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啻!”孟云眉急忙叫道,声音中透着明显的惊喜。
少年闻声,一掌拍开所有人,冲了过来,猛地扳住他细瘦的双肩,暴喝出声:“谁准你逃走的!”
孟云眉还处在不敢置信中,虽被吼得耳朵发麻,仍抑不住激动,他情不自禁一把抱住少年,喜极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说到最后竟泣不成声。
当听到他可能出意外时,他心急如焚,张皇失措,那种无助与彷徨,几乎抵消了一切伤痛与危险,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少年视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莫天啻呼呼喘着气,似还在愤怒,但却没有推开怀中的温暖,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耳边回响着孟云眉低低的哭泣声,和他的鬓发搔在颊边无法挥去的麻痒。
这件事过去之后,孟云眉又回到了翠竹林,虽然伤还没好,不必如此急着回去,但是莫天啻执意要带他走。
孟云眉觉得对不住救他的恩人,于是邀请他来玩,顺便报答恩情。
翠竹林里本来只一间茅草屋,恩人来了住不开,自然还要再搭一间,可自己有伤在身不便行动,又支使不动莫天啻,尴尬之下,幸亏恩人不计较,自己动手完成了。
孟云眉更觉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白兄了。”他本不是个腼腆人,此时却不由赧赧笑着。
“无妨,我手下兄弟多,让他们闲着也是闲着。”白夜舟爽朗笑道,毫不介意这种事。
“我家公子脾气好,才不会跟那个野兽计较……”唤作小北的侍童插嘴,说着还瞅了眼外面正在架火烤肉的莫天啻。
“小北,没规矩!”白夜舟嘴上制止,脸上却挂着笑容,显然没有真的生气。
小北不服气地住了嘴,但仍小声嘟哝着,可见有多么讨厌莫天啻了。
“白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多留几日,让小弟略尽情谊。”孟云眉哂笑着赶紧将话题岔开。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白夜舟摆摆手,晶亮的双眼专注地看着他,“我和手下兄弟出来办事,舟车劳顿,也没让他们好好休息过,趁此机会就多留几日,就怕孟兄嫌烦。”言下之意,没几天是不会走了。
一旁的小北听了这话不乐意了,也不顾会不会被责骂,急忙说道:“公子,下个月初就是白堡主的五十岁大寿了,咱们此次出来就是为了准备贺礼,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若是再回去晚了……”
孟云眉刚要欢喜他答应留下来,听小北这样说,又为难起来。
一直盯着他一举一动的白夜舟,立刻板起脸来,冷声道:“小北,这没你什么事,先下去吧!”
“我御下不严,让孟兄见笑了。”等小北气气呼呼走后,他才笑着对孟云眉道。
“不,是我耽搁了你们的行程,都怪我报恩心切,没考虑周到,白兄还是早些回去……”孟云眉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眉峰微蹙,略显忧愁。
“孟兄这是在赶我走吗?”白夜舟打断他的自责,笑容也收了。
“没有的事!”孟云眉连忙澄清。
“那就好。”他复又笑起来,温润如玉,诚然一个偏偏佳公子,“我还以为你嫌我们人多,不愿招待呢。”
被他的幽默话语逗得一下子敞开了心,孟云眉不再介怀。两人谈天说地,比古论今,甚是合契,其中自然也问到家世背景,才知道原来白夜舟是白家堡的独生子,这次出来是为了给他爹五十岁寿辰准备礼物,路经此地,机缘巧合下,救了他一条小命。
“白堡主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为人正派,受人景仰,如今见到白兄,果真虎父无犬子!”孟云眉不无羡慕地说,
“过奖了。”白夜舟谦虚地笑笑,继而说道:“咱们老这么白兄、孟兄的叫着,太见外了,你若不嫌弃,我虚长你三岁,以后唤你云眉可好?”
“那我以后就叫你白大哥!”他嘻嘻一笑,那眉眼似能放出光来,耀得人睁不开眼。
白夜舟心里一动,忍不住就要伸手抚上,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插道:“有人找你。”
莫天啻面无表情冲着白夜舟说道,眼睛却盯着他的右手,一闪而过的幽蓝谁也没有察觉。
神态自若地将手背到身后,白夜舟心里甚觉遗憾,脸上却未表现出一点。
他看向莫天啻,这孩子真是奇怪,平常眼睛跟正常人一样是黑色的,那天第一次见他时,却是令人惊异的蓝色。曾听人说有一种武功练后会改变瞳孔颜色,虽从未亲眼见过,但绝不是什么正派名门功夫。不知孟云眉是如何
认识他的。
白夜舟聪明地没有问,但并不代表他不介意,于是吩咐小北去查一下这个叫莫天啻的孩子到底是何来历。
孟云眉心喜于有了个志趣相投的人,每天拉着白夜舟说话。白夜舟十六岁就开始在江湖走跳,见闻也多,有说不完的话题,自然也乐于陪着他聊天解闷。
只是他的侍童小北不怎么喜欢莫天啻,每见到他,脸上是既害怕又厌恶的样子,躲都来不及,自从第一次进过孟云眉这间屋子后,就再也没来过。
有时不得不跟着白夜舟过来时,也只是守在外面,离得远远的,望着自己的主人。
等孟云眉的伤好得差不多,可以自由行动时,二人来到翠竹林的小溪处坐着,莫天啻出去打猎,小北放心地陪在旁边。
“云眉,你跟那孩子是怎样认识的?”白夜舟状甚不在意问着。
孟云眉未语先笑,想起当时两人初识,莫天啻的生硬与冷酷,口口声要宰他,如今虽还是不善言语,但已亲近许多。
“我与天啻就是在翠林竹认识的,当时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一时心软就救了他,就跟你救我时一样。”他边笑边答,红唇上翘,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
白夜舟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目,后悔自己选了这么个话题,敷衍地笑笑,便转而问:“这山叫什么名儿?”
“栖魂山。”孟云眉伸手进溪水里撩了撩,沁凉的感觉直达心底。
“你胡说,我们来前早就打听过了,这山根本就没名!”小北立刻反驳,单纯的瞳眸里全是不信。
“我起的,它以后就叫栖魂山,好听吧?”他冲小北眨了眨眼,孩子气乍显。
白夜舟又有一股冲动,但碍着有小北在,强行压下了。
“云眉,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栖魂山?”他试探着问,并注意他表情的细微变化。
孟云眉愣了愣。一年前他来栖魂山时,也只是路过而已,当初自己是抱着非要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堂不可的想法,可如今,若不是白夜舟问,他几乎都要忘了。
“我是个孤儿,以前在江湖只想找个落脚处,现在终于找到了,做人不能太贪心。”他想了很久,才说出这些。
听他这样说,白夜舟失望极了,但又不肯放弃,接着问道:“也许其他地方会有更好的归宿呢?”
“我说过,做人不能太贪心,即使有更好的,我也不稀罕。”想通了这件事后,他又恢复成以往爽朗爱笑的样子。
“那莫天啻呢?”
“天啻?”
“对,他也会跟你在一起吗?”
孟云眉又被问住了。他皱起眉,努力思考这个问题。自从那次劫后重聚,他已经知道莫天啻对自己的重要,就像亲人,可从没考虑过对方是如何想的。
如果他只将自己当做朋友,甚至连朋友也不是,会离开是当然的。
这栖魂山,这翠竹林,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的心酸了一下,茫然看向还在等待他回答的白夜舟。
“啊,那个野兽回来了!”小北突然一声惊呼。
孟云眉转头寻找那个身影。莫天啻一脸冷漠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看也未看一眼。
“天啻?”他不由出声唤他,但是没有得到回应。
孟云眉猛得自溪边站起身,颤声再唤一遍。
莫天啻已经走进茅草屋,他连忙追了过去,也不管白夜舟在后面迭声叫他。
“天啻,你等等!”孟云眉气喘喘地拦在他面前。
莫天啻停下看着他,表情冷酷异常,薄唇紧抿,黝黑双眸透光,脸庞比一年前有了棱角,但仍可见青稚痕迹。
“我……我……”追上来反而不知说些什么好的孟云眉,脸有些红,可越急越是口齿不灵活。
随后而来的白夜舟,看到这样的孟云眉,心中五味杂陈,二人谁也没有注意他,他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些多余,咬了咬牙,黯然离去。
冷静了会儿,孟云眉觉得心跳得没有那么快了,才缓缓开口:“天啻,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吗?”
刚一问完,他就后悔,于是脸更红了,不仅红还烧,就像着了火。
“我是说……”他想解释,莫天啻却做了一个让人吃惊的动作。
他轻轻抚摸着孟云眉的脸,眼中幽蓝火焰闪烁,“很烫。”
只有两个字,却让他泪如雨下,他哑声回道:“你的手更烫。”
小北看见白夜舟出来后,本来想说点什么,但看他一脸阴郁,眉头紧皱,似是心情不好。
他早就料到不该多管闲事,像这种重伤倒在路边的人,多半是仇家追杀,是非之源,可公子偏偏不听劝告,现在可好,救出麻烦来了吧?
“公子,咱们在这也呆了几天了,不如回去吧?”他趁机再次劝道。
白夜舟看向他,突然叹了口气,问:“我要你查的事查清楚没?”
“探子已经捎来信息了,还没看。”
闻言,他再次看了看那间茅草屋,沉默离开。
是夜,沉寂了一阵子的杀手再次来袭。幸好有白夜舟在,有惊无险。
孟云眉已然习惯,没觉什么,白夜舟却留心那些人中有几个并不简单,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大内高手。
“怪不得我一开始觉得他们哪里别扭,招式从来没见过,而且尤其难对付。”他恍然大悟。
白夜舟意义不明地瞥了眼莫天啻,对方完全没有注意他,只是一味盯着孟云眉的伤口看。
“没事,划破点皮而已。”察觉到他的视线,孟云眉笑着安慰他。
自从那日后,两人的关系更显亲密,往往不用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白夜舟看在眼里,酸在心里。他承认自己喜欢孟云眉,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有好感,相处之后,更是觉得他性格爽朗,待人真诚。在江湖行走多年,很少见像他这样没有心机,坦诚无遮的人,尤其谈笑间那一双眉眼,熠熠生辉,清悠灵气,越是看久了越是喜爱。
他看得出,孟云眉是喜欢着莫天啻的,这让他既欢喜又忧愁。喜的是他可以接受男性,忧的是他已心有所属。
24.
“云眉,我有件事要跟你说。”白夜舟冲动地打断二人。
孟云眉疑惑地看向他:“现在吗?”
“对,现在。”
“好吧。”
两人来到外间,月正中天,四下寂静,时不时传来几声兽嗥,令人心惊。
孟云眉不意外他要谈的是莫天啻,不然也不会故意避开他,也早就料到莫天啻有一段不可告人的往事,不是没曾想过要问,只是不想知道,因为那些都只是过去。
可是当听到他说莫天啻将自己的救命恩人生吃活吞时,他怎样也无法置信。
“不可能,天啻并不是那种人,他只是对外界不够信任,有些敏感而已!”孟云眉大声反驳着,甚至激动地想去推开白夜舟。
“我也不愿相信,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的母亲被人所救,可是生下他后便自尽而死,于是他便跟着那个救他的人一起生活了十二年,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疯,将那人生吃下肚,直到与你相识之前,他都像野兽一样活着,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白夜舟仍试图劝他离开莫天啻。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太过危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也遭遇同样的惨状。
“云眉,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的,莫天啻太危险,说不定何时会再发狂,我担心你啊!”
“我不走!”孟云眉猛得转身往回跑,刚跑了几步就看见莫天啻站在那儿。
他看看孟云眉,最后看向白夜舟,脸上是杀戮时才有的暴戾。
孟云眉陡然一惊,回头冲白夜舟喊道:“你快走!”
话音还未落,莫天啻已如一头猎豹快速闪身而至,一把扼住白夜舟的脖子,声音暗哑低沉道:“谁也不能带他走!”
白夜舟吓了一跳,一个恍神人已被制,颈间那力道大得令他呼吸一窒,双手情不自禁攻向来人。
莫天啻不闪不躲,只用另一手挡着,电光火石间两人已过数十招。
孟云眉急忙赶到,隔开两人,一边让白夜舟走,一边阻止着莫天啻。
“云眉,跟我一起走,他现在已经发了狂,恐怕会伤到你!”白夜舟却不肯听。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即使一开始没有真的发狂,现在也理智全无了。莫天啻虽然赤手空拳,仍是在白夜舟身上划出许多伤口来。
白夜舟渐渐地也失去了耐性,使出全力应付,无奈孟云眉在中间挡着。他手下的人要过来帮忙,也被他喝住,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突然自翠竹林里射出数十道箭矢,夹着风声嗖嗖地朝三人而来。
莫天啻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揽过孟云眉,纵身跳出老远。还没站稳,紧接着又有无数箭雨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
白夜舟的手下们立刻摆开阵势以待,没想到一天之中遭到两次袭击,有些措手不及。惨叫声此起彼落,转眼间就已死了好几人。
“大家都散开!”白夜舟大喝一声,飞身而起,如展翅大鹏跳上一棵最高的大树。他发现周围树林簌簌微响,轻轻蠕动,绵延数里地,心下骇然。
竟来了这么多人!粗略算下,总也得有百十来个。
“把火把灭掉!”他扬声吩咐道,并随手摘下几片竹叶,暗运内功,向林中撒去。只听到呯然倒地声,却不见惨叫。
这帮人训练有素,背后一定有总指挥。
有了主意后,他跳下树,来到同样戒备警惕的莫天啻旁边,复杂地看了一眼被护在身后的孟云眉,才小声道:“他们二次伏击,必是有备而来,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白夜舟正要再开口,竹林里响声增大,从中窜出好几十人,封住所有出路,团团将他们围住。
来不及细想,各人展开打斗,渐渐分散。战团分为三拨,围攻莫天啻与孟云眉的人数最多,白夜舟心念着喜欢之人,咬牙与小北他们分开,向最混乱之处靠拢。
孟云眉犹记上次与莫天啻血战时的情景,如果二人在一起,必定引来更多追兵,这些大内高手,一次比一次紧逼,势要取人性命,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脱皇家血脉相连。
想到这里,他看向身边的莫天啻,心疼之下更是恨那些人赶尽杀绝,如何就不能给他一处容身之地,与皇家有关系也不是他能选择的,怪只怪那个薄情的皇帝,丢下他们母子,任人欺凌。
“天啻,你听我说!”孟云眉一把抓住莫天啻的手臂,决然地说:“我们不能在一起,必须分头行动才有可能逃脱追击,你……”
“我不准你离开!”莫天啻一口回绝,态度之坚硬,无可反驳。
孟云眉心如刀割,却不得不狠下心来,“你想把我拖累死吗,快走!”说完还推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