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间——三更灯火
三更灯火  发于:2014年0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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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雁池平静地躺在石床上,任莎林娜一颗颗解开他衣襟的纽扣,“因为这张面具?”

莎林娜动作停顿,调情般地将掌心按在了对方胸膛处抚摸,“你还未告诉我,你掩饰容貌的理由。”

段雁池抬手,不轻不重地握住了莎林娜,他唇角含着笑意,声音嘶哑如常,“我已经告诉过你,理由和你一样。”

莎林娜笑容加深,俯身到段雁池的唇畔,吐气如兰,媚态横生,她朱唇微启,声音婉转低柔,道:“你不仅令人着迷,更令人感觉危险。”

段雁池另一条手臂悄然环上了莎林娜腰间,他有种不动声色的魅力,冷静到冷酷的男子让人在颤抖中臣服,“你会害怕?”

莎林娜忽然直起上身,拉开与段雁池的距离,她平静地审视对方,然后大笑起来,“我迷人的乐师,你要做的是让莎林娜快活的事!”

说罢,莎林娜朝火烛的方向掷出股气劲,烛芯被生生切下,落上石桌后明明灭灭闪尽了最后的一丝光亮,洞内刹时沉浸黑暗之中。

一道刺耳的裂帛之声响起,然后仿佛是身体撞击上了石床,伴随着女人克制的惊呼和忽然急促起的喘息,接下来又恢复了片刻宁静。

“你不用心急,我也会让你快活。”莎林娜开了口,却没有方才轻松惬意的情调,是隐忍不发的试探。

暗哑的轻笑过后是段雁池的声音,“一山不容二虎,狼也是同样。”

“你是莎林娜的男人,莎林娜容得下你,狼洞就容得下你。”

昏暗中又是道气劲挥出,竟是烈炎之气将火烛重新点燃。青黑石壁上依旧一上一下叠着两道身影,却与之前位置完全相反。

段雁池一只腿跪在石床之上,另一只曲膝压迫在莎林娜腹间,他右手攥着块黑色的碎衣料,与身下之人对视,道:“公狼容得下母狼,可我对你这样的‘母狼’提不起兴趣。”

莎林娜半边的面容隐在阴影中,一只眼瞳周围渐渐泛起血丝,她双目大睁,唇角弯出诡异的弧度,“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说过,我的理由与你同样。”

“你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

段雁池展开掌心,黑色布片飘飘荡荡落在了莎林娜身旁,银色面具下的薄唇张阖道:“草原苍狼孛日帖赤那,一个擅使左手弯刀的男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凌厉的杀气与铮亮刀光同时自莎林娜身上发出,段雁池料定有此变故,闪身向后退去,他长臂一扬,琵琶卷着劲风翻飞入怀。

莎林娜仿佛一头为争夺地盘而与同类厮杀的野狼,她半俯在石床之上,左手弯刀,眼瞳四周猩红一片,是已无法克制的狂躁。她依旧在笑,阴冷嗜血,渴望地狱,“草原苍狼已是过去,苍狼的灵魂夜夜孤独嚎叫,一遍遍品尝失败的痛苦滋味,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段雁池目光平静而冰冷,道:“是你杀了他。”

莎林娜面目渐显狰狞,犹如一尊明艳而丑陋的“不动明王”,她沉声道:“是!”

“大言不惭。”段雁池长发无风轻扬,他转身侧对莎林娜,道:“凭你杀不了他,除非他甘愿死在你手下。”

莎林娜周身气息骤然冰冷,她狂气收敛,是要置面前人于死地的伺机之态,“你是谁?”

段雁池微微偏首,并无如临大敌的紧张与戒备,“孛日帖赤那的旧识。”

莎林娜勾唇,似笑非笑,“你自中原而来是为他报仇?”

段雁池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道:“杀了他的儿子,为他报仇?”

地动山摇,碎石纷纷自洞壁滚落而下之时,沈素和在远离天蟾琵琶惊人破坏力的山洞中急忙将瓷罐系在腰间,全副心神地等待离开之机。

洞外喧哗吵闹声一片,随着山石震动的幅度减小,人声脚步声渐渐远去,片刻后竟是变得悄无声息。沈素和探身望出,果然不见人迹,他顺着来时留下的药气疾行离开。一路上满目疮痍,碎石遍地。想来狼洞之人被突生变故惊扰,因担忧莎林娜,所以陆续追寻而去;若凭段雁池的轻功,想要不伤人且全身而退并不困难,只是……段雁池身边没了沈素和这个“顾虑”,还会不会手下留情?

沈素和一边思索着一边跑出洞口,这洞口如今已坍塌大半,可见段雁池经过此地时,与莎林娜间的过招用了足有六成功力。

“大夫!”

沈素和猛地回神朝那声音望去,来者正是诺敏,诺敏神色匆忙,一见沈素和便上前拉住他,头也不回地边走边道:“有条小路可以离开这附近,现在无人看守,我送你出去。”

“诺敏姑娘,莎林娜与乐师呢?”沈素和跟着她走出几步,忙问。

诺敏脚步不停,摇头道:“不知发生何事,我与众人追至半路时又独自返回,是想趁机送你离开。”

“沈某不能走。”沈素和顿住了身形,在诺敏诧异的目光中,轻声道:“诺敏姑娘,沈某与乐师一同来到狼洞,若离开也是要一同离开。”

“大夫既然如此说,诺敏也想请教,乐师到底是何来历?”诺敏秀眉微蹙,一手插在腰间,姿态颇为飒爽,道:“破坏狼洞的绝不会是莎林娜一人,之前与莎林娜独处的正是乐师。”

沈素和毫不隐瞒,如实道:“乐师非是乐师,乃南海天蟾坛坛主,你所见琵琶也绝非一般乐器,中原四大音杀派皆是以音为形,内功精纯之门派;之前水潭时的束手就擒只为避免无意义的死伤,天蟾琵琶威力过于强悍,若于辽旷之地起杀伐之音,内力不足者万万承受不住。诺敏姑娘,我与他只想借机离开狼洞,并不想与你们有所干戈冲突。”

诺敏身在匪穴,毕竟远离中原江湖,对南海天蟾闻所未闻,她只见识过莎林娜的厉害,沈素和的话她却想象不出,“可乐师如今已经得罪莎林娜,莎林娜不会留他活命;你还是与我快些离开这里,若等莎林娜回转,你想走也再走不掉。”

沈素和心中焦急,他不仅担心段雁池,同时也担心莎林娜;段雁池或许不会对所有人赶尽杀绝,可莎林娜若纠缠不休,段雁池似乎没有不杀的道理!

“多谢你诺敏姑娘。”沈素和向诺敏弯腰一礼。

诺敏自以为说服了对方,面庞上也露出一丝轻松,转身便要继续朝前引路,哪知脑中木然瞬间,眼前一黑竟是失去了知觉。

沈素和从后接住诺敏倒下的身体,将她抱往树下一处平坦的地方,轻声道:“抱歉。”

夜色下一路疾行,沈素和料想他们不会走得太远,而天蟾琵琶的狠戾也在所经路途留下了显而易见的痕迹!

盏茶功夫后,沈素和隐约听到了段雁池抚琴之音。当他到达附近,狼洞近百人已围在一处山坡下,人群十分安静,甚至无人注意到沈素和的接近,她们屏气凝神,遥望着坡面两人——琵琶,圆月,弯刀。

银亮的弯刀上淌着莎林娜指间流出的血,她神情狷狂,道:“我不杀无名之辈!”

“段雁池。”报出姓名,左手按品,段雁池声音沉哑,“我不杀女人。”

莎林娜大笑出声,笑声癫狂,她左手猛地一挥弯刀,刀刃上血水如珠洒落;她胸前衣裳褴褛破碎,露出一片白得刺目的平坦。

她或者该说“他”。

“我的乐师,那你究竟是杀,还是不杀我。”

段雁池右手向前一伸,道:“问你的心。”

莎林娜忽然紧抿双唇,他飞身而起,弯刀闪出寒芒,像一头月夜下的孤狼,直扑眼前猎物,“你可有这个本事!”

段雁池不言不语,右手移向琵琶面板,轻轻拍了起来……

沈素和的心同时紧揪,是——五拍情弦!

第二十六章

五拍情弦乃南海天蟾禁招,此招特别之处不在大范围杀伤,而是锁定一人的夺命一击。莎林娜不知此招厉害,沈素和却曾亲眼得见那名天蟾弟子的可怖死状。

段雁池想要莎林娜的性命!

此刻,围在山坡下的女人们只是安静地旁观,她们有些人面露震惊,有些人茫然,还有愤怒者——因为莎林娜的真实身份,莎林娜欺骗了她们。无人上前向困斗之狼伸出援手,然而如此冷漠的场面却令沈素和稍觉安心,多一人加入,只能多一名伤者。他想尽量不起纷争与干戈离开此地,他不愿见到有人死在眼前,更不希望这条活生生的性命是自段雁池手中消逝。

不及细思,沈素和冲进人群奋力地朝前行走,女人们发觉了他,可谁也没有兴趣将注意力放在沈素和身上,她们麻木地等待着一个结果,似乎莎林娜与她们并无关系,也不再是曾经心甘情愿跟随崇拜的狼洞首领。

终于挤出人群,沈素和运起轻功向山坡上疾奔,冰冷的风自他脸庞擦过,像无数的针尖扎下,他心急如焚,甚至重新接上的两根手指也不由自主抽搐起来。他离那两人越来越近,已经能够清楚看到段雁池的右手离开面板,往弦上移去,沈素和逆风送出一声大喊,悲凉中带着满腔哀求,“雁池!”

突然,一道窈窕身影犹如飞鹰自沈素和头顶掠过!在段雁池拨动琴弦,莎林娜弯刀刺出的刹那,旋身挡在了中间。

高手过招时卤莽闯入,无疑自寻死路!

沈素和气息一窒,放眼望去,圆月下是三道静立的身影——段雁池披撒在肩头的发丝被风扬起,丝丝缕缕无限柔情,他右手离弦,自然垂落身侧;莎林娜双唇微启,眼里是诧异,是不可置信,笑容从那张明艳的美丽脸孔上完全褪尽。风大了些……断了线的红色珠子一颗颗飘散空中,犹如漫天的花雨。

妩媚的女人缓缓垂头,平静地看着刺穿胸膛的刀尖,血自伤口不停流出,无止无尽,顺着刀刃滑出了优美的弧线,一如最坚韧而温柔的情丝,终于能让她所爱之人亲眼目睹。

“莎……林娜……”这是一声满含爱意的呼唤,然后她慢慢向下倒去。

莎林娜松开握着刀柄的手,伸展手臂接住了对方,随波逐流地同这份重量一齐跪在了地上。黑色的眼瞳微微一动,莎林娜的手来到溢出鲜血的伤口,他仿佛是想将血堵住,然而那里埋着他的刀,是他亲手送入,“托娅?”

一切发生在瞬间,眼前的场景令莎林娜感觉十分荒谬,这是他与段雁池的生死较量,为何此刻躺下的人是托娅?

沈素和同样惊诧,不仅是对突然出现的托娅,还有未使出的“五拍情弦”——段燕池确实弹响了琵琶,然而挡在其间的托娅却没有遭受那致命一击,为什么?解释似乎只有一个,便是段燕池并不想杀莎林娜,难道他预料到之后会发生变故?

沈素和收起心中疑惑,一步步向前走去。

托娅一开口呕出了浓浓血水,她被呛得轻咳数声,渐渐冰凉的手指摸索上了莎林娜的手背,她凝望着对方,唇边的笑容依旧妩媚多情,“我说过……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死亡也不能让我离开你。”

莎林娜一语不发,木然地看着怀中的人。

“莎林娜……应该是草原上自由的狼,不被束缚,那些曾经束缚住你的人……”更多的血从托娅口鼻溢出,她脸上泛出青白的颜色,然而不肯收起声音,她要将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再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他们已经死了,我希望你……快乐,无忧无虑。”

莎林娜反手握住了托娅,唇角开始颤抖,他沉声道:“你不能死。”

托娅虚弱地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死,你记得我一天,我就活着一天。”

莎林娜紧紧蹙起眉头,眼角通红,“你死了我就忘记你!”

“唉……”托娅无奈地笑叹一声,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在托娅心中,莎林娜是托娅的男人,也是托娅的女人……”

顿了顿,托娅缓缓阖起了双眼,“可是,你不要我……”

“托娅……”

“还记得么……我们的家乡科尔沁……”托娅唇边露出无限思念与憧憬的笑容,“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有马儿,牛儿,羊儿……还有最美丽的莎林娜,能跳出最美的舞……那里的时光,你或许不愿去回想,可那是托娅的珍宝……”

莎林娜忽然将托娅紧紧地搂在了怀中,他大睁的双眼里眼泪一颗颗落下,那泪水淌上了托娅紧闭的眼角,又在眼角汇聚成滴,滑入鬓发。

托娅挣扎着微微撑开眼帘,她已经意识涣散,含笑的眼底终于流露出浓浓的悲伤,“我答应过……你,再也不哭……我怎么又哭了?”

“莎林娜……我舍不得……”托娅一点点闭上眼睛,脑袋微微向莎林娜怀中靠去,呓语道:“忘……了吧……放下……”

“托娅?”莎林娜晃动怀中的身体,然而没有人能够再回应他。泪水涌出,仿佛带着几世哀伤,孤独而悲凉的黑色身影,犹如一头离群的孤狼,他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他对月哭嚎,是满腔悲愁!谁让他失去所有……他又亲手葬送了谁……

莎林娜抱着托娅,将脸埋在她颈旁,片刻后,莎林娜重新抬起头,轻轻吻上托娅的唇,将她抱了起来。

他一步步朝前走去,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他小声道:“托娅,我们回科尔沁。”

第二十七章

二十年前,科尔沁草原上出现了一个叫孛日帖赤那的男人,他一把左手弯刀所向披靡,为人正直侠义,令欺压牧民的部落首领闻风丧胆。科尔沁最美的女人格格日乐爱上了他,成就了段千古不变的美女与英雄的佳话,然而孛日帖赤那的心远在草原之外,即使是最美的女人也牢抓不住——格格日乐抱着满月的儿子目送丈夫离去,她不知他何时归来,但她有最坚强的心与坚定的爱恋用以等待期盼。

孛日帖赤那前脚踏出科尔沁,格格日乐便被往日受尽压迫的部落首领掳走。

美丽高傲的女人变成了最卑贱的奴隶,她能歌善舞,明艳夺目,却像个玩物般辗转于贵族手中。她活得犹如牛马,失去所有尊严,包括她的儿子——莎林娜是首领取下的名字,女人的名字。

格格日乐日夜期盼,她爱她的丈夫,希望丈夫早日归来,带她与儿子离开这人间的地狱。然而她终究没有等到,她死在了某个贵族的床上,死在了莎林娜的眼前。

托娅的母亲是首领的舞姬,她自出生起就是奴隶,她与莎林娜一起长大,美丽而坚强的莎林娜是她心中的神。格格日乐死时莎林娜只有七岁,托娅夜晚抱着莎林娜偷偷哭泣,莎林娜安慰她,告诉她不要哭,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因为他的父亲是草原苍狼孛日帖赤那。

这殷切的期望在莎林娜十岁那年破灭,他被夺去了男人的身份,他几乎死在那酷刑之下。

托娅陪在重伤的莎林娜身边,她不再哭泣流泪,她紧握莎林娜的手给他生存的勇气——那是她的神,无论环境多么严酷,莎林娜总是微笑面对。

然而这一次托娅想错了,莎林娜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火种,他不再是个男人,他穿着女人的衣服做着母亲曾经做过的事,他无力反抗,被强壮的男人压迫在身下咬牙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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