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黑暗越来越浓。元皓依旧奋力在闪电的暴雨中左躲右闪,同时不让任何黑影有靠近的机会。
这样还能坚持多久?一滴汗顺着元皓俊逸的脸庞滑下,落在华贵的狐绒披风上。同时保持着这样的速度并且向那些袭击者进行反击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用握住缰绳的手轻轻抚摸身下白马柔软的鬃毛,“白月……快点跑啊……”他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唤着,“白月,快跑……”
白马继续加速,但体力已经明显不支。玄毅又一道电光劈下,元皓猛地掉转方向,雪白的披风被烧掉一角,原本保护在周身的风也被打得干干净净。
再一声轰响,马儿虽然惊险地躲过,但是蹄下却被碎石一绊。另一边,一道黑影也扑了上来,元皓为了躲避向后仰倒。两人一马顿时失去平衡,在地上滚落两下,狠狠栽倒。
“现在就已经撑不住了么?”玄毅面露喜色,“我还是太高估你了,毕竟只是那小子的乌合之众……”
“可恶……”元皓咬牙,奋力从白马的身下挣脱出来,看着玄毅举起七星剑,闪电的力量聚集在剑刃上,锋利的电光让人无法逼视。他探向倒在地上的雅乐,少年在痛苦地抽搐着,发出微弱的呻吟。
麒麟的黑影在兴奋地咆哮,那些穿着青色袍子的身影也纷纷落地,缓缓地靠近。黑暗仿佛化不开的浓雾,除了身边仍旧散发发着皎洁柔光的白马,元皓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伸出手向身后摸索过去,只摸到了冰冷的巨石。
被包围了。元皓费力地将雅乐扶起,紧紧地护在身后。两人一起靠着白马和身后的巨石,试图做最后一搏。“疾风……”他竭尽全力地喊道。
“没用的。”玄毅手中寒光一闪,元皓召唤的风被闪电刺得无影无踪,同时两人身后的巨石崩落下一大块。“把那妖孽和你手中的扇子交出,可以留你性命。”
“前辈不必再费口舌。”元皓依旧是彬彬有礼地笑着:“元皓不会做出背叛朋友之事。”
“……元皓?”玄毅一哼,“也罢,临死前名字被人知晓,也算没有白活。”
周围的黑影越靠越近,无边的黑暗将一切包围,唯有玄毅手中的闪电在闪光,以及白马身上那皎洁却微弱的、即将熄灭的光芒。
就要在这里结束了么?元皓闭上眼睛,雷电的噼啪声响彻脑海。
对不起了,雅乐,清平兄弟,公河,王爷,大家……
还有,我挚爱的你。
第五十六章:黎明月
(背景乐:救世主-花白-——志方あきこ-花帰葬交响曲)
人们总是觉得黎明前是浓重的黑暗。
真的是这样么?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巨大宫殿前的台阶上,看着暗红的浮云打发时光。
“轸飖,你说,为什么黎明前是如此浓重的黑暗呢?”我问坐在下一阶台阶上的轸飖.黑发的年轻神族显然觉得这个问题不可思议,“……黎明前的黑暗?”他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神君大人是指月亮降下,太阳升起的时候么?”
“呵呵……”我看着他那副努力思考的样子,不由地笑了起来。“我只是随口问问,没必要摆出这么紧张的表情……总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倒显得我这个族长不正经了呢。”
“轸飖只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已。”年轻神族一脸严肃,“不过……轸飖也不明白,毕竟这里是神界,并没有昼夜之分。”
“也对。”我点点头,轻快地站了起来。“对于神族来说,时光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存在……我们可以永远虚度,无论朝与夜……”
“可是人间能够看到这样的黎明。”轸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失落,“为什么?”
“谁知道呢……”我甩甩长长的红发,轻笑起来:“这种问题,只有掌管日与月的诸神才会知道吧?”
如果这就是无尽的黑暗。
元皓紧紧将雅乐护在身后,坚定地盯着即将刺向自己的七星剑。面对着从未遇到过的强劲敌人,没有希望与胜算时,最后一刻……要怎样做?
如果就这样坠入无尽的黑暗……是不是就真的毫无遗憾?元皓闭上眼睛。
我多想再见你一面,即使……他咬住嘴唇。
即使可能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一个转瞬即逝的过客。元皓叹息,抖出扇子,望了望漆黑的天空。
这连星光也消失了的黑暗,就如同我对你的思念,浓重地化不开。元皓将扇子锋利的边角凑近自己的脖颈。“果然还是不能忍受死在这帮人手下啊……”他回身冲雅乐笑笑,将一块玉佩塞到少年手中:“这是渎魂石,我死后你带着它骑上白月快逃,这石头上的符咒可以让尸身再活动一阵……”
“不……我不能……”雅乐哆嗦着,无力地想要推开元皓的手。
“快走!”元皓毫不犹豫地将雅乐丢上马背,白马已经站起身。“白月,往西边跑!”
“休想逃走。”玄毅的脸色被雷光映照得阴森,他朝着向西方跃起的白马刺出手中的剑。
“绝不让你得手!”元皓厉声喝道,伸手用扇子阻挡住玄毅的剑。白马嘶鸣着跃出黑影的包围,而闪耀的雷光沿着君子扇如同蛇一般缠上元皓的手臂。瞬间的剧痛,和失去知觉的奇怪感受。
一切就要结束了。
仿佛慢动作般。元皓看着面前的七星剑即将刺进自己的胸膛,手中的君子扇也即将滑落。麒麟的巨大黑影在兴奋地咆哮,周围包围的身影也仿佛在宣泄嗜血的渴望。七星剑的剑尖划开华贵的锦服,坚硬的触感抵到胸前,却因雷电的原因而感觉不到痛。
元皓闭上眼睛,祈祷白马能带着雅乐逃开,却没注意到此时身后巨大的麒麟黑影一抖,吼叫声变成了一声哀嚎。穿着青龙袍子的黑影的动作也纷纷僵住。
玄毅同样没有注意到身后微妙的变化,他的表情被雷光映照得无比残酷,白色的须发在空中飞舞。就要得手了,他嘴角扬起笑容。
无尽的黑暗中仿佛出现了一丝微光,白皙得如同覆下的新雪。接着——只是一瞬间,天空被撕裂,耀眼的白色光芒从空中的裂缝倾泻而下,直直地照射着大地上的一切。
在这耀眼的光芒下,即使那令人胆寒的漫天雷光也显得灰暗了。玄毅将七星剑刺入元皓胸膛,却听得背后一声惨叫,回转身去。是令人无法置信的景象。
耀眼的白光仿佛柄柄利剑刺入巨大的麒麟黑影,渐渐吞噬着对方。不消片刻,麒麟黑影已是千疮百孔,在巨大的轰响声中伴着雷光爆炸着消失了。空中不断落下的闪电仿佛熄灭的蜡烛,由远及近地纷纷消散。包围两人在周围的黑影们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着,纷纷惨叫着向东方逃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玄毅大惊,再次转向面前的人,却听得金属撞击的声音。
元皓早已抓住玄毅转身的间隙,握住已刺进胸前的剑,用力拔了出来并挡在一边。“疾……风——禁!”他喘息着厉声吼道,风墙再次升起,将玄毅与自己隔开。
“白月!”见到主人脱困的白马也早已飞奔回来,元皓一手撑过散落在地上的巨石,一个翻身跃上马背。马儿不需命令,奋力向西,跑进西边的树林。
“……不知道能困住他多久……”元皓重新握住缰绳,将坐在前面的雅乐扶正。少年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双手中燃起蓝色的荧光,嘴里轻声吟唱起什么。
白马在树林中拼命地奔跑,元皓紧紧盯着前方,不时回头警觉地张望。
头顶落下斑驳的光影,时而耀眼,时而微弱。凌乱的树枝和荆棘划过元皓的披风和袍子,他浑然不觉。
耳边回响着疾风的呼声,充斥着视野的光芒,似乎来自身下坐骑,似乎又像是方才那令人震惊景象的残像。元皓抬头,只见斑驳的树影,哪里还有那耀眼的白光?
难道,那瞬间驱散黑暗的光芒,是自己的幻觉?
他握起拳头,手指与手心相合,轻微的痛感。元皓自嘲地笑笑,抚着手中的缰绳。
是真实的质感呢,自己应该还活着吧。他闭了闭眼睛。
我爱的你……也听到了这心中的思念么?
场景突然开阔起来,头上的树影也消失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疾驰,树林到了尽头,平原又出现在眼前。
“似乎没有追过来……”元皓回身,没有发现任何危险袭来的迹象。白马的奔跑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成了小步前行。
“……不会……追来了。”雅乐突然小声说道,“因为有……音……障……”
他这样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弱,突然身子一歪,从马上载了下来,滚到地上。
元皓一惊,忙要勒住马。谁知一个转身,胸前突然传来无比的剧痛。元皓全身一软,也从马背上摔到地上。
天地倒转,后背重重地砸在满是砂石的土地上,灰尘的气息扬起在周围。眼前的景象空旷起来,元皓咳出一口血,无力地望着天空。
方才还笼罩着黑暗和电光的夜空,此刻是无比的平静。虽然依旧是阴云密布,但却不是那样充满凶险和窒息感的浓重夜幕。闪电也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元皓皱了皱眉,竭力想要忍耐全身的剧痛。
一切都是幻觉吗?他想要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手却无力地垂着。
那突然出现的奇迹般的光芒,也是幻觉吗?真实的疼痛,和难以置信的幻象,该相信哪一个?
元皓无力地笑笑,准备闭上眼睛,却突然被空中的景象吸引住了。
乌云密布的天空,似是有微风吹拂着。流动的云似乎裂开了一条缝,虽然微小,却也时隐时现。而在那乌云缝隙之后的,若隐若现的微弱光芒,勾勒出一轮圆月的轮廓。
元皓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月亮似是不想被人发觉似的,又一阵风飘过,乌云阖起,微弱的白光即将消散。
“别……别走……”元皓突然对着天空哀求,“别走……望舒……”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小股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身旁的土地上。
月亮似是不忍看到这一幕似的,却又不舍地吹开一片乌云,露出半边。
“望舒……望舒……”元皓仿佛对这样的月色已经心满意足,他想要欣喜地笑出来,却只发出了几声急促的喘息声。“望舒……”他含混不清地唤道:“真的……好想你……”
月亮是不会说话的,只是静静地悬在空中。
“望舒……刚才那道光……也是你吗?”元皓丝毫不在意嘴角不停向外溢血的伤势,只是痴痴地望着空中的月亮。“望舒……我想你……”他慢慢地说着,呼吸却变得急促。
“直到……真的要死了,才发现……原来心里想的,只有你……”他向天空伸出一只手,瞳孔中映照出整个圆月的光芒。
“我爱你……”
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仿佛突然出现的白昼。一阵微风拂起,所有的浮云在瞬间被吹散,满月露出它全部的容颜。
皎洁的月光洒下,却不似方才那样耀眼凌厉。同圆月的轮廓一般柔和,带着些许的温暖,静静地落在广袤的平原上。照亮了一切角落,连黑暗都无从遁形。
白马顺从地从地上站起,仰头对着皎洁的圆月嘶鸣一声,似乎在享受着月光的爱抚。
同样的温柔的轻抚,是月光洒在地面静静躺着的两人身上。时间似乎在瞬间静止,月亮停下在空中行进的轨迹,仿佛在凝视元皓的身影。
在柔光下更显精致的侧脸,衬托着英挺的五官,却又透出一丝温和的容颜,此刻正带着满足而幸福的神情,静静地睡着。
月亮不易察觉地晃了晃,似是轻声的叹息。也只是一瞬间,乌云重又聚拢了回来,隐匿了空中一轮斜斜的光。
东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红色,月影落下。黎明到来,太阳即将升起。
阳翟。
周身是令人窒息的恐惧,清平奋力挣扎着。
“雅乐……雅乐——!”他拼命地叫喊,却无法制止那双手将自己拖进更深的水底。
雅乐……雅乐……雅……
“——大清早鬼叫什么!”周身的束缚陡然解开,似乎那双手将自己放开了。
清平猛地坐起,眼前是隶公河不满的脸。
“鬼叫了大半夜,真是吵死人了!”他将手中的毡被团成一团扔在一边,“只有你这样的笨蛋才会把这么厚重的毡被蒙在身上。”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想闷死自己也得找对时间啊……至少得跑出这阳翟才行。”
清平还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他迷惑地看着隶公河穿戴整齐的样子,自己方才不是还被困在水底么?他看向自己的双手。
难道刚才的感觉都是做梦?他活动着手指,心中仍泛着恐惧。就在方才,亲眼看见雅乐就这样消逝在自己的手中……
“发什么呆!”隶公河一巴掌拍上清平的额头,“快点给我起床!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说着他把桌案上清平的佩剑和衣服都堆到床上,“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必须离开!快点!”
说着他便出门检查货物去了,清平在床上呆了片刻,也一跃而起。
只能祈祷那个梦……不是真的。当他系好最后的束腰时,暗暗地想。
清晨,太阳升起之前的沙漠是一片冷冽的气氛。自地平线处泛起的寒雾夹杂着小股的烟尘,让视线在朦胧中不知向何处舒展。
阳翟城中一片寂静,似是感到这岌岌可危的沙漠之城的不安,街道上的人家也稀稀落落,毫无生气。现在城中唯一的声响,似乎就是马蹄叩在石砖上的声音。
隶公河沉默地领着队伍向前走着,笔直的街道尽头,是关闭着的城门。
会顺利通过么?他这样想着,不由放慢了马步。但是出乎大家的意料,城门轻易地打开了,一道不大的缝隙,足够容一支马队通过,就像昨晚一样。
看着高耸的城砖在头顶上缓缓掠过,清平忍不住往城墙上看。
罗成沉默地站在城墙上,目送他们出城。不知多少时日的难以入眠使他的面容变得灰暗憔悴,清平毫不怀疑,如果再这么几天下去,罗成就会变成与城砖融为一体的石像也说不定。
原以为就这样趁着清晨离开,会遭到罗成他们的讽刺与非难。可是他们就只是这样默默地,以一种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的守卫姿势站在城墙上,看着而已。
清平觉得难受,他不忍看到城墙上那些守卫的表情。这让他想到昨晚罗成在驿馆里坚决的话语,以及提及西羌入侵时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可是……这样一座被抛弃的城镇,能够让他们再坚持多久?难道这些阳翟人就要这样带着带着对家乡土地的眷恋魂归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