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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灯火  发于:2014年0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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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林娜笑容更盛,弯刀直劈向下,段雁池反应敏捷,抬手紧攥刀刃。

红玛瑙般的血珠颗颗自指缝滚落,沈素和眼瞧此景,抬步便要上前,段雁池伸臂将他阻住。

莎林娜的一刀并未用多少劲力,她仿佛是在与对方游戏,“你不怕疼?”

段雁池依旧手握刀刃,态度闲适,“怕,只会讨你开心,可我不想让你开心。”

莎林娜眼中露出兴奋,“不怕死?”

段雁池道:“怕死,只会死得更快。”

莎林娜手腕一荡,震开段雁池的掌心,将弯刀收入鞘中,她轻仰下巴,直视段雁池道:“你也是大夫?”

段雁池缓缓摇头,道:“我是乐师。”

就在这时,清点两人行李的手下将一把琵琶和一个瓷罐呈在了莎林娜面前。

莎林娜的目光在琵琶与段雁池之间来回送去,道:“这是中原的乐器?”

段雁池似笑非笑,并不作答。

沈素和却是一颗心都系在了瓷罐上,见莎林娜也将注意力送往罐中,便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望着对方。

“这是什么?”

沈素和上前两步,望入一眼,便道:“此乃沈某之物,名为……萝卜。”

莎林娜抬眼看他,勾起唇角道:“你带颗萝卜去救人?”

“此物乃昆仑雪峰极寒之地生长,虽与常人无益,若能对症下药却可医奇症。”

灵参将须根尽数埋在土下,只露出个圆胖的脑袋,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十分配合地充当萝卜。

莎林娜不懂歧黄之术,她瞧那东西确实与一般萝卜并无不同,便很快没了兴趣。

几样不多的身外之物如今都尽在他人手中。沈素和望向周围黑压压一片的娘子军,唯有苦叹。

“沈……”莎林娜想了想,摇头道:“中原人的名字很难叫,以后你改名阿如温查斯。”

言罢,转向段雁池道:“让阿如温查斯为莎林娜的乐师医治手伤。”

沈素和点点头,要回了水囊和之前偶尔采摘到的草药,为段雁池包扎了伤处。

莎林娜十分满意,等沈素和忙完后便对段雁池道:“你以后就是莎林娜的乐师。”

话音落下,莎林娜转身向前走去,走出几步又回头笑道:“也是我莎林娜的男人。”

一路人马浩浩荡荡地行走在山路中,段雁池与沈素和被夹在了队伍之间。

单凭沈素和,若想自近百人中脱身几乎是不可能,他确实没有如此的能耐,但段雁池有;他不仅能脱身,还能拿下这些人的头颅。然而天蟾坛坛主若起杀意,十里之内将无一活物幸免,包括沈素和。

沈素和自然知道段雁池的隐忍为何。

前路堪忧,可段雁池因他“戒杀”也令沈素和倍觉欣慰感动。

两人并排而行,段雁池忽然牵住了沈素和的手,用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道:“阿如温查斯。”

沈素和眨眨眼,挣了挣却是没能挣开,他未料到段雁池到这时还有心情与他开玩笑。

“别怕。”段雁池转头望向他,唇边是温柔的笑意。

沈素和并不害怕,他与对方相视,反手紧紧握住段雁池,是无声的信任与保护。

第二十三章

母狼们的聚集之地是狼洞。

一个大山洞套着环环小山洞,像自树干发散四方的枝杈。山洞内支着许多火盆,亮堂得恍如白昼。

在一处可称为“正厅”的宽敞之地,段雁池与沈素和受到了热情招待。

莎林娜盘膝坐在正前方的毯子上,右手旁是段雁池。酒肉摆满矮桌,肉是带骨的羊排,酒是大碗的奶酒。沈素和因被莎林娜赐了蒙人的名字,又是狼洞大夫,身份较为特殊,便同莎林娜手下的小头目们坐在了首座下方。左右两排矮桌之间,一名身材婀娜的女子正跳着舞,女子腰身柔软犹如水蛇,平展的肩膀耸颤着仿佛草原迎风舞动的桑格花。

段雁池一碗接一碗地喝酒,看不出面庞上是何表情,视线似乎始终锁在跳舞的女子身上。沈素和则埋头食物,以极慢的速度将桌上能吃得一样样填进了肚中。坐在他身旁名为诺敏的女子一开始还对他劝酒,这时见识了沈素和不要命的吃法竟有些心生怜悯,也不知这大夫饿了几顿,简直像是逃荒而来。

莎林娜包含深意地看向段雁池,又看了跳舞的女人一眼,放下酒碗,双手高举耳侧,掌心轻击,席下女人便停了动作,走向前跪在了莎林娜的身边。莎林娜端起酒凑在女人唇边,女人轻轻一抬眼眸,斜睨而来的目光情意绵绵,妩媚惑人,就着莎林娜的手将酒一饮而尽。

“托娅,你喜欢我的乐师?”莎林娜将托娅拦腰抱在腿上。

托娅搂住她的颈项,低低痴笑,菱唇攀在莎林娜耳畔,小声道:“莎林娜,把他给我。”

莎林娜一手环在托娅腰间,一手举起酒坛斟满酒碗,将酒送到托娅面前,视线朝段雁池轻轻一瞟。

托娅接过酒碗递向段雁池,她虽不如莎林娜美艳逼人,可举手投足皆是动人心魄。然而段雁池面对如此绝色却冷漠十足,眼中仿佛没有对方。

托娅笑出了声,笑声低媚婉转,她手腕轻颤便要将酒水泼向段雁池。莎林娜快她一步,稳稳夺下酒碗放回桌上,然后打横抱起托娅,绕过矮桌将她扔了出去。托娅着地连着翻滚几圈后便灵活地撑起身体,半跪在了当场,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着莎林娜,面无表情。

莎林娜垂眸看她,低声道:“这里不需要你了。”

托娅抿紧双唇,冰冷的视线送向了段雁池。

“托娅。”

托娅深深垂首,站起身退出了大厅。

对这小小的意外,莎林娜不以为意;她命手下取来琵琶,拿给段雁池,道:“今日有幸,莎林娜能在草原聆听中原妙音。”

段雁池竟未拒绝,将琵琶抱在了怀中。

沈素和一怔,只见段雁池正缓缓地解开手上缠绕着的布条,他起身道:“乐师恐怕不宜此刻弹奏琵琶。”

“你是大夫,担心他的伤势无可厚非。”莎林娜走到沈素和身边摁住了他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将沈素和送坐回了毯子。转身背对段雁池,莎林娜迈步向前,“他是乐师,也有他的本分。”

沈素和微微皱眉,看向段雁池,段雁池在他望过来时轻勾唇角,那笑容一闪既逝,段雁池偏首,左手按品,右手指尖滚弦,一道急流之音响起。琵琶声由疾渐缓,疾似密密匝匝,漫天箭雨,缓如片刻喘息,生机一线。缓入无声之时陡然激烈,硝烟再起。

莎林娜左手食指微动,时快时慢,渐渐在听似变幻无常的节奏中寻出刹那之机。

弯刀出鞘,刀影锋芒翻飞,落入莎林娜掌心的同时,琵琶声再次拔起。那弯刀犹如舞姬水袖,被掷出半空飞旋一圈后返回,莎林娜轻轻跃起,接下弯刀旋身稳稳踏地,刀向身前直劈而下,身影向后翻转,此时琵琶声疾而轻,仿佛行走悬崖峭壁;黑色长裙翩飞犹如巨大蝴蝶,莎林娜舞刀,至刚至柔,刀是无坚不摧,来势汹汹,人是柔软灵活,洒脱飘逸。莎林娜眼中只有段雁池,舞动起落之间视线牢琐前方;段雁池同样注视着莎林娜,唇角抿成一线。琵琶声愈来愈疾,莎林娜的身影快得几乎化为黑影,弦音、刀锋斩空之音、衣袂猎响之音、莎林娜的气息与段雁池指尖魅影渐渐融为一体;一道拂音后,莎林娜眨眼闪至前方,像一头捕食的野狼压低了上身,她一只手臂和一条腿撑在矮桌上,左手的弯刀抵在段雁池喉间半寸距离。静,极端的静。

一滴汗自莎林娜的额角缓缓淌下,她唇边展放出明艳的笑容。

收起弯刀,莎林娜端着酒碗送到段雁池面前,段雁池接过后饮下,莎林娜将空了的酒碗转身摔碎地面,笑着环视座下之人,道:“莎林娜喜欢我的乐师。”

“祝贺你,莎林娜。”

“祝贺你。”

诺敏忙端起沈素和面前的酒碗递给他,拉着他同身旁的人一齐站了起来,沈素和有些茫然地问诺敏道:“祝贺莎林娜什么?”

“乐师喝下莎林娜的酒,就将成为只属于她的男人。”诺敏笑容满面,耐心解释道:“我没有见过莎林娜向男人敬酒,她一定很喜欢乐师。”

沈素和微微颌首,在旁人仰头喝酒道贺之时,将碗里的酒悄悄泼在了身后。

第二十四章

莎林娜与段雁池双双离席后,徒留其他人继续未尽的酒兴。

沈素和想起段雁池经过身边时送过来的一抹浅笑,那是让他“不必担忧”的暗示,可他如何能不担忧?段雁池自然不是个需人保护的弱者,莎林娜对他的好感也是一目了然,她不会伤害段雁池,反而……沈素和嘴里有些发苦,便随手端起面前的碗喝了一口,待那冰凉的水滚入腹中燃起一腔火焰时沈素和才惊觉是酒。他微不可察地露出苦笑,心想自己也有“借酒消愁”的一日,但眼下的情形实在不适合他去伤春悲秋。

诺敏是个长相清秀的女人,莎林娜让她关照沈素和是有理由的,沈素和也发觉诺敏与其他人不同,她身上没有狂放的野性,言谈举止颇为稳重内敛。沈素和如今身份特殊,他是属于莎林娜的大夫而非玩物,所以狼洞的女人不能随意招惹;其实这些异族女子偏爱高大强壮的男人,也实在不将沈素和放在心上,他一副弱质书生模样,相貌又过于柔美,那露在衣裳外的无一不精致纤秀,简直让人不敢去碰。沈素和在性喜征服的母狼们眼中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诺敏对沈素和倒是十分有好感,她瞧沈素和面露疲色,便十分体贴地带他离开宴席,前往安排好的住所。

狼洞中有许多的山洞,大小不一,深浅不一。这些山洞的布局像个迷宫,第一次进入的人拐过几处弯后便会丧失方向感。沈素和跟在诺敏身后,一边留心周围的环境,一边从指尖送出极淡的白雾,这些白雾所散发的药味常人难以自空气中辨别。

沈素和随诺敏来到了一处山洞外,诺敏挥退女守卫,领他走进了洞中。其内陈设十分简单,一张铺着草席的石床,一张石桌,桌上摆着壶碗。诺敏走上前,倒了碗水递给沈素和,沈素和接过后向她道谢。

诺敏请沈素和入坐后,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开口道:“不知大夫是来自中原何处?”

这问题倒是教沈素和思索了一番;他出生北方都城,五岁时又自太湖移居洱海,十岁跟随沈慕来上昆仑,再之后十五年的光景却有大半时间在外行走,犹如无根浮萍,四海为家。沈素和最终道:“沈某家住江南一带。”

诺敏眼中忽现光芒,有些激动道:“大夫可曾去过梅岭附近?”

梅岭位属洪城,在大江南岸,沈素和虽不曾于当地久留,路经之时却也住过一两日,此时便颌首道:“去过。”

诺敏双颊泛红,石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她蠕动着唇角,迟疑了会儿道:“实不相瞒,我正是来自梅岭。”

沈素和心中早有答案,虽说当地汉话好的人并不少,然而诺敏的赣州口音却非异族人能够模仿。一名出身江南的女子,是因何变故来到远离家乡的南漠?又是因何投身狼洞?沈素和心有疑惑,但疑惑之下也十分明了,诺敏背后的故事并非充满快乐。沈素和神色平静,温和道:“梅岭风光秀美,只可惜沈某一直未能有机会好好欣赏领略。沈某听说梅岭山中有一种红爪琅蛛,所吐之丝异常坚韧,当地妇人双手灵巧,能以蛛丝纺线为婴孩缝织小衣,可保子女百邪不侵,一生平安。诺敏姑娘既是来自梅岭,不知可曾亲眼所见此奇妙之事?”

诺敏怔了怔,拳头松开复又紧握,眼中是许多复杂的情绪,悲伤、愤怒、痛苦、思念……诺敏微微垂首,半晌后唇边露出似苦似甜的微笑,道:“何止见过,我曾一针一线为我的孩子做过那样的衣裳。”

沈素和见对方渐渐展开胸怀,便继续道:“诺敏姑娘,沈某并无冒犯之意,只是猜想姑娘是否有所苦衷,才不得已远离家乡与爱儿,来到这陌生之地?”

“苦衷……”诺敏摇了摇头,平淡道:“留在狼洞的每一个人都有苦衷,当你以为自己最不幸时,发觉这世间还有比你更不幸的人,那种感觉不是庆幸,而是麻木。这里的人没有怜悯,因为她们太清楚痛苦的滋味,那是只能独自饮尝的。”

沈素和轻声道:“你想念孩子与家乡么?”

诺敏抿唇弯起了嘴角,是个隐忍的笑容。她站起身向外走了数步,然后转身看着沈素和,道:“大夫,我已经没有孩子了。他的爹用他救命的药钱换了两壶酒,用我换了三两赌资,我跟着的最后一个男人带我来到南漠,莎林娜收留了我,狼洞就是我的家。”

“大夫,你可以安心留在狼洞,只要有莎林娜的命令,没有人会伤害你。”顿了顿,诺敏压低了声道:“对我来说,莎林娜是好人;对你来说,她是在强迫你做并不想做的事,这对你不公平,可这世上有太多不公平,如果想离开这里就忍耐吧,或许会有那么一日。”

沈素和站在桌旁,轻声道:“对沈某而言,诺敏姑娘也是一位好人。”

诺敏轻笑,摇摇头,道:“莎林娜将弯刀递给我时,我选择了杀人,其实我可以留条活路给那最后一个男人,但我想到了我的孩子,想到了所经历的一切。那个男人并非十恶不赦,可总要有人成为我仇恨与愤怒的对象。我杀了他,报复的欣喜却太短暂,痛苦依然在,失去的也依然不能复得。”

沈素和闻言气息一窒,胸口也随之疼痛起来。他明白诺敏的感受……就是太过明白而让曾经的记忆又窜入了脑海。

人在仇恨面前的做法只有两种;一是报,一是不报。

当年的叶氏夫妇在素若水的恳求下选择了隐姓埋名,沈素和对叶夫人发誓远走天涯,他的两位母亲在他身上下了两道咒锁——不可寻仇。

母亲只想让他好好活在人世,平安一生……只是沈素和夜晚梦醒之时,时常不知身在何处。他十岁那年已经历了两次家破人亡,之后的岁月里只有弟弟的行迹支撑着他,虽然身边还有师父,虽然心中也有一生行医的理想,然而他太早体尝到蚀心腐骨之痛,这痛伴了他十五年,他忍了十五年,像是一根弦,绷得太紧太紧,或许终有断裂的一天。即使如今出现了一个段雁池,沈素和也将全部爱意都付于了他,可情爱在沈素和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做下定论。

诺敏见他沉思不语,便要向他告辞离去。沈素和回过了神,开口请求希望拿回瓷罐。诺敏十分干脆,随即便命手下将瓷罐送了过来。

沈素和收敛心绪,将瓷罐抱到了石桌上,掀开布巾一瞧,灵参斜斜地栽在土壤中,正一点点地向下歪倒,沈素和拿指头轻轻戳了戳它,灵参猛地惊醒,立刻站直了身体,微不可察地小小颤抖起来。

轻笑一声,沈素和温柔地抚摩了它的脑袋。

灵参发现是主人,欢喜地从土壤中探出了须根,抱着沈素和的手指蹭了起来,它叫得小声极了,仿佛是十分的想念,又十分的委屈,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害怕。

第二十五章

一张厚实的兽皮将洞内的风景与外隔绝,红烛垂泪,微微摇曳的烛火在青黑石壁上剪出了两道身影,一道身影平躺而下,另一道跨坐其上。

莎林娜的指尖贴着冰冷的面具缓慢滑下,经过棱角分明的薄唇,线条柔和的下颌,停在松开了一枚纽扣的衣领处。她俯视身下男人,笑容明艳,双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野性诱惑,“你很神秘,令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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