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那么巧合,也许是看着真的要逼近年关了,老天爷要让这学期累了的大伙儿高兴高兴。
李姨发糖的同一天里。
“喂,老周!手机响了!”
老周从纸堆里抬起头,憨憨笑道:“啊,没听见。”他搔搔脑袋,是从家里打来的,拍了拍脸。
“梅梅,怎么了?”
从电话那一头传来带点哽咽激动的声音:“打扰你工作不好意思,不过等不及了……”
在女人温柔的“一、二”声引导下,稚嫩的童声让老周不禁身躯一震……
虽然发声还有点不着调,但老周很明白那是他家小宝贝发出的第一声对父亲的呼唤。内心被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淹没,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梅梅……那……是”
“对!”,平时稳重的妻子好像高兴过头了,居然打断了他讲话,“宝宝今天会说话了!晚上记得早点回来。”
老周答道:“……好!”
然后老周满脸溢出笑意,回到自己的位子,还嚷嚷:“我家闺女会喊爸爸了!”
办公室里周围的人看着这位年近四十才得子的父亲,也被这快乐所感染,都微笑着恭贺。陈乙予带头和几个较冲动的小青年还喊着晚上请吃饭,老周憨笑推辞着,说要回家亲亲宝贝,改日再聚……
幼孩带来的永远都是希望,这是每个平凡人都拥有的最简单也是最美丽的幸福。在手术室外的等待,生命呱呱落地的欣喜,细看妻子努力后幸福的脸,小小身体的起伏,这无疑是人生最美丽的过程。看老周奋斗工作,大家都可以想象晚上这个憨厚老实人归家的那张笑脸。
这些喜悦缓和了原本年下满是大大小小考试的沉重的气氛,一旁的主任笑着喊:“今儿这可真是喜事多多啊,待会回家咱儿可以买张彩票来试试……”
外头,发狂的疾风鞭打路上的行人,暖气屋里更多的是人心的暖意。在感受着满办公室的欢喜的同时,沈郸在一旁嚼着糖收到了张润延期回家的短信,把手机放回桌上,然后扯着笑脸道过恭喜后继续手里的活儿。
25.
时光转瞬即逝,到了李姨家喜事的日子。
西式的婚礼,少了许多中式的喧闹,神圣肃穆的教堂里,在神父和众人的祝福下,新人互相承诺了永久的誓言后交换戒指,然后许下相濡以沫的吻。
婚礼进行到接近末尾时,在众人的的惊喜目光,这年的第一场雪飘飘摇摇,纷纷扬扬,从空中洒下。雪粒子落到沈郸的手心里,马上化成凉凉的水,从指缝间流走。银白的雪花衬映着巧笑倩兮的新娘的洁白婚纱,一群中年妇女拿着手帕抹眼角的泪,都道这是好彩头的瑞雪啊。
过后新娘子换上大红的旗袍,在宴席里敬酒,中国传统的喜庆颜色让她在门外白茫茫一片下映得分外娇艳。和陈乙予坐在一起的孙然韫才喝了几小杯,脸上就开始泛红。她今天打扮得也很好看,还是淡雅的风格,喧宾却不夺主,谈吐举止间都体现出一种知性美,而又不失了调皮。
陈乙予也许是触景伤怀,毕竟,曾经他也是这样和心爱的女子步入殿堂,虽然没有这么隆重,但也是简朴而不失浪漫。可是就在自己决定支教的时候,却是向来支持的妻子彻底撕破了脸。
“梦想能当饭吃吗?你也老大不小了,孩子才多大啊,你要我们娘俩这么跟你去受苦,眼看就要升职了,你跑那儿鸟不拉屎的地儿去干吗?自己的孩子都顾不来,你还管那么多做什么!你说说,在这个一线城市,我天天下了班儿,还得忙这忙那的,你倒好,就要到手的好日子放着不过,想跑那山沟里去吃苦,难道你去了就能改变什么吗?……”
女人的辛酸,陈乙予不是不知道,自己没房没车,没能让娇贵的她过上好日子,凭着最后的自尊,扔下协议书,她也无奈,亲了襁褓里的孩子最后一口抹了眼泪毅然跑回了娘家。
执拗的老父亲放出最后通牒,没把媳妇儿哄回来就再也别进家门。母亲老泪纵横,却也无法阻挡,只是在一旁劝自己听话,这么大的人就别叛逆了。
没得到任何人的支持,陈乙予心灰意冷,带着孩子北上,准备支教。恍若隔世的往事,一人立于世上,总是像是做梦的错觉,而当他摸着栓剩儿有力的小手时,他才真正地明白自己是活着的,而且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老市区的日子里,和栓剩儿挤在十五平米的屋子里,不曾当家,不知道油米酱醋茶怎么弄,很多生活上的常识都不明白,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还好每天都有隔壁家闲着的大姐看孩子,而且栓剩儿学走路都是跟着阳台对面的用拐杖老爷子带着的,不然自己是怎么也熬不到今天的。面对那些热心肠的人,陈乙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感激周围的好人,能在自己最艰难的日子里帮自己一把。
而面对缠上自己的钱永霖,他不可能完全相信,但他是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那枚小小的戒指是伟大的精神象征,可是在分离的时候,却变成完全的一文不值,所以婚姻对他来讲,不再那么重要。钱永霖对他的那些付出,让他愿意再尝试一次,再放任一次,和钱永霖在一起的这些快乐日子,而且他还有儿子,儿子支撑着他,受伤了他也认为自己有自信能够恢复过来,所以这次他觉得就算被伤了不后悔。
婚礼完后,一群年轻人还嫌不够过瘾,天还早,都说要去唱歌,陈乙予挥挥手,指指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的栓剩儿在岔路口和沈郸他们分开了。粉妆玉砌的世界里,牵着手的父子俩的步伐慢慢踩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瑟瑟有声,掩盖了一边年轻人们的玩笑打闹声。
虽然每次从这种吵闹的集体中回到那个清冷的家都有种落寞感,可是沈郸就是突然想回家了,不管合不合群的问题,在众人的挽留声中,沈郸依旧推辞了。爱玩的人在叹息声中一哄而走,留下的只有沈郸和孙然韫,她说累了,没有参加的俩人往回走。
为酝酿这场雪,在北京城上方浮了许久的黑云终于散去,尽管依旧过了晚饭的点,可是路灯还是没有亮起,银白的素地反射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沈郸和她没有并肩而走,女人放慢了脚步,静默的俩人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她心里有些酸涩,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吧。
忽然,沈郸觉得后背上有一股重力压了上来,一个趔趄后回过头吃惊地看着手里拿着雪球顽皮笑着的孙然韫。
然后又是一团白色飞来。
沈郸弯腰躲过,也捏起一个质量不大雪球砸向正在积极准备的孙然韫。被击中的娇小身形发出一声高频率的惨叫,然后抱起一堆的雪球连发向沈郸攻击,空旷的小街道里,唯一的路灯柱子在孙然韫的背后,沈郸找不到躲避点,被孙然韫的武器击中,力道不大的雪球打在身上只是湿了外套罢了。看着孩子般得意的笑,沈郸也笑了,抄起手边的雪捏子弹进攻。
五分钟内打得热火朝天,孙然韫跑得气喘吁吁,沈郸也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也是这么打过雪仗的。”
“嗯。”从来没见过雪花漫天飞的两个南国孩子,当年也是在操场上疯了一回。
“别人都道你这丫头有多优雅大方,还是老样子啊。”提到过去,沈郸还是有点心虚冒冷汗。
听到沈郸的话,她的全身感到一阵痛苦的颤栗,无力地跪在雪地里,她柔和的脸上瞬间滑下滚烫的咸涩液体,愧怍让沈郸的心里像有无数条小虫啮咬着。
“对不起。”轻柔的话语里还带着运动后的喘息,迟到许久的道歉终于脱出口。
一种缥缈雾霭的幻灭似的,在这一刹那,让曾经都心灵折磨的俩人释然了。
沈郸轻轻扫去她长长的黑发上的雪粒,擦去双颊上的泪珠儿。
“我从来都没有都没有怪过你,”孙然韫忽然给他一个拥抱,“无论是不是真心的,我还是很高兴,谢谢你。”
沈郸惊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柔笑轻轻回抱:“嗯,回去吧。”
怀里的人点了头,声音里的哭腔已经没了,然后放开了手。
怵然亮了的街灯,映照着女人还红着的眼圈儿,也让再度睁开眼睛的沈郸看见了十字路口前面无表情的张润。
寂静无人的冬夜,哑然,沈郸的手还搭在女人的腰间,雪依旧不依不挠地绵绵地漫天飘飞,使人有点眼花缭乱,好像有打算把这城市高低错落的建筑物都埋起来的趋势,银装素裹的北京城总是很漂亮的,现代和古韵的洁白,每每都会让沈郸有种愕然的错觉,然后又觉得夹杂结合得天衣无缝,明早开门起来的孩子们一定会很高兴。
26.
张润下了飞机,就步伐飞快地出了机场,可这天下起雪来,不少人趁着点儿赶回家。小刘看着老板过会儿就盯表,一副恨不得跳下车去用跑的脸色,不停地咽唾沫,可这高峰期里东三环上的车就是动弹不得。
这一次分离,是自他们相遇以来后,除了沈郸逃跑那次,分开最长的时间。当初关系定下来后,他是忙里偷闲,没过几天就去找沈郸,这次却足足个半月没能见着人,每天只能看着照片里的人念。
打了个电话给钱永霖,今天沈郸他们单位有人办喜事。听他的口气,好像为了陈乙予没带他去正生闷气呢,挺大一人了,他倒是很重视名分,听说前段时间他还和陈乙予提了结婚的事情,张润听到的时候有些吃惊,向来沉稳的钱永霖居然变得这么毛躁,看来真的是陷得不浅。不过婚礼地点离他们家貌似不是很远,一路走过去都是小街巷的,张润就干脆不开车。让小刘到了地点,连家都没上去,就徒步走来接人。
事情比预料中的谈得快,整整早了十多天,没给沈郸打电话,为了个惊喜。按捺着自己雀跃的心情,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虽然他不一定能保证向来无所谓的沈郸会喜,但,确实是惊到了,而且惊的是他自己。雪夜街灯下相拥的男女人影,昏黄的光线更显得暧昧无比,刺眼的画面,张润这一刻掉进了冰窟窿儿里,浑身都是冷的,比起有转大趋势的雪扑面而来的寒意更甚。
张润的喉头就和有苦涩的胆汁往嘴里涌,无法抑制的悲痛转换成冷言冷语:“挺晚了,两位还在外边溜呐。”
沈郸听了他的怪话,手都还搁在人家背后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张润这下觉得青筋都要爆了。
孙然韫敏感地察觉出气氛不对头,扯了扯沈郸的衣袖,指指岔开的路口,肿着眼眶说:“就在这儿我回去了,不用送,走上几步就到家了。”
张润靠在灯柱上,看这一个语声温柔举止潇洒,那一个小儿女姿态惹人怜惜,射过来的目光更是冷峻。
落尽了叶的槐树伸张开的如炭般的枝杈和黑漆漆的苍穹融成一体。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沉默。
沈郸刻意没有往前走。
走了好长一段的路,张润才恢复理智放慢了脚步。沾了雪渍的鞋底走在街巷上,吱嘎吱嘎的声音也许都能吵到已经睡下了的宝宝。
突然传来一阵声响,还有沈郸的吃痛吸气声。张润转头,只见沈郸坐在雪堆里,两手撑地,寂静的黑夜里,张润能够听见他快速砰砰的心跳声,然后沈郸扶着左手边的院墙颤巍巍地站起身子,慢慢恢复知觉,迸沁出的冷汗也没被簌簌的雪花遮挡住,那一脸的隐忍更是无法掩饰他绞痛后钻心彻骨的疼。原本怒气冲天的心一下被揪住,故意摆出的驴脸再也挂不住了,眼前的人可是他一直宝贝着悉心呵护的呀。张润急急忙忙跑近蹲下,刚刚一瞬的冷峻目光就被焦急取代。
卷起裤角,脚踝热热的有点儿发红,不过摔在雪被上缓冲了不少的力儿,张润喃喃道:“还好这雪积得够厚,崴得不严重。”
忽然温热的脸庞覆上一只凉透了的手,对上沈郸那双清澈的眸子,张润叹了口气:“你这是想要冻死我吗?”却言行不一地把自己的手盖上沈郸的,暖着。
你的眼神那么清晰无愧,坦然与我交接,又让我怎么能够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乱打翻打醋坛子呢。张润凝视沈郸边思忖着,碰上沈郸,他张润可真是一头栽进去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白气缭绕间,张润凑近沈郸冻得通红的口唇,冰凉冰凉的,真是在外头冻了好久吧,嘴皮子还有点干燥,慢慢地像接吻鱼一样,轻轻地啄了几口。能感受到沈郸有些忸怩,许久才幽幽开口道:“这是在外边。”张润看不清楚沈郸的脸红了没有。
笑出声:“没人。”
“哼!”沈郸用手肘狠狠击了他的胸膛。虽然劲儿不小,撞得挺疼,可张润笑得更欢了,把人抱起在红红的耳根边问:“抱还是背?”
沈郸站着都疼,所以也没有推辞:“背吧。”
和少年时一样的景儿,雨夜变成了雪夜,虽然还是湿漉漉的,可却冷了不少;不是家乡那条泥泞的小路,而是大城市里的巷陌;依旧沉默的俩人也早就脱去稚气,变为社会人,有着自己的烦恼与规划;路灯拉变形的影子也不同了,紧紧相贴的人影好像显得他们关系更加亲密……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改变,可是唯独心里还是那份不变的感觉,分离的年月里,经历世间里的浮浮沉沉后,总会想起当年一起成长一起欢乐的彼此,那段青涩而懵懂的少年情怀是他们共同的最美,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空白的多年没有让这份感情被光阴冲淡,反而在多年后,小小的情愫苗子更是疯长后满满地占据了他们的心怀。也许他们一直都是幸运的,年幼无知互相试探的时期里,小小的心脏不足以承接人世里的唾弃舆论,在他们强大起来能够守护的自己和彼此时候,他们重逢了。曾经分离深切思念的日子让他们更加珍惜这份平平淡淡的感情,没有经过辛苦经营,却也没有大风大浪,就是纯粹地交融互相的生活,细水长流的凡人日子验证了他们对待彼此的耐心,让他们能够互相敞开心扉和美地过与普通人无异的围绕茶米油盐和各自事业的庸碌日子。
张润走了不一会儿,从嘴里喷出来的团团热气凝成白雾,鼻尖冻成红红的。沈郸的脑袋缩在张润宽厚的背上,清晰的话语透过寒冷的空气进了张润的耳朵:“我不可能说她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是,我和她之间已经过去了。”
寒夜幽静街道里清楚的一句让张润心头一暖,他眯着眼睛,回过头偷了个香,磁性的嗓音里还有点粗重呼吸:“我信。”这种时候还拧巴的才是二傻子。
明明说了是外面的,沈郸一口咬上张润露在冷气中的脖子。
27.
迎着北京今年的第一场雪,张润回到了他和沈郸的温暖小窝。可是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嘴角有些抽搐,沈郸伏在他背上的脑袋羞怯地往回缩了缩,都是张润的错,提早回来也不打招呼,害得他没来得及整理。张润一向知道沈郸的家事能力,可是能够变成这样也是出乎意料,平常雅致的沈郸居然能够受得了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看来以后不能再分开这么久了,不仅关乎相思的痛,还有沈郸生活质量的问题,前阵子江立还和他报告沈郸胃病情况来着,要不是这次在辽宁冷静想清楚了,他怎么舍得放下他们和谐的日子在临冬跑东北那块去。过了两个月,沈郸明显地清减了不少,张润背着都心酸,虽然听说他蹭了不少饭,可这样绕着这么大的城市东南西北地跑,恐怕一顿饭也被路上给耗了。
张润拉着沈郸到浴室里清洗了一番,然后拥着人上床睡觉,至于这个真的像动物窝一样的房子就明天再整理吧。
好日子重新开始了,窗帘被张润拉开,好久不见的明媚光线使沈郸小小地蹙起眉,窗户也被打开透风,雪后早晨的寒冷让沈郸下意识地往温暖的被窝深处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