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但是。”隶公河斩钉截铁，“趁着马贼或者西羌军队还未占下阳翟，我们快些离开，罗成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他叹了口气，“无法按照原定计划换乘骆驼了，进入沙漠后，无论是遇到沙暴还是马贼，抑或平安到达洛城……”他握紧了手，“全凭风神裁决。”

清平没有提出异议，但他还是觉得这其中有些奇怪，到底是哪里奇怪？

“……公河？”他试探地问道：“既然你们都是西羌国人，为什么……不去找北狄境内的西羌军队呢？他们应该可以护送本国的商队回国吧？”

这真的很奇怪，清平才记起公河在城外听说西羌军队直入北狄时，脸上连一丝自豪和喜悦都没有，只有满脸的厌恶神色和愁容。可是如果作为一个西羌人，自己国家战无不胜的消息不是让人情绪高涨的事情么？他瞄了一眼隶公河，后者的表情很古怪。

“你知道西羌国族人信仰的神明是什么吗？”隶公河没有看清平，而是向着窗外远眺。

从驿站的楼上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大半个城镇的夜色。两条街相隔的一个大院里，屋顶门前都升起了白幡，震天的哭声撕心裂肺，应该就是老石匠的儿子家了吧。清平也走了过来，同隶公河并肩站在窗前。

“西羌国的信仰……”他奇怪地问：“难道不是风神白虎么？”一看元皓和公河那么虔诚的样子，就应该知道……

“不。”隶公河轻声笑着，仿佛知道清平就会这么说似的，“西羌人的神明……是天狼。”

“天狼……”清平重复，“天狼是……诶？”他不解地看着公河。

公河笑了起来，依旧在看着窗外。“看啊，那几个人还在城墙上巡视呢。”他指着窗外。

清平也顺着他所指的看去，深夜的城墙上依旧燃着火把，但无法掩饰着守卫的脆弱，那边有个人手持长戟对着另个一人下令，似乎是罗成。

“他们还没有放弃。”清平轻声说。他看着罗成疲惫地靠在城墙上，手中依然握着长戟。

“他们总会放弃的……但我们不能在这里陪他们一起送死。”隶公河冷峻地说，说罢转身离开。“已经很晚了，我去隔壁房间。天明前我们必须出发。”他撩起门帘，不带感情地说：“明日是生死之日，何去何从，由神明来裁决吧。”

寒冰祠。

“这就是复铸七星剑的力量……”玄毅兴奋得睁大眼睛，盯着手中电光缠绕的剑刃。“你们居然能做到这样……”

“在这寒冰祠外，说不定早已是雷声震天。”神官似乎对自己的成果也很满意：“精炼的麒麟血集中了雷神麒麟大部分的怨念，我甚至能感到麒麟的眼睛正在上面俯视着我们……”

“妙……”玄毅忍不住赞叹，“妙极！”说着他将剑回入神官递来的皮质剑鞘中，“有此复铸之剑，不愁不除那妖孽！”说罢他站起身，对几位神官深鞠一躬。

“长老莫要如此。”神官忙劝阻，“若是谢，也要谢淬大人留下的铸造之法……”

“对。”玄毅默许，转身在淬的牌位前长跪叩拜。“那么，玄毅告辞。各位，后会有期。”他起身，对五个神官拱拱手。一个神官跑上前去，为玄毅开了门。

损坏的七星剑得到修复，还拥有了强于原先百倍的力量。玄毅不免欢喜，他沿着寒冰祠长长的神道台阶一路向下，脚步也变得轻快了些。

清平那小子……肯定想不到，他毁了这剑的结果……就是让这剑变得更强了，呵呵……想到这里，玄毅不由弯起嘴角。

当他终于走出神道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惊，随即几乎要大笑出来。

“神明佑我……”他得意地眯起眼睛，“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寒冰祠前的空地上，冷风吹起少年的白衣。雅乐赤脚站在枯萎的草地上，长长的黑发上落满了雪花，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些时间。他痛苦地按着胸口，嘴角却带着笑容。

“今晚要缠斗一场么……”玄毅居高临下看着雪地中的雅乐 ，眼中泛起杀意。

“不，我不出手。”雅乐笑得凄绝，“今晚，我将性命送与你。”

第五十五章：暗夜逐

（背景乐：群青の谷——alan）

“将性命送与我？”玄毅挑眉，似乎不相信雅乐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错。”雅乐单薄的身体在风雪中显得越发脆弱，他微微摇晃，却一直没有倒下。“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死么？今晚你可以如愿。”

“你——”玄毅狐疑地打量着雅乐微笑的脸，“我怎么知道你这个妖孽不是在耍花招？”

雅乐笑得更加美艳，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指向天空：“我以青龙之灵起誓——此生此世，再无所念；此时此地，即为吾祭……”

“啧啧。”玄毅有些惊讶，没想到雅乐居然这么决绝。他解下背上的七星剑，慢慢抚摸着剑柄。“突然就送上了门……是不是清平那小子不要你了？”说罢他嘲讽地哼了一声。

雅乐听到清平的名字，突然哽咽了一下。不过他随即恢复了笑容，“我情愿他不要我……只是雅乐自觉罪孽深重，已无法再存活于世而已。”说罢他顺从地跪了下来，微微仰头。“这世上只有你手中的剑可以杀死我……现在请快动手吧。”

“罪孽深重，哼。”玄毅慢慢地走下寒冰祠的台阶，抽出闪着雷光的七星剑。“你这妖孽，即使死一万次也犹有余辜……”

“不错，我死有余辜。”雅乐面对着七星剑宽大的剑刃，微微颤抖却没有退缩。“所以只能以死抵罪，若是有未报的恩德，只能……”

“死前还有什么话想说？”玄毅用剑尖指着雅乐，墨绿色的剑尖就要刺向雅乐的心口。

“我……”雅乐低下头，寒冰祠周围燃着的蓝色火光将他的脸庞映得惨白一片，随即他抿嘴一笑。“没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他跪在地上，亲吻着七星剑的剑面。“只求你……不要再为难他……他会有新的生活……”

“不再为难他？”玄毅似乎觉得很好笑，“好啊，我就答应你，那么……”

天光落地，雷声轰鸣。空中升腾起巨大的麒麟影子，杀意涌起，缠绕电光的剑刃挥下。耀眼的白光掠过，随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夜，阳翟驿馆。

清平躺在榻上，身上沉重的毡被让他觉得闷热异常。想要推开，却发现手臂和眼睑都无力地无法抬起。

眼前似有模糊的光亮，是窗外的灯火照进来吗？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模糊的光亮却完全没有消失的意思。反而原来越近，很快便充斥了整个视野。

这是睡梦中吗？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清平皱眉，想要翻身，却动弹不得。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亮，淡淡的蓝色包围了自己。整个人仿佛浸在水中，随着波动上下漂浮，周围萦绕着优美的旋律，是他从未听过的。

蓝色变得清晰了一些，前面并不是一望无际的空旷。有个人似乎同自己一起漂浮在水中。清平不由自主地游过去。

是雅乐。白衣在水中仿佛绽开的莲花，清平心中欢喜。不由唤道：“雅乐！雅乐！”

真是不可思议，身处这样温暖的水中，还能自如地呼吸言语。清平见雅乐仍旧背对着自己，不免担心。他终于游到雅乐身旁，手搭上少年的肩膀。“雅乐，你怎么了？”

雅乐没有答话，清平似乎听到一声低低的啜泣。“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雅乐突然开口，声音在水中朦胧而渺远。

“……怎么？”清平不知道雅乐为什么会这样说，他揽住雅乐的肩，希望他转过头来。

雅乐很听话，他缓缓地回身。优美的脖颈，白皙的下巴……清平心中一喜，雅乐终于摆脱那一直束缚他的符咒了，他甚至可以看到雅乐纤长的睫毛侧影。

那样的美丽的睫毛下，会是怎样灵动的双眸？清平大喜，看着就要睁开眼睛的雅乐——手却突然不听使唤。

“你休想自由！”身后一个冷酷的声音划过，一双不知从哪里伸来的手勒住了自己的身体。清平挣扎着想要挣脱，却突然惊恐地发现怀中的雅乐正在扭曲变形，接着化成一滩血水融化在周身的蓝色里。

雅乐怎么了！怎么回事？清平拼命挣扎，他大声呼喊着雅乐的名字，却发现围绕在周围的蓝色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真正冰冷的水，源源不断地灌进他的身体。他想要呼吸，想要摆脱束缚，可那双手却像藤蔓一样将他越缠越紧。他透过流泪的眼，看见那双手上森森的白骨和腐烂的筋肉。

“知道么……”那嘶哑而冷酷的声音似乎很享受清平窒息的样子，“你我本就是一体……我沉入这水中，你也休想自由……”

雅乐……雅乐……清平徒劳地挣扎着，被那双白骨森森的手拽向无尽的水底。

寒冰祠前。

玄毅握紧手中的七星剑，望着面前的人，“是你……”他一脸震惊。

如同皎洁的月光洒下，元皓一骑白马，轻盈地掠过雅乐的头顶。月白的扇面一晃，单手将两人格开。

玄毅被元皓向后弹开几步。“你就是那天在东临客栈的……”

“事出紧急，在下不便告知姓名。”元皓折起扇子，冲玄毅彬彬有礼地拱手，“望这位前辈谅解。”

“清平那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居然也找来些三教九流的帮手……”玄毅一哼，“是这妖孽自己找来要自绝性命，你最好是让他如愿。”

“这位前辈。”元皓的脸上闪过一丝愠色，“您可以侮辱在下，但不可以侮辱在下的朋友。”他弯下腰，轻柔地将雅乐抱上马。“雅乐是我的朋友，他现在还不能死，所以无论是怎样的原因，在下都不会让您伤害到他。”

玄毅冷笑：“你当真以为可以用这把扇子打赢我？”

元皓微微一笑，再次彬彬有礼地拱手：“晚辈怎敢斗胆向前辈挑战？只能是……没有胆量地逃跑罢了。”说罢他手中折扇一挥，“前辈，告辞！”

白马嘶鸣一声，飞快地转身向空地外跑去。

“有趣。”玄毅讥讽地笑笑，“你当真以为一匹马能跑得过雷神？哼——”他抽出七星剑，猛地刺入地面：“龙麟——雷神怒！”随着他的吼声，天空中的黑暗开始蔓延，巨大的麒麟黑影俯下身，玄毅闪身跃上麒麟的头顶。“自不量力向雷神挑战，真是可笑。”

无数的闪电不断地从空中劈下，整个青池镇以及更远的夜空中变成完全的黑暗。玄毅站在麒麟黑影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面上那一抹左右躲闪着的白光。

即使在这完全的黑暗中，也无法遮掩的皎洁光芒。元皓骑着的那匹白马周身闪耀着柔和明亮的光辉，照亮了周围模糊黑暗的道路。灵活地穿梭在密集凌厉的闪电之间，仿佛划过的流星。

“啧。”元皓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揽住雅乐，驾驭着白马在劈下的闪电中左右躲闪。“看来得再快一点……雅乐，抓紧我。”他轻声对少年说，随后甩出袖中的兰芳君子扇，“疾风——出！”他厉声喝道。

一道一道的疾风将两人一马缠绕起来，风声在身边飞速划过，马蹄几近腾空。那一抹白光的速度瞬间加快，片刻就将漫天的雷光甩在身后。

“哦？还看来是有些本事的……”玄毅俯视着摆脱了闪电追击的白马，不由地微微皱眉。“那么今晚我就试一试，你能不能跑得出这个黑夜！”说罢他挥了挥手中的七星剑，麒麟黑影发出低沉的吼声，裹挟着雷光，站起身。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风快，还是雷神的闪电更胜一筹！”巨大的黑影抬起前蹄，奔跑起来，一点一点蚕食着夜空中的光。

“摆脱了么……”元皓皱眉，轻轻回过身，“但愿……”

“——还差得远呢。”回身正对上玄毅嘲讽的目光，巨大的麒麟黑影已经瞬间到达自己的身后，一声巨响，刺眼的闪电自天空滚下，转瞬间便至头顶。

元皓猛地扯过缰绳，同时抱着雅乐侧过身，白马蹄下一滑，差点摔倒。身上的披风与滚落的闪电擦过，一股烧焦的味道传来。

要是没有风的保护，怕是立刻就会被烧成灰烬吧。元皓皱眉，重新控制白马的缰绳，再次躲过一击。

自己还能跑多快？元皓开始咬牙，再次抖出扇子：“疾风——升！”周围的风更劲了些，似乎又可以与玄毅拉开些距离。

“休想得逞。”玄毅冷冷地说，一道闪电划过，风被削弱了不少。

“疾风——升！”元皓大声喊着，不让护身的风散掉，同时拼命扯着缰绳。“白月，快跑！”他唤着身下的白马，“白月，快跑，快跑——”

马儿嘶鸣着，拼劲全力向前飞奔，四蹄腾空，筋骨伸展。身旁的风疯狂地呼啸，似是要豁出一切。

身后的黑影渐渐开始远离，元皓望向前方，刚想松一口气，却突然变了脸色。

此时他们早已跑出青池镇，也越过了一段不小的平原，面前这片浸没在黑暗中的树林，突然窜出近二十个黑影，身上穿着绣了青龙的袍子。

元皓心中一紧，自己竟然忘了这些人……但凡召唤疾风，就必然会被这帮家伙察觉。“疾风——刃！”他对着最前面的身影挥出一扇，那个身影被迫闪开，但瞬间又在另一侧重新出现。

“我可不会像清平兄弟那样仁慈。”元皓厉声说，又挥出一扇驱走另一个试图靠近的身影，但是身下坐骑的速度却开始慢了下来。

怀中的少年动了动，一只手从袍子下探出。“我来……帮你……”

“别动。”元皓轻声说，握住雅乐的手让他收了回去。“你现在太虚弱，出手会丧命的……还是……我来……”他手中一晃，扇面变成了淡青的颜色，“疾风——禁！”他对着最近的黑影挥出一扇，那道身影立刻被缠绕的风墙所禁锢。元皓一个急转，从那个被禁锢的弟子身旁掠过，下一瞬间，被风禁锢的弟子在玄毅召唤的落雷下化为灰烬。

“动作不错么。”玄毅毫不在意地驾驭着麒麟黑影越过那个化为灰烬的弟子，“看来此人还带着掌门想要的东西……有趣。”他一扬手，麒麟黑影怒号一声，巨大的前蹄拍下，瞬间将白马刚刚越过的一块巨石砸得粉碎。“同雷神斗，只有一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