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el La Vie En Rose+番外——高远琉加
高远琉加  发于:2014年0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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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房间里有幽灵。

只留下些许他身上的雨的味道,微微刺激着鼻腔。

(如果那就是幽灵的话,还真是漂亮呢)

望着闭合的电梯门,数树唇边泛起无意识的笑。

第一次见到他的夜里也下着雨。

尽管玫瑰人生宾馆并不完善,却有一个特别之处。

所有房间的装潢都各不相同。家具都是整套的,但从壁纸、地毯,到窗帘、床罩、灯伞、备在房内的浴袍以及各种小东西,全都不一样。每个房间各有不同的基调颜色,整体布置便据此统一,就是这样的风格。

仔细想来,这种爱情旅馆式的设计似乎也颇受顾客好评。有些客人以此选择中意的房间,亦有情侣以住遍所有房间为目标。

所以有时候工作人员和熟客也会用颜色而不是房间号来指代房间,在预约阶段询问客人的要求,只要有空房便会安排。

205号房间是「红色房间」。双人房,以色调较灰的深红色为基调。整体格调相当高雅,深受女性客人欢迎。

据说,幽灵就出现在那个房间。

「那个房间里死过人啊。」

值完夜班,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餐馆里,国本喝着啤酒说。

一大清早就喝啤酒,吃的还是鸡肉焗饭套餐,但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晚餐。

「这我可没听说过。」

「是在我们来之前好早的事了。好像是说,有对发生不伦之恋的情侣把那个房间当成幽会之地。」

心里想着这事不靠谱,数树也把罐装啤酒倒进玻璃杯。有了这份值班时间不定的工作,一天结束后来点酒精才更容易入睡。

「两人深深地爱着对方,但男人已经有了妻室,女人年轻又漂亮。男人对女人发誓说『我会离婚,和你结婚』,但是男人的妻子坚决不肯。」

也许是酒精和夜班结束后的解放感使然,国本愈发口若悬河。

「绝望的两人决定在数次幽会过的红色房间里共度最后一夜,用红线将彼此的小指拴在一起,好在来世结合,用匕首刺进对方的手腕——」

说得仿佛亲眼所见。数树把吃完的餐具往旁边一推,拿出烟和打火机。那总让人觉得他不好接近的笔直的眉,微微皱了起来。

「那就是殉情了?这么说来,死了两个人?」

「问题就出在这里。」

国本嘻嘻一笑。

「死掉的只有那个男人。女人活了下来。出现在红色房间里的就是男人的幽灵。还留恋着没有陪他一起死去的女人,怨恨着这个世界,在世间徘徊游荡。」

「哦……」

数树低着头点起烟。

「还有后续呢。」

见数树不甚投入,国本压着桌子探出身体。不过,数树一直很少把感情摆在脸上。

「所以人家说只要情侣住进红色房间就会分手,说是男人会嫉妒幸福的情侣。」

「那个流言传开了么?」

「没错,我就是听大学后辈说的。红色房间是被诅咒的房间,因此我们宾馆才被称作幽灵宾馆。」

「……」

那种只知道留恋过去的幽灵多无聊。

带来雨的气息,静静伫立的青年。当然,数树并不认为他真的是幽灵——

(他才更漂亮不是么)

「那个流言什么时候有的?」

「我最近才听说,不过好像是这几个月传开的吧。」

工作日中午之前,小餐馆里只有几个从穿着看不出职业或是看起来很闲的年轻人坐在那里,店内的时间过得不紧不慢。白晃晃的灯光下,数树想起两个月前那个晚上,第一次见到青年时的场景。当然,那也是一个周五,下着将樱花无情打散的冷雨。

——那个……打扰一下,我要订房。

和数树隔着前台面对面的青年脸色极差。

(好像人偶一样)

这就是第一印象。端正如人偶,无机质如人偶的青年。

低垂的眼和鼻梁都有着利落标致的线条,但脸颊苍白,嘴唇缺乏血色,偏厚的刘海遮住了脸。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仿佛宁静深沉的水潭。数树想,这位客人该不会是身体不适吧?

那是一个寒气袭人的春夜。镶玻璃的玄关大门外下着绵绵细雨。客人裤脚已经湿了。数树询问是否有过预约,微微颤抖的唇间便挤出声音来:

「没有预约。」

那一刻,数树才发现青年是在畏惧什么,而不是寒冷。

「呃……有个红……红色内装的房间,是吗……」

青年没有看数树的脸,断断续续地说。

「是的,有这个房间。不过房间在二楼。」

「请给我那个房间。」

「那间是双人房……」

「没关系,拜托你。」

那种执拗的态度,给人感觉是易碎,而不是强硬。

一开始,仅此而已。偶尔会有客人独自住双人房。数树有些在意那已经不能算白皙而是毫无血色的脸色,但这个客人又没什么特别怪异之处。

第二天上午的退房手续也是由数树负责。不知是不是在红色房间度过的一夜没睡好,上午的光线里青年仍然脸色不佳,眼神空茫地结完账,拿起自己的包。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

「那个……我想预约。下周五……同样的房间。」

「好的。下周五……也就是12日对吧?请稍等。」

「还有再下一周……」

「啊?」

数树下意识地反问。

「请问可以提前多久预约?」

「提前一个月就可以了……」

「那就一个月。每个周五的晚上,205号房。」

青年带着思虑重重的眼神,直直地看着数树。

「……」

下意识地,想要咽口水。

「几乎要被吸进去」这类羞人的形容就是用来表现这种眼神的吧。近看他的瞳孔是接近黑色的深褐色,水彩般清澈却看不到底,睫毛镶在两汪深沉宁静的水潭边。水面映出数树小小的脸。

把能预约到的全部订完后,青年回去了。那个穿着西装的背影从视野中消失后好一阵子,数树仍注视着玄关大门上镶嵌的玻璃。

此后,青年每周五晚上都会住红色房间。从来都是一个人。有时没有轮到数树的班,不过看看记录便知道了。青年名叫浅海雅人,住在东京都内。

「所谓的幽灵到底什么样子?」

闻言,国本拿着啤酒杯轻轻耸了耸肩。

「也就是什么半夜一睁眼就看见天花板上有个男人的脸盯着自己,在房间拍照会拍到白影,能听到啜泣似的男人呻吟声之类的吧,还真够标准的。对了还有,看到那个幽灵的情侣日后必定会分手。」

「是么……」

那个青年知道关于幽灵的流言么。

也许正是知道才去的。那张苍白的脸。果真如此,那他会和流言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数树并没有对国本提起每周都会住红色房间的客人。目前看来那个客人还没有成为宾馆内的谈资。下周五还是该数树值班,想着他还会不会来,数树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开始期待。

比起殉情未遂而要拆散情侣的幽灵,还是带着雨气的幽灵好得多。

在旁人眼里,数树冷淡且不易接近。国本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样的数树唇边静静泛起若有所思的笑。

下一个周五天气阴沉,虽然不会下雨,厚厚的乌云却把东京罩得严严实实。

半夜十二点一过,大堂还有会客室里便空无一人。古旧的石砌宾馆上下除去数树等人的工作区域,整栋建筑物都沉浸在夜色里,寂静无声。

这份安静被客房传来的呼叫铃轻轻打破。

深夜呼叫基本上都是因为故障或者投诉。数树带着几分紧张,拿起听筒。

「这里是前台。」

是二楼双人房打来的。在数树记忆中,那里住了两位大概是来东京观光购物的年轻女性。其中一人打来电话,声音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隔壁房间好像有打破玻璃还是什么的巨大声音……」

问她是隔壁哪一间,答说205号房。是红色房间。女性客人还说,在那个声音前后,还有好像大件物品被扔出去似的「咚」的一声。「这就去查看情况。」说着,数树挂了电话。

无需查看记录,红色房间里今晚也住着那个青年。几小时前正是由数树本人负责登记入住。

数树先是试着打205号房的内线,没有人接。向另一位前台人员说明情况后,便拿着万能钥匙上了二楼。数树从楼梯冲上去,万一有人受伤或是生病,必须立刻叫救护车。

来到205号房前,数树有节制却连续不断地按门铃并敲门,呼唤客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贴着门听了听,确信屋里没有动静后,说声「抱歉打扰了」便把万能钥匙插进锁孔。

一开门便闻到酒的味道。

房间里面,窗边有张小咖啡桌和两把椅子。旁边有个人背对着门口倒在地上。桌上摆着酒瓶,其中一把椅子已经翻倒。地毯上大概是洒了酒,洇了一片。旁边散落着无数闪闪发光的碎片,似乎是打破的玻璃杯。

数树片刻间便看清了情况。除了酒味外并无别的异味,没有别人也没有不明物体,一眼看去除了倒在地上的人和椅子之外并无异样。

但数树赶到那个人身旁时吓了一跳。浅海雅人。白衬衫加长裤,无力地闭着眼睛。垂落在一旁的手腕上,有一道似乎是被利器横切出的伤口。

红色的血。

(手腕……)

「可恶……!」

心脏猛地一抽。自伤口流出的血液在胭脂色的地毯上洇出一片深红,右手还攥着玻璃杯碎片。

「客人!客人!」

数树跪在地上,不停拍打那血气尽失的脸颊。还有呼吸。仔细看看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紧闭的眼睫上也有水滴在闪光。

数树冲进浴室拿出毛巾,紧紧地裹住青年的左手腕,把那只手举过心脏的高度。拿开右手的碎片,掌心里也留下了浅浅的伤口。想到大量饮酒后可能会呕吐,便把脸侧向一边以防呕吐物阻塞喉咙。迅速做完这些处理后,用房内电话叫了救护车,并对前台另一人说明情况,拜托他帮忙引导救护车。

「这位客人,听得到我说话吗?」

为了不让体温流失,数树从没有动过的床上扯下毛毯盖住他的身体。正近距离观察脸色的时候,毫无血色的唇间泄出微弱的低语。

「……师……」

和女孩子用睫毛膏固定的睫毛不同,纤细却相当长的睫毛在轻轻颤抖。

「客人?」

青年睁开眼睛,看着数树。

他看见了——数树想——但却完全没有看进眼里。那双深褐色的瞳孔中确实映出数树的身影,却好像不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别的东西,焦躁油然而生。

「……老师……」

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别人哭泣的瞬间,这还是第一次。

深褐色的水面摇晃着,数树的影子也随之扭曲。那片水静静涨潮,转眼间凝起大大的水珠。像是再也禁不住那份重量,水珠从眼缘悄然滑下,再也止不住般地不断涌出,被地毯吸收。

「老师……对……不起……」

青年抬起右手,攥住数树的手腕。紧紧地,力道大得出乎预料。

数树甚至忘了开口,只是注视着浅海雅人的脸。泪水从玻璃珠般的眼里不断涌出的模样太过美丽,令人心口抽紧,哭泣明明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却仿佛看到什么珍奇异宝,转不开眼睛。

「对不起……」

对不起。浅海雅人一遍又一遍地说。说着,拉起数树的手贴住脸颊。

风从窗外吹进来,摇动蹲在地上的数树的头发。窗户一直开着。尽管雨还没下起来,但深夜冰凉的空气中,却实实在在地混有雨的气息。

经过联系,经理顶着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赶了过来。对出来探询为何会有救护车来的客人挨个解释说,只是有人受伤而已。整个宾馆好不容易再次安静下来后,给浅海雅人被送进的医院打了电话,得知伤口不深,并无性命危险。

「据说意识是清醒的,但是要暂时住院,直到精神状态稳定下来。柏原君,你的紧急处理很得当,辛苦你了。」

看起来对经营不怎么热心但性格温厚的经理拍了拍数树的胳膊,表扬道。

「接下来等天亮了就安排清洁人员……红色房间得有几天不能用了吧,必须把预约换到别的房间。」

「我会和早班交接。」

「嗯,交给你了。」

经理无可奈何地垂下肩膀。在这种生意冷清的宾馆做中层管理人员,想必格外辛劳吧。人应该还不到四十岁,还在乱翘的头发却已经白得超龄。经理一边收拾准备回家,一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真是的,多亏伤得不重,那个房间要是再出什么事……」

什么?数树忍不住反问。

经理硬挤出笑容。

「不,没什么。」

「……好像已经传开了哦,说我们这里是幽灵宾馆。」

「诶?」

经理睁大了眼睛,看着数树的脸。

「那个房间以前据说有人殉情对吧?」

「啊……不,呃……」

不耐烦地捋了好几遍头发,终于,经理像是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

「是吗,说不定那个客人……」

「诶?」

经理一惊,回看继续追问的数树,慌忙举起一只手挥了挥。

「不,也许有人会说三道四,不过那是客人的隐私,所以你们也要注意点,别传些奇怪的流言。」

「……」

经理打着哈哈,握紧了车钥匙,像是要在天亮之前争取一点点睡眠时间,匆匆忙忙地回去了。

听到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回头一看,雨点正敲打着事务室的窗户。到底是下起来了。早班的人还有一阵子才来,数树一屁股坐在工作用的椅子上,沿着椅背歪倒下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好个兵荒马乱的晚上。

前台工作并没有做多久,但也做过为腹痛的客人叫医生、安抚醉鬼或为争吵的情侣劝架之类的事,不过遇到割腕的客人,这还是头一遭。

——老师……

摇曳不定的深褐色水潭。

把双手举到面前,注视着指尖。乍看不明显,其实正在微微颤抖。数树用这双手遮住了眼睛。

看见赤红的血时,几乎以为自己心跳都要停止了。

软倒的身体。雪白的脸颊。一直觉得他像个幽灵,但真的见到他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还是受到了连自己都大吃一惊的冰冷冲击。

——对不起……

「可恶!」

狠狠地把椅背压出「咯吱」一声,数树站起身。

「趁家政人员没来,我去把碎玻璃收拾干净。」

跟同事打过招呼,数树拿着205号房的钥匙出了事务室。

走进红色房间,里面还残留着酒味。桌上的威士忌瓶子还开着,拿起来看看,里面只剩下一点点。看来那个客人独自喝掉了这么多。

捡拾碎玻璃的时候,地毯上的点点血渍映入眼帘,心下一惊。地毯颜色深所以并不显眼,而且已经干涸发黑。

——对不起

(啊啊真是够了)

数树用力摇摇头。这时候,数树发现桌脚的阴影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数树把它拾了起来,站起来对着灯一看,是个巴掌大小的——

「旋转木马……」

话一出口,听来极其怀念。

小小的,旋转木马。透明的半球中,深褐色木马围成一圈。客人只有一位,也是一身深褐色,梳着辫子身穿短裙的少女。非常精致的工艺品。

翻过来一看,底下有发条。数树试着上弦,卡啦卡啦拧几圈再松开。于是,仿佛用一根手指弹奏玩具钢琴般纤细清脆的单音旋律开始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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