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玄寂的弟子。”雅乐平淡地说，轻轻拢了拢清风的头发。

“是么……就因为我是掌门的弟子……呵呵……”清风奇怪地笑了笑，“那么同为弟子的师弟，却能得到你的垂青呢……”

“……你知道了？”雅乐的脸上一僵，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这是为什么？”清风捏着雅乐的肩膀，“为什么！你看上了他什么？”他像是不服气般地大喊，完全不见了平时的冷静：“师弟他到底哪里好？修为平平，仙法一窍不通，就连认识你我也在他之前！这样的人怎能配得上你？”

“……原来是这样……”雅乐默叹，轻轻推开清风，将他拉到眼前。“但是，你要知道，喜欢便是喜欢，没有配不配这一说。”

许久未端详过的脸，清风的眉宇在一丝不乱的发髻下显得愈发英气。

“这些年，都没有注意到，你已经长大。”雅乐微笑起来，抹过清风眼角的泪，掌心停在清风颊上。

“我……”清风的脸突然烧得通红，他紧张地叠上雅乐的手，语无伦次起来。“我——那个——我是说，雅乐……”

雅乐的笑意更浓了些：“现在这个样子，可不像平常的你。清风，还记得当时你对玄寂的誓言吗？”

“……记得。”清风的表情一黯。“以我身心忠于碧灵掌门，永不背叛。”他从牙缝中蹦出这句话，神情却仿佛被点亮一般。

雅乐沉默，似乎在等待清风的下文。

“——但是。”清风的表情兴奋起来，“我并不会背叛掌门，真的。知道么？掌门已经决定离开这里去追寻升仙之道，不久我就会成为新的掌门。”

“什么？！”雅乐大惊失色，他猛地抓住清风。“你说玄寂要抛下这青池山，抛下碧灵，去成仙？”

“是的。”清风没有察觉到雅乐的惊慌，自顾说道：“掌门说要借八百年修为尽力一搏，以求仙道。到那个时候，我将成为新的掌门……”

“可恶……他到底要做什么！”雅乐愤愤地攥起拳。“这个邪恶的……玄寂之前明明应当打消这个念头……”

“——我是说，如果我成了掌门，不会像掌门现在这样待你，绝对不会，我……”

雅乐面感到清风有些委屈的口气，才发现他误会了。他抱歉的摆摆手，却被清风一把抓住。

“对不起，我并不是在说你。”雅乐无力地侧过头，“你能被玄寂选为继任掌门，真的很了不起。”

“无妨。”清风摇头。“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便是。”

“你明知道这不会有结果。”

“会有结果的。”清风的表情恢复了严肃，“就如同我即将执掌这里一样，你最终也会成为我的。我比掌门，比师弟更有资格拥有你，雅乐。”

即使无法看见，也能感受得到，如同充满信心的春日，清风的话语掷地有声。

“是么……”雅乐苦笑。他抽回被清风捏住的手，坐起来整理被扯乱的衣服。

“抱歉，刚才……太失态了。”清风过来帮他，被雅乐一把挥开。“不要再碰我。”他低声说。

“可是……”

“别忘了——你是如何来到这山上，如何成为掌门近侍的。”居高临下地面对跪在地上的清风，雅乐的表情显得冰冷而严峻。“如何吸取教训，自然不用我来教你吧？”

“我会取代他！”清风很不服气，“掌门说只要我掌握了……”

“你取代不了！”雅乐大吼，突然掌中使力，顷刻间清风的左袖被一把扯下。“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清风吓了一跳，随即反射性地护住自己的左臂。

“逃避无用。”雅乐冷冷地向清风丢出四个字。“你以为自己当真能够摆脱玄寂独当一面么！修为尚浅的你如何能随时听候玄寂的召唤，自如地化气移动，不就是因为这个么？”说罢他撩起自己的长发，露出纤细的脖子。

与雅乐的肩颈上一样。清风颤抖的左臂上，深及筋骨的伤痕，被刺穿的皮肉里，相同的麒麟锁链闪着幽幽的绿光。

“虽然并不想让你失望。”雅乐的口气变得抱歉，“但是没有办法看到未来的事情，还是别抱太多希望的好。”

“……”清风默然，随即拾起半截衣袖，起身离去。“真的没有余地了么？”走到檐下时，他冷冷地问。

“被束缚的树木是无法按照意愿生长的。”雅乐面无表情，“命运也好，感情也罢，都不过是掌心之外的东西。绝世名琴如果落入不适合的演奏者手中，也空为一件美丽的饰品。”

“知道了。”清风冷冷地抛下一句，“我回卧房换衣服。”

“等等。”雅乐轻唤。门外的身影已经消失，但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提防你的掌门，玄寂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玄寂，或许……传说中的事情就要应验。”雅乐有些犹豫，但还是劝告道：“如果遇到危险，但求自保……”

“多谢。”话语被生硬地打断，脚步声远去了。

雅乐慢慢折回，无力地跪在琴边，轻抚琴身。

泪珠碎裂在琴弦上。

“……真的，对不起……可是有些事情，你永远也无法知晓……”

但是，又能怎么做呢。

“诶？练剑狂在做什么呢？”清逸好奇地弯下腰，打量蹲在地上的清平。

“一准是闹肚子了，这个白痴。”秀儿翻着白眼，不屑地踢着脚边的沙石。“不知道午饭又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会儿比剑准输，哼。”

“呃……”缩在地上的清平一听，脸色更难看了。他把头扭到一边，躲开师兄师妹的目光。

“没有必要这么紧张嘛。”清逸拍拍他的头，“练剑狂不是最得意剑法么？怎么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情担心呢？”

清平也希望自己能这么想，可是，哎。他呼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习武场的另一边，两个身影渐渐靠近。

“长老，很抱歉弟子迟到了。”清风对玄毅恭敬地鞠躬。

“无妨，来了便好。”玄毅宽容地摆手。

清平听到传来的声音，受刺激般地跳了起来，正对上清风瞥来的目光。

就是这感觉了，一直以来师兄对自己的奇怪态度，总让人感到莫名的敌意。

“师兄刚才去做什么了？”清逸搭上清风的肩，笑嘻嘻地问。

“换衣服。”清风干脆利落地打掉清逸的手，朝场子的中心走去。

“咳……”玄毅清了下嗓子，“按照课业的安排，我们今天下午继续进行剑法的练习，清风清平，你们两人……”

“难得的自觉哟~”清逸靠在柱子旁，打趣地看着已经就位的两人。“难道这俩师兄弟今天约好了？”

“唔，已经到位了啊。”玄毅有些惊讶地点点头，“有自觉性总是好的，在你们二人比试之前，我首先要说明……”

“我觉得没必要说了。”清逸弯腰凑近清灵，小声地说，“今天这俩人的眼神都像是突然被门夹了一样，估计说了也不会听，你看……”

从清灵这边看去，只能看到清平的脸和清风的背影。

“——师兄的眼神怎么发直？”清蕴挠头。

“习武当以修身养性为本……”玄毅倒是没有觉得异样，四平八稳地说着。

“——都能感到有热气冒出来了。”清灵指着清风的后背。

“……匡扶正义，兼济天下之……”玄毅声如洪钟。

“——大白痴什么表情啊那是……”秀儿眨眨眼睛。

轰轰轰。清平觉得头皮发炸，对面的目光如同小刀般冲自己扎来。相隔三丈的两人之间，地上的沙子都被震得颤动不已总觉得师兄的眼神显得怨毒无比。清平低着头，除了怨毒，或许还有那么点嘲讽。

就像那次自己输掉的时候，师兄居高临下的样子。

不行，不可以再这样软弱下去。清平抬起头，回瞪清风。

“——比试时应点到为止，切莫伤及……”

清风的眸子里火光一现。

“诶！这就打起来了？”秀儿指着扑向对方的两人。

清逸摊手：“果然是被门夹了……”

贴着对方的身体，两人不约而同地将剑刺向对方的脖颈。但瞬间又同时躲开了。

“啧。”清风显得烦躁。“第一招。”他低声说。

清平也快速退后，两人重回三丈的距离。

对面的清风剑指虚晃，清平移出云步，却又立刻向后一闪。脸上的表情换成了震惊。

原来……是这样。

“——开玩笑吧……两人一样的招式套路，就像……”秀儿拽住清灵的袖子。

“——就像镜子的两侧呢。”清逸抱着双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这下子可不仅仅是脑子被门夹的问题了，大师兄和练剑狂居然同时变成了一样的风格，说不定是被浣衣房的佣人抓去洗脑了……”

“师兄？”清平试图格住清风的手，却被清风的力道弹得更远了些。

与雅乐一起练剑的夜晚浮现在脑海，少年的一招一式，水面溅起的浪花，都清晰得无以复加。

原来雅乐一直在模仿清风的动作，或许也是玄寂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清平不断退后，想要从快速扑来的身影上寻找答案。即便隔着纷纷扬扬的尘土，清风眼中的杀气依旧未减。风声呼啸在耳边，让两人的身影模糊一片，讥诮混杂着怨恨的嘴角微弯，也没能逃过清平的眼睛。

“——无论是这剑法还是授你剑法之人，你都不配。”清风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寒光一闪。

……授你剑法之人。清平一怔。

绵延的恨意，让人无法呼吸。

“都三个时辰了。”清逸瞥了眼西沉的太阳，又把目光移向习武场。“居然还没比完，这样下去晚饭要泡汤了哟~”

“呼……”清平远远地跳开，却发现清风再次紧贴自己跟了过来。他吃力地左躲右闪，随着体力的损耗，连一个空翻都变得吃力无比。

这才是师兄的真正实力么。清平看着清风毫无倦意战意十足的脸，不禁感叹自己的无知。呆在掌门玄寂身边的人，真的不能是平常之辈。只是这剑法，师兄明明与雅乐演示得别无二致，可是——“——你知道么？即便是同样的剑法，不同的人用出来威力也不同呢，更何况是这碧灵之剑。”清风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一般，轻声说道：“我的师弟，你知道自己，抑或他，缺少的是什么吗？”

“我……”清平语塞，猛然躲过时，脸颊上已经一丝冰凉。秀儿在远处尖叫一声。清风的身影已闪至几丈开外。

“是杀意啊，我的师弟。”清风的表情变得古怪，他点掉剑刃上的血珠，轻声说：“不杀人，又何来无双的剑术？”

“你……”清平抹去面颊上的血迹，他当然知道师兄说的“他”是谁。可是——他突然惊恐地看着清风变换了手势。“这……师兄！你要做什么？”

“终于最后一式了啊~‘亢龙有悔’呢~”清灵摸摸肚子，“我好饿，是不是可以吃饭了？”他询问地看着一旁的玄毅。后者却紧握腰间的剑，表情深不可测。

清平扑上去，清风却一下闪开。

“你是我与我相争所有招式之后，仍旧不分上下的第一人……”清风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一决胜负吧……”

清平的瞳孔放大了，他听到清风吟诵剑诀，长发在空中飘飞。

“——这碧灵剑法决不能用到最后一招。”少年如是说。

怎么办，怎么阻止师兄。

心中的水在滴落，溅起，碎裂。

眼前蒙上一片蓝色。

“——呔！”听到自己大喊，清平突然回过神来，一个重量压在身上。低头，看到神志不清的清风。地上横着清风的剑。

“师兄？”清平想要扶起压在身上的人，抬手，却发现清风右手满是鲜血。

是被挑伤了手筋？清平想要仔细打量师兄的伤势，头顶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哦哟~看不出你下手这么狠~”清逸似笑非笑，“打不过模范师兄就挑断他的手？”

“看来有阵子没法握剑了……”清蕴也蹲在一旁，探上清风的脉，“可是大师兄为什么会昏过去？”

“谁知道。”清逸下巴一扬。“喏，玄毅老头来了，练剑狂你自己解释去吧~”

“你们几个都回去！”玄毅跑过来，分开围观的几人，将清风扶到肩上，颤巍巍地站起来。“现在放课！”他瞪着依旧不走的弟子：“你们——都去吃饭！”

“可是，师父……”周围的人慢慢离去，清平留在原地，“弟子来帮您……”

玄毅背着清风从清平身边走过，仿佛看不到他一般。

“……师父？”

“……十八年养育已尽，以后不必叫我师父了。”玄毅的身影消失在习武场的另一边。

第三十九章：驱逐

（背景乐：Tempest——中岛岬「弦奏速键録」）

“师、师父——”清平拔腿追上去。

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况，但是师父的话自己却听得清清楚楚。“不必再称我为我师父了……”清平的心理一阵紧张，他躲开一群群疲惫而饥肠辘辘的弟子们，追着师父的消失背影，向卧房方向奔去。

师父似乎是带着师兄去了他自己的屋子，清平一跃三尺地赶过去，却被门前的一双手拦住。他定了定神，看来不吃晚饭的不只他一人。

“又来惹事么？”清逸双手交叉站在门口，凤眼高挑，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清平闪过清逸，想要进去，身后却被扯住。“爷爷和长老都在里面呢。”秀儿劝诫地冲他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