过自己，或者今天鲍博的另类安慰也有他的影响在里面，所以非常诚恳地道歉了：他到底是个成年人，不该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还摔了他一下。幸亏没伤到鲍博。

孟飞知道丁羽最近情绪一直不正常，一时失去理智可以理解，此事就此揭过，他还劝丁羽早点去休息，后面的大奖赛中国站和四大洲锦标赛，也许还有世锦赛等着他呢。

丁羽看看这架势，明白他又要做鲍博的思想工作了，于是立即离开——再多的疑惑，明天再说。

看到丁羽走了，冰场上又只有他们两个，鲍博心里那叫一个七上八下：最害怕的事情它偏偏就发生了！要命的是自己还脑抽上了个4S！

中国男单普遍4T很强大，但一直以来，只有自己的前世，也就是迟天一在正式比赛中完成过4S！

他……应该没认出来我吧？无论是相貌、年龄、性格……再说重生这么违背唯物主义的事情……

鲍博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再也无法保持一直以来的冷静自持，像这个年龄犯错的小孩一样，不断扯着自己衣角，结巴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教练……你、你生气了？”

孟飞笑了，自打成为鲍博教练以来，他第一次笑得如此舒心：没错，他的感觉没错，这个孩子并不是表面上的淡漠，对什么都不在乎，他也是要强的，他也是有志气的，只是因为太骄傲太敏感，害怕承受失败而已。

他上前用力抱起鲍博，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自信灌注进这个孩子身体内：“不，我很高兴……”

这些年的辛苦，他绝不言悔，这一刻更是觉得一切都是值的。

鼻子一酸，他甚至有些哽咽了。

孟飞闭上眼睛，竭力告诫自己：他梦想还远着呢！现在只能说才刚刚步入正轨，后面还有德国站、JGPF、世青赛、还有下个赛季……鲍博又是下半年出生的，还要在青年组待至少两个赛季，上了成人组，能不能得到国际比赛的名额也是未知之数……

他拍拍鲍博的背：“下来吧，这么晚了。”

白天的时候已经上冰了有五六个小时，现在又来这么高强度的跳跃，千万要保重身体。

换鞋子的时候，孟飞问他：“你一直都是这样偷偷摸摸地练习吗？”

没有高成功率就不肯上，这样的选手不在少数，毕竟失败的风险太大了，鲍博这么做也可以理解。

鲍博不吭声，孟飞理解为默认了，当即摩挲他的小脑袋叹息：“你这孩子……一个人练，受伤了怎么办？雷昀他就是上四周伤的！”

因为3A极其不稳定，雷昀只能猛上4T，自由滑更是双4T双3Lz编排，可第一个4T就让他倒下了。

“以后，你要上什么难度，我都教你，只有一条：不要一个人练了！”孟飞扳过鲍博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说。

面对这样好天分的孩子，真是恨不得倾囊相授啊。

鲍博的黑眼珠转了转，点了一下头。孟飞笑了，是轻轻的抿嘴笑，他年轻时就是帅哥，近十年的沉沦磨难让他玉石一样更加温润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