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之音 下——林谦
林谦  发于:2014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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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几个回合,清平就将宁极逼迫至城角。城墙上的守卫扔下绳子,清平握过绳子,看了看。

“宁极大人,我并不想绑您。”他认真地说,“如果您愿意,请随我进城;如果您不愿意,那么……”

“想用我来要挟西羌军么?”宁极冷笑着打断他,“那你们的算盘就打错了,我并没有这种用处,休想让我踏进阳翟城一步。”

“檀痕在等您。”清平也不恼,“他非常想见到您。”

“可笑。”宁极脸上露出不信任,“那孩子我最了解不过,他为了自己的尊严绝不会任你们羞辱,想用那孩子来骗我……我不会再上当。”说着便举刀抹向自己的脖颈。

清平不得已,又一个手刀劈下去。宁极的身形比他魁梧些,扛起来有些吃力。正当他步履沉重地向城门走去时,城墙上飞下一支冷箭。

“我说过别放——”他惊险地躲过,连宁极一起摔在沙地上,同时不满向头顶的方向吼去,却突然又刹住。“罗大人?”

“没想到他还有胆量回来。”罗成站在城墙上,手中握着长弓,冷冷地说:“我最大的耻辱,就是有这么个叛徒弟弟。”

晌午的空气弥漫着狂躁的气息,连树枝上的鸟雀都纷乱地飞着,抖落的树叶漫天飘散。

古旧的牢房四周缠绕了荆棘,一只乌鸦拍着翅膀,刚刚飞离。

“怎么把本尊引到这个地方来了。”我不满地蹭着土墙上的灰,“牢房有什么好看的。”

乌鸦拍拍翅膀,似乎是很不情愿。在空中悬停了片刻后,落在地上幻化出年轻神族的身影,脸上还带着之前被我放火熏黑的痕迹。

“只是看到了奇怪的人罢了。”轸飖面无表情地说道。“昨晚有个少年被关在这里,今天一早另一个男人便寻他到了城门前。”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耸肩:“不想同伴被关进大牢的人总是有的吧。”

“那个男子,是这个阳翟城的敌对势力——西羌的副将领。”轸飖的声音毫无起伏,“似乎中了某个青年的计谋,遭到西羌军队的误解和拘禁。”他伸手向北边一指,“我看见他被关在西羌的营帐中,但是他居然杀了看守,连夜策马赶来。马匹跑死在途中,他在沙漠中跋涉了几十里才来到这里。”

“哦~很有毅力的人嘛。”我不由得起了兴趣,忍不住向牢房的栅栏窗中张望。“明知道杀了守卫跑来阳翟的话,两头都是死……”

“愚蠢之极。”轸飖突然说道,“放弃尊严理想,不过为了一个玩物一般的少年,目光太过短浅。”

我摇摇头,“那你觉得怎样的东西,才值得放弃尊严理想?”

轸飖默不作声。片刻,“有人进来了。”他轻声说。

我也望向破损的铁窗。只见一个腰间佩剑的青年跨进了昏暗的大牢,转个弯朝通往地下室的阶梯走去。

“他来了。”清平沉声说,“檀痕,你就可以见到宁极大人了。”

少年抱膝背对着清平,似乎是不想相信他的任何言语。

“他在罗大人那里。”清平兀自说道:“我此前并不了解……宁极就是罗大人的亲弟弟。他们之间似乎有些芥蒂……”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少年突然发出一声抽泣。

清平紧张起来,半天才听到檀痕小声自语:“我不信……不信……”

“什么?”

“他会死的!”少年哭了起来,“最想杀了宁极大人的人……就是他的亲哥哥!你挑拨我们与西羌的关系,宁极大人在西羌中已经很艰难,现在你们想逼迫他来阳翟!他不会这么做的!”

清平愣了,他突然觉得罗成在城墙上想要射杀宁极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在一向和蔼的脸上看到的瞬间闪过的恨意,同宁极死也不屈服于阳翟的表情扭曲在一起。

但是,怎样的恨意,也没让罗成在清平将宁极带进城的时候,再一剑解决了他;怎样的自尊,也没能阻止宁极冒着危险只身一人来到阳翟,只为了寻找檀痕。

“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重要啊。”清平转过身去,不理会身后少年拖动枷锁的声音,“你觉得宁极大人不会为了你而冒危险……事实上他来了……他觉得你不会忍受屈辱而自尽……但是你为了他仍旧活着……不是么?”

身后的锁链拖曳声停住了,清平却开始向外走。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能够开始理解一些这样的心情。他踏上地下室湿滑的石阶,火把的光在墙壁上摇曳。

“……你们会一起活下去的。”他转了个弯,迈入外面的阳光中。

接近正午,城中突然开始戒严。

我在街上被行人推搡着前行,变作乌鸦的轸飖在头上盘旋。终于拐进一个巷子,远离的城中的差役。我招招手,示意轸飖飞下来。

乌鸦落在最近的屋顶,却不肯再变作神族的样子。我无奈地扶额,正想打听下原因,冷不丁和巷子口拐进来的人装了个满怀。

“对——对不起!”对方是个不出二十岁的青年,双目明亮很有精神。虽然没将我撞倒,但是还是非常惶恐,“在下走路不注意,冒犯了这位小姐。”说着就要行礼道歉。

我抬手阻止,神族还不需要凡人为这种事来赎罪。青年直起身,腰间的佩剑映入我的视线。之前有窗子遮挡,这下终于看清了。就是方才去到阳翟大牢,进入地下室的那个人。

“没关系,我没事。”我摆摆手,不动声色,“这位公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时值正午,为何要戒严?”

“这……”他眼中闪现出为难的神色。

“公子不必介意。”我眨眨眼睛,眸中泛出红光。“我并不是这城中人。”

“确实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他瞥了一眼我的眸子便垂下眼帘,“刚才传来斐河断流的消息,阳翟眼下没有了水源。罗大人为了避免百姓恐慌,下令封锁消息,并且禁止靠近斐河附近。”

的确,没了水源,对于沙漠中的城镇确实是恐怖的灾难。我点点头,正想打发这个人走,突然熟悉的感觉袭来。我看向眼前的青年,他的表情显得不明就里。

很熟悉的感觉,似乎是有过一面之缘,但是这张脸却没有任何回忆的细节。

“你叫什么名字?”我厉声问道。

青年似乎是被我的语气吓到了:“在下……在下清平。”

清平?我挑眉,确实是没有印象的名字。但是眼前这确实存在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

我眯起眼睛,燃起眸中的火焰。

原来如此,这熟悉的感觉,来自灵魂。我灭了火焰,冲这个叫清平的青年屈膝行礼。“多谢公子关心,方才多有冒犯。这就不打搅公子行路了。”

“您没事就好。”他也回礼,便匆匆离开。

“呵……”我轻笑,“这阳翟真是愈发有趣了,居然能在这里碰到这么特别的灵魂……虽然我不是魔鬼,但是也忍不住兴趣呢……轸飖,你说是不是?”

乌鸦沙哑地叫了一声,算作是回答。

“我能肯定这是西羌军队干的。”清平重回驿馆时,隶公河已经起来了,正在屋子里踱步。罗成在一旁,脸上的表情仿佛结了冰。

“戒严已经差不多了。”清平解下腰间的剑,接过隶公河递过来的茶杯。“只是不知道我们能坚持多久……阳翟能坚持多久。”

“没有其他水源吗?”隶公河有些焦急。

“阳翟是沙漠城镇。”罗成板着脸说,“原本是斐河流经的一片绿洲,古时被北狄国迁徙的先民发现,无数年的发展才有今天的规模。”他顿了顿,“虽然此后商路的拓展让土地和城镇显得紧张,但是这么多年来斐河从未断流过。而沙漠下的暗流又时常变动,大家也就逐渐放弃了打井等方式,全靠斐河供水。”

“有没有可以支撑的贮存?”

“官府和一些大户人家有水窖。但是撑不了几天。”

“那么就请传令下去,每户每人限定用水。有水窖的人家将水窖交由官府保管,同时停止一切农业灌溉。违者请重典。”隶公河一口气说出来。“我会让高家商队的其他兄弟去寻找别的水源,不能在这里闲着。”

“可以。”罗成点头应允,立即吩咐门外的差役去贴告示。

“你确定是西羌军干的?”清平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隶公河。

“这是我的失算……”隶公河咬牙,“原想按照他们的速度,正午就能到这里。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有周围的工事,我们未必会这么快失守。但是没想到他们玩阴的……”

“驻扎在上游迟迟不来,想是西羌军也知道在沙漠中直接冲突的棘手,况且我们刚烧了他们的营房和部分给养……”罗成一脸愁容,“想拦河挡水,这样困死我们……他们借机进行修整……”他一拳砸向桌面:“可恶!”

“眼下也想不出什么对策。”隶公河无精打采,“罗大人没有把那个宁极怎么样吧?他留着可是非常有用的。”

“在下还没有将私怨带到公务的地步。”罗成显得非常不快,“宁极在战事结束前需要保证活着。”

“那就好。”隶公河点头,冲清平眨眨眼。“在下觉得疲累,先去休息了。”说着便扯着清平走出了会客室。

“没有时间了。”隶公河嘭地一声关上卧房的门,开始收拾桌案上的包袱。“现在,快点出发。”

“去北方探查吗?”清平见他紧急,“如果是探查河流的情况,晚上出去更隐蔽些。”

“去东边。”隶公河头也不抬地把长剑和行囊推到他怀里。“我要你去找老爷。”

“找……元皓?”清平重复一遍才明白他的话,“我不知道元皓在哪里。”

“在东边。”隶公河含混地说,“阳翟撑不了多久,我们需要老爷的能力,也需要他出主意。说不定他可以直接摆平西羌军。”说着他就把清平往门外推。

清平被他推得踉跄,心中却在考量。“你的大宛马拴在马厩最外面,草料都喂足了。”他听到公河这么说,突然回过神来,转身把公河推回屋子里。

“你怎么不走?”隶公河急了,“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你。”清平盯着他的眼睛,“你打算让我逃走,逃回东方去,对不对?”

“开什么玩笑!我是让你去找老爷,他和雅乐这么久不归,现在我们需要他!”

“你明知道东方地域广阔,他持着君子扇任谁也寻不到行踪!”清平吼道:“以你从不做无把握之事的性格,怎么会将赌注都压在毫无音讯的元皓身上?若是有那个时间,找水源或者同西羌决斗都比这个来的实际!”

“你这个笨蛋!我这次就是压了赌注!”

清平没理会公河的叫嚷,他感到所有的血液都在冲向头顶,便一把按住公河的手将他压在墙上。“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他质问道,“没想到你隶公河到现在还将我视为不可以并肩奋斗的人!”

“你就是不值得信任!”隶公河扭过脸,“又懦弱又顽固又没有头脑!就连俘虏也要同情!我真是昏了头才阻止罗成不杀他弟弟!我真是……”他声音颤抖起来,挣脱出一只手捂住眼睛。

清平担忧地看向隶公河的眼睛,但是后者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我真是昏了头……才会……喜欢你……”

第六十九章:守

(背景乐:杀手——西界)

“我真是昏了头……才会……喜欢你……”

清平觉得脑袋像是被闪电劈中,手上不觉松了力度。当他反应过来时,隶公河早已挣脱,夺门而出。只剩他一人对着空荡的卧房和地上散乱的包裹。

这是怎么回事。他觉得最近所有的事情都开始走向了疯狂。公河刚才说什么?

公河说……喜欢自己?

公河会喜欢自己?公河是男的吧。诶等一下,雅乐也是男的,问题不在这里好像……清平胡乱抓着头发,靠着墙慢慢蹲了下来。公河明明是元皓最信赖的账房管事,也是自己认为值得信赖的朋友,又冷静又机智的——当然,有时候脾气很臭……

喜欢……清平重复这个词,陷入深深的迷惑。

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公河会说“喜欢”自己,或者说,自己有什么值得公河喜欢的地方。他不由得回忆初遇公河的时候,一见面就遭到非难,当时自己应当是被他讨厌着的才对,在那之后……

似乎是在兴邑的晚上,自己中了箭伤,隶公河半骂半打地照料自己,还送了贵重的雪莲散。

沙暴中,隶公河冲过来,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却又在最后将护卫长失踪的责任独自承担下来。

关北沙漠里,隶公河放弃带着队伍离开危险的机会,同自己一起意气用事地回到阳翟。

城墙上,隶公河同自己持着一柄弓,冷静地鼓励自己。又在自己失去控制的时候,不顾危险地阻止失控的自己,替自己收拾残局。

清平迷惑着,公河所做的这些,到底是出于友情,还是出于……喜欢?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考虑自己的状况,费尽心思兵不血刃地拿下马贼,到最后还不放心地在城墙上朝自己丢下绳子。抑或是第一时间阻止罗成杀掉宁极,仅仅为了自己对檀痕的口头承诺。

刚才如果没有猜错,公河是想借着找元皓的名义,让自己逃离这个地方。

这就是“喜欢”吗?清平使劲扯着头发。他记得小桃在安静的沙漠里对他说“喜欢”的语气,也记得檀痕和宁极在听到对方名字时,那不同寻常的反应。

似乎都并不在乎对方会怎样,就像自己只希望雅乐能够平安快乐的心情。清平曾经觉得檀痕与宁极都是非常不幸的人,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有多重要。

可是现在才明白,他们都是幸福的人,被喜欢,被爱。

当然,自己也是。

公河却是一个人在承担,他知道自己喜欢的是雅乐。清平突然想到,于是便一跃而起。

无论怎样,都要解释一下,眼下的情形,已经不能再给他增加负担。

然而隶公河却一直躲着自己。无论清平试图在任何地方碰见隶公河,后者总会找个借口马上离开。白天同罗成商量对策时也不露面,只是派个兄弟送信报告一下是否有了新的想法。这让清平一直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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