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清逸没好气地说，“师兄现在都还没醒，真不知道你用的什么邪法。”

“让我进去。”清平严肃，“我要见师父。”

“没听到么？”清逸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两个长老都在里面给大师兄疗伤，你要进去再把他的另一只手也废掉吗！”他伸出一只胳膊拦在门口，不让清平靠近。

“事情根本就不是如你所想！”清平也火了，难道就没人明白吗？为什么没有人看出清风当时的异样？“我才没有想要害师兄，我这么做是因为——”

“因为什么？”清逸眯起眼睛，咄咄逼人地看向清平。

“因为——”清平被盯得一慌，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是因为……如果不阻止他很危险！”

“危险？”清逸一拳砸向门框，“危险的是你吧！是你自己打不过师兄，眼看着就要败了，结果一剑挑了师兄的手筋，再用个咒把他弄昏？”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你们这些——”清平不甘示弱，一把扯住清逸的领子。“师兄会昏过去也不是因为这个！刺伤他的手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

啪地一声，清平的手被挥开。“那就是说你很高尚咯？用这种方法赢了师兄，保住你练剑狂的名号很开心对不对？”清逸推开清平，“狡辩无用，你对师兄用咒的样子可是被看得清清楚楚！”说罢他挥拳就要打向清平，被清蕴架开。清平也被秀儿拉到一边。

“别激动，师兄。”清蕴好气地安慰清逸，“一切就让长老来决定吧。”

清平望着清逸靠在门框上喘粗气，不由回头问秀儿。“你们当时看到了什么？”

秀儿抬头，小心地看了眼清平，慢慢地说：“我们看到……当时大师兄在诵剑诀，师兄你就突然冲了过去，虽然大师兄用剑格挡，但是你就像……就像……”

“像什么？”清平奇怪。

“秀儿也说不好，但是师兄你的样子突然变得很不像自己。眼睛变成了蓝色，还闪着奇怪的光，身影也变得飘忽起来。大师兄那么快的剑，竟然一下就躲过了。”秀儿突然抖了一下，“然后师兄你就这样——”她比划了一下，“就这样刺向大师兄的手，同时推了他一下，然后大师兄就……”

“他就昏过去了？”清平拽住秀儿，少女点点头。“别担心师兄，如果真的是你所说的那样，爷爷他们会知道的。”

“哼，是么？”清逸挣脱清蕴，冷冷地说。“要是师兄有了三长两短，你这家伙也就……”

清灵冲清逸飞快地使了个眼色，身后的门猛然打开。

“你们在吵什么？”玄毅出现在门口，一脸不快。“清风刚醒，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平时学习的礼仪行止，就没有一点记住么！”

众人稽首，秀儿小声说：“长老，我们都担心师兄的状况，这才……”

“他没事。”玄毅面无表情地说，“但是现在需要休养。你们——”他威严地说，“都到餐厅去吃晚饭，明天清风自会回去的。”

“可是……”秀儿仍旧不甘心，“我们还没有见到师兄。”

“我说了，现在都离开！”玄毅突然怒吼。“也不必送饭过来，我会另差人的。”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把还要张口的秀儿顶了回去。

“这……”清蕴有些失望，但随即摇了摇头，“走吧。”他去牵弟弟的手，被清灵躲开。“哥哥先去吧。”他调皮地笑笑，把秀儿和清蕴赶走，自己则和清逸走向另一个方向。

看到弟子都走光，玄毅才慢慢合上门。“师父。”清平的手伸来，挡住了他。

“……”玄毅看着门外的清平，仿佛他是个陌生人似的。

“师父。”清平紧张地说，“弟子真的没有故意要伤害师兄的意思，只是……”

玄毅似乎没听到，转身关门。“师父！”清平急了，猛地冲进屋去。

关门的声音惊动了床上的人，清风侧过脸，看到门口手足无措的清平。旁边坐着的白胡子的长老玄镜，正一脸凝重地给他把脉。玄毅一言不发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师、师兄……”清平觉得屋里气氛诡异，“你好些了么……”他紧张地攥着手，不时看着身后的玄毅。

清风的目光游移了一下，落进清平的眼睛里。相视片刻，清风扭过头，不再看他。

“那个……”清平尴尬极了。“真的对不起，我当时是想要……因为师兄正要用……”

“——太乱来了。”

“诶？什么？”清平看着突然从床边站起的玄镜，后者正大踏步走出清风的卧房。绕过拦住他的玄毅，玄镜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玄毅也紧随其后，离开时重重叹了口气。

屋里只剩下两人。清平走向清风，坐在床边。

“师兄，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这‘亢龙有悔’，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清平小声说，替清风掖好被角。

清风依旧背对着他，右手无力地垂在一边。

“我……下手是重了点……”清平看到清风那缠满绷带的手上还透着血迹，不由得惭愧不已。“我知道师兄你恨我，可是，我并不知道师兄你也喜欢雅——”

“滚！”清风突然坐起，随即猛烈咳嗽起来。清平吓了一跳，想要去扶他，被一把推开。“滚出去！”他哑着嗓子大吼。

清平不需要他再说第二遍，飞快地跑了出去。留下清风在屋子里激动地喘息。

屋外。

“哎呀，凶手也被赶出来了呢。”清灵揽着膝盖，看着清平跑远的身影。“大师兄的脾气可真是不好。不过。”他看着旁边一脸不悦的清逸。“师兄你今天也很怪呢，居然这么激动，还是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

“不相关的人么，哼。”清逸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难道有什么关系么？”清灵笑得开心，“陌路之人皆如尘，这可是师兄你说的。今天居然会为了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的清风大动肝火，真不像你的作风。”

“我们？”清逸显得轻蔑，“就算清风和我们无关，你，就当真与我有关么？”

“呃，话不能这么说。”清灵显得尴尬，“毕竟还是有些共同目的的么。哎哟！”他揉着被清逸狠狠弹上的额角。

“莫要自作聪明。”清逸放下手，像清灵一样抱膝而坐。“他与我虽然不同路，但是却是个难得的人，我并不希望他受伤害。”

“既不同路，何来难得？”

“他懂我。”清逸悠悠地说，垂下长长的睫毛。“或者说，我认为他懂我。即使他不知道别人的过去，但是从骨子里，也许有着相似的东西。”

清平最终还是没有去吃饭，他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荡来荡去。一直待到晚霞退去，星斗洒满天空。

心乱如麻。

蓝色的。他念叨着秀儿的描述，走到厨房旁的井边。借着昏暗的火把亮光，模糊的倒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秀儿说的没错。今天下午，就在自己冲向清风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是什么也记不起来。只有眼前的一片蓝色和宁静的水声。

水声么，清平伸手掬了一把井水，按在自己的眼睛上。一阵清凉过后，心情也平静了些。熟悉的蓝色袭来，伴着潺潺的流水声。

“……对不起……”蓝色的液滴啪嗒落下。

雅乐？清平一惊，拼命地想要抓住那声音的来源。

“……对不起……”似乎忏悔般在一直重复。

“雅乐？”清平在心中轻唤。“……是你吗？”

“……对不起，清平，我……”仿佛与自己的思维合为一体，清平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回答。

“雅乐，你在哪里？”清平又惊又喜，“你在后山吗？”

“我……”声音迟疑了一些，“确切地说，我在你心里。”

“心里？”清平挠了挠头，“虽然不知道雅乐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还是要谢谢你呢！”

“……为什么？”

“因为你替我救了师兄。”清平笑笑，“上一次还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和师兄早就出事了。”

“可是清风受了伤……”雅乐的声音变得抽噎起来，“你也……啊啊——！”

“雅乐？！”尖叫声打断了清平的思绪，他一翻身从井台上下来。“雅乐？雅乐你怎么了？”

“不要听——！把心思收回……收回去……不要……啊啊啊——！”

清平跪在地上，用力捂住耳朵，但是雅乐的声音仿佛退去的潮水，渐渐模糊，最后归于沉寂。

“——不要听？”眼前的色彩恢复单调，冷酷的声音将思维扯回。

雅乐眨了眨眼睛，巨大的青龙雕像在白发的缝隙中变得清晰。玄寂的脸出现在视线中，带着嘲讽的笑容：“明明叫得如此动听，岂有不听之理？”

“玄寂……”雅乐的神智由于疼痛变得有些不清，“今天做得已经……够多了……”

“啧，真是不经折腾。”玄寂的表情冷了下来，“看来玄寂以前对你还是太好了，可惜我不是他。”他一扬手，雅乐随着床单滚到地上，身上凌乱不堪。

“将我当成玄寂，只会徒增痛苦。”玄寂慢慢逼近，手中多了一根软鞭。“现在玄寂自己的意识已经完全丧失，站在你面前的，不是玄寂，而是澐。”

“澐……”雅乐无意识地重复着，随即又惊恐地睁大眼睛，“你就是那天在神琴封印处，那个使用火焰的女神所提起的人么！”

“嗯？记忆力不错嘛。不过我是个神，不是人。”玄寂折着手里的鞭子，冷不丁地抽在雅乐身上，顿时柔软的皮肤上多了一道深红的印记。“我已看过玄寂的记忆……可惜啊可惜，你虽然活了这么久，却并不了解对于我们这样的永生者来说，遗忘才是最重要的呢。”

雅乐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现在的你，不过是个有点用处的玩物。”玄寂的话语回荡在鞭声中。“是你自己不肯放弃的执念，将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莫要怪我。”

月亮快要升到头顶，清平在后山的台阶上跑着。虽然肚子里空空的，他却并不感到饿。内心的焦灼仿佛翻腾的火，所有的担心和疑惑都被抛了出来。

面前终于出现了树林的入口，清平定了定神，抽出剑。

担心雅乐再出事，担心师兄的伤势，以及——“还真是大意啊，我的师弟。”身后响起讥讽的话语。

清平猛地转身，看到清风抱着双臂站在他身后一尺外的地方，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

“师兄？”清平感到惊讶，随即又松了口气。“你的身体没事了？”

“拜你所赐。”清风晃了晃缠着绷带的右手，“我有一阵子没法握剑呢。”他向前走了几步，将手搭在清平肩上。“师弟这么着急，是想要去找雅乐？”

“我……等等！”清平正琢磨着要不要承认，突然醒悟过来。“你是怎么知道我晚上会去找他？”

“为什么不知道？”清风反问，“身为掌门近侍的我，有时会在后山打坐呢。”他靠近清平的脸，眼睛恶意地眯了起来。“忘记说了，就是在那个水池附近。”

“水池附近……”清平连连后退。“师兄你……”

自己和雅乐晚上在后山的事情，清风是知晓的，包括……清平这才明白为什么清风看到自己换衣服时脸上是那样的表情。

“我确实一直在帮你隐瞒。”清风仿佛看穿了清平的心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但是今天我该改变主意了。”他说着向身后一指。

星星点点的火光，正从前山向后山移动。

清平的心里一紧。“无论师兄想要做什么，今天不行。”他哀求道，“雅乐现在很危险，真的……我听到他在尖叫……”

“是么……”清风脸上的古怪笑容收敛了一些，“你居然会听到……”

清平有些欣慰地看着清风脸上浮现出担忧，转身正要进入树林。突然背后一阵剧痛，自己猝不及防地向前倒去，转头看到清风的脚踏在自己背上。

“为什么？”清平扭过头冲清风大喊，背上的力道让自己根本抬不起身体。“师兄你就一点不担心他么！你不是也喜欢雅乐么！你不是……唔！”

清风一脚踹在他脸上，“雅乐只属于碧灵派掌门，他的安全，无需你担心。”头顶上冷冷的声音。

“亏他还这么担心你！”清平觉得自己的嘴里在向外冒血，“如果不是雅乐让我出手救你，你早就被那招噬心了！你怎么就——”

“话可真多。”又是一脚，清风似乎显得很不耐烦。在身后渐渐靠近的火光映照下，他的表情变得恐怖而狰狞。“如果说，这是我自己选择呢？是我主动选择被‘亢龙有悔’噬心，你还会救我么？我的师弟啊……”他蹲在清平身旁，端详着他满是血的脸。“你不觉得，在我们之中，最不该出现的人，是你么？最没有资格的人，是总是被欺负哭鼻子的你么？”

脚步声近了，纷杂的人群从前山赶来，火把的亮光照着地上的清平和一旁的清风。人群中传出秀儿倒抽冷气的声音和玄镜幸灾乐祸的笑声。

“知道擅闯后山是什么惩罚么？”清风在清平耳边低语，“我猜师弟你大概是和他玩得太开心，连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罢。”说罢他冲不远处的人点了点头。“败坏门规之人，我已制服。”

“很好。”清平心里一紧，玄毅的声音回响在树林中，“擅闯后山者，一律驱逐。”

第四十章：似曾相梦

（背景乐：终の执着——中岛岬「返し刃の狮子」）

“一律驱逐……”清平缓缓坐起，重复着玄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