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周围的差役慌了神,下面的马贼已经开始沿着绳索向城墙上爬。隶公河夺过清平手中的弓,瞄准后一箭放出,只听得下面一声惨叫。
“啧……这样太慢了。”他皱起眉头,“这就是那帮马贼平时抢夺商队的手段,这种系了绳子的箭最适合拖住大型的车队,也可以用来设置绊马索……”他示意周围的差役都向下射击,同时推了身边的清平一把。清平心领神会,提起剑从城墙上跃了下去。
耳边呼啸着气流,清平这才感到由衷的畅快。他贴着城墙抬脚一蹬,长剑所到之处,钉入城墙的绳索纷纷割断,地上歪七扭八地摔了不少马贼。
“小心身后——”他听到隶公河在头顶上的喊声,转身惊险地躲过一只飞来的箭。空闲的左手握住一根绳索,在左右的箭雨中快速躲闪着,绕了两圈后,右脚还未在绳索上站稳,突然觉得一滑。
“笨蛋!”隶公河看到清平倒栽葱般摔到地面,一脸焦急。“那些绳索都涂过桐油,怎么可能站得住!快掩护他!”他冲左右的差役吼道,同时丢出一段绳索。
清平刚落地,便感到周围腾腾的杀气。当头劈下的尖刀让他措手不及,几剑刺倒包围上来的马贼,已是血腥遍地。鲜血的味道刺激着嗅觉,清平突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与活力。
“快点上来,你不要命了——”隶公河话喊了一半,剩下的句子呆呆地漂浮在半空。他看着城墙下身手骤然加快的清平,手中的绳子垂在城墙下,随即他将绳索丢了下去——看来清平已经不需要了。
“早拿出这样的斗志,何必会这样。”他哼了一声,指挥守卫们继续射击,同时关注着远处马贼们的一举一动。似乎可以收场了,他这样想着,正要对周围人下令,却突然眉头一紧。
清平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隶公河疑惑地望着,清平独自在一群手执尖刀的马贼中拼杀,身法与招式与平时并无二致,但四周飞溅的鲜血与滚落的四肢却令人触目惊心。一个马贼被利剑削去脑袋,身体仍在地上抽搐时,下一个已经四肢落地,人却未死,在地上嚎叫几声后才被清平一剑穿心。周围横着零散的尸块,清平身上已是湿透的红色。
这家伙……隶公河觉得脊背发冷,在他看来清平明明是连蚂蚁都不舍得碾死的豆腐心肠,眼前这个下手利落的人难道真是方才那个没脑子的笨蛋么?他甚至怀疑那样断下四肢再杀掉是清平故意的,虽然在这种紧要关头,果断决绝未尝不可,但是……“喂,你要去哪里?”他吃惊地看着飞身向远处奔去的清平。
清平没有回话,城下的马贼已经被他变成了一堆小山般的尸块,此刻他正飞身去追狼狈逃窜的马贼残余。隶公河在城墙上大喊要他回来,他似乎充耳不闻。狼狈逃窜的队伍没有秩序可言,清平扑上去,一剑砍下一人头颅,在颈项中的血液尚未洒出时,又抬手断了马的四蹄。
“他真是疯了。”隶公河见状冲下城墙,跨上黑色骏马冲出城门。“快住手!不用杀光他们!”
清平仍旧从一个人的马背跃上另一个,所到之处身首分离,血液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轨迹。马贼们惊恐地逃窜着,争相抽着马鞭向前跑,落在后面的便被清平如同狼一般的扑倒在地。隶公河策马闪过一条飞出的胳膊,双手拦住清平握剑的右手:“够了!我们该回去——呃!”
清平的力道让他没想到,随后隶公河便被甩了出去。落在惊慌的马群中非常危险,他在地上四处翻滚躲避着马蹄的践踏,却没料到清平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刚要抬头,胸前被清平一脚踏住。窒息的疼痛,清平脚下的力道,分明是要取了他的性命。隶公河抬头,正对上清平赤红的双眼。
“杀了你……”低沉而嘶哑的嗓音完全不是熟悉的感觉,隶公河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可清平并没有放开的意思。看来是失了神智啊,他没有犹豫,伸手抽过腰间的三支铁算筹,扎进清平的经脉。
铁算筹本不是用此用途,仿佛铁锥的粗细,血顺着尖端向外溢出,不消眨眼功夫,清平的脸色便开始发白。隶公河约摸着踩着自己的力道松了些,挣开清平,把他揽进怀里。只见清平呼吸急促,气息不稳,眼中的赤红倒是退去了。
原来放血还是有用的,隶公河不禁庆幸自己这次病急乱投医的幸运,握过清平的脉才恍然,这样奇异的脉象,就是所谓的气血逆行吗?
“公……河?”听到清平终于恢复神智,隶公河松了口气,伸手封了他正在流血的气脉,将他扶在肩上,“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可是……”清平吃力地抬手。“我刚才在一个马贼身上看到了这个……”
隶公河凑近了一看,精美的扣带握在手中,上面雕刻着高家的纹饰。他望了一眼清平,点点头。
“不错,这确实是护卫长的东西。”
第五十八章:迷雾
(背景乐:红の空——鬼宴-oniuta-)
东临。
“先在这里歇息一下吧。”元皓推开房间的门,语气有些抱歉,“现在这个狼狈样子,也不好让伙计们看到,这小客栈是别人家的,也就不比之前方便。”
雅乐摇了摇头,轻轻地屈身行了个礼,跟着元皓进了房间。
“高先生,您的伤……好些了么?”他小心地问,“我已经不能治好这七星剑留下的伤口,不过,您身上似乎有更强大的月——”
元皓轻轻掩住雅乐的口,不让他说下去。“昨晚不过是一场梦。”平静地说着,拦腰将雅乐抱到床上,“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去就回。”元皓正欲转身离开,却被雅乐拽住衣角。“高先生……”
元皓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安,温柔地笑了起来。“你在害怕什么?”
“我……”雅乐侧过头。“我只是……”
“……想念他么?”元皓扬起嘴角,“还是在担心?”
雅乐慢慢蜷起身子:“我怕……怕再也见不到他……”
“哦?”元皓饶有兴趣地撑起额头:“怕再也见不到他,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雅乐似乎很不情愿听到这样的问题,他将头压得低低的,一直沉默。
“……看来我不该这样问呢。”元皓试图打破沉默,拉起雅乐的手,“如果担心被丢下,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转转——昨晚那些人,可能还会在这附近。”
阳翟。
“各位的恩德,罗某无以为报。”罗成一见隶公河和清平他们已经坐在驿馆中,在门前便要跪下行礼。
“罗大人怎这样见外。”隶公河起身扶起他。“既然回来了,我们自当作为阳翟的一员,尽心尽力才是。”
“可是眼下,无论如何……”罗成叹息,“各位一定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隶公河皱眉。
“实不相瞒。”罗成拱手,“罗某没有同各位一起守卫城墙,内心有愧……但是在下去查看了西北城角,那里……”
“莫非……”
“西北城角地势最高,从那里流过来的斐河——阳翟城的水源已经被马贼们控制了……”罗成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什么!”清平吃惊,“他们难道兵分两路……”
“——不只是兵分两路。”隶公河纠正他,“看这情况,似乎被西羌国驱逐的所有马贼都在这附近的沙漠里,他们铁了心要夺下阳翟城同西羌和北狄长期对抗了……我怀疑方才清晨那拨人马,只是来探个虚实的先遣。”
“这……”罗成似乎很不情愿地赞同这个严酷的结论,良久,他拱拱手。“诸位请在日落前离开吧,既然是西羌国人,就去北方找西羌的大军,趁着这阳翟未陷落……”
“我们才不会离开!”
清平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既然已经答应同大家一起坚守,我们就要——”
“小兄弟还不知其中的凶险!”罗成焦急起来:“我们不能再拖累无关的……”
“很抱歉,罗大人。”隶公河沉声打断两人的争执,十指交叉起来,盯着快要垮掉的罗成:“这事情与我们也有些许关联,罗大人,我们也有不得不对抗那些马贼的理由……”
清平瞥见他指间环着的玉制扣带,不由扬起了嘴角:“你也相信护卫长还活着?”他低声问道。
隶公河只是盯着手中的环扣,片刻,推开面前的小案,缓缓站起身。“活着,还是死了,其实不重要。”他的声音透着些冷淡。清平有些疑惑地看着隶公河走到门前,手中的扣带磕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也请不要再说像是‘去找西羌大军’这样的话,罗大人。”隶公河瞥了一眼罗成,“即使在干枯的河床中,也不止是有淤泥而已。”
灵溪,柴扉酒肆。
“神君大人,您果然在这里。”身后冷不丁冒出的气息,我吃了一惊,差点呛住。赶紧敛了衣袖,转身看着板着脸的男子。
“咳咳~”突然摆出正经样子的话,即使神也不一定能做到,我试图挤出一个长辈慈爱的笑容,同时心虚地缩着袖子。
“神君大人……”年轻的神族完全没有被我唬住的意思,他轻轻一弹指,我身边的木桌子飞到墙边,原本藏在袖子下的酒壶和瓷杯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周围一片哗然,我尴尬极了,慌忙将银子塞进冲过来要找麻烦的酒肆老板手中,扯着一脸不满的年轻神族出了门。
“轸飖!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戳着他的胸口:“居然就这样出现在我身后!看来平时太纵容你,连如何尊敬神君也不记得了么!”
“轸飖不敢。”年轻的神族恭敬地行了个礼,脸上却无半点畏惧之色。“神君大人怎会感受不到在下一介鸦神族的气息?只能怪这酒肆的佳酿太过醉人而已。”
看来这小子是要找我这个神君的茬?我哼了一声,“无论怎样,轸飖,你都不该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人间。”我指指他身上那乌黑如夜色,却泛着水光的袍子。
轸飖又行了个礼:“在下自知扰动了人界的运转,自愿受责。但是——”他眉毛一扬:“如果羽族之首,执掌极炽之火焰的陵光神君大人穿得像个村姑出门,不只是身为侍从的在下,就连那枝头的麻雀也会感到羞愧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袖子,似乎身上的麻布衣服方才被酒肆的篱笆划得更破烂了些。“在人间行走不能太过注目,我只是在查看人界的情况而已。”
“包括喝酒以及讲述那些没有人相信的……传说故事?”轸飖直截了当地问。
我顿时冷汗阵阵,这个小子今天格外让人不爽。“人界缺乏教化,你难道也要像他们一样么?那可不是什么没人相信的传说故事,你明知道……”
“那还是烦请神君大人先处理一下现实事务。”轸飖无视我的胡扯,挥了挥右手,指间多出两根乌黑的羽毛。我伸手去接,轸飖却故意抬手,并遮起来不让我的鹰目看到。
你小子……我开始捏手指关节,是想受惩罚么?我看着轸飖再次恭敬地行礼,漆黑的眸子看向我的打扮:“请神君大人先恢复原本的样子,村姑是不能插手神族事务的。”
你这该死的……为什么我会有这么一个侍从!
阳翟。
清平在城中四处转着,果然在城东南角找到了要找的人。“公河。”他大踏步走过去,手还未搭在隶公河肩上,便被狠狠挥到一边。
“公河?”清平吃惊。隶公河躲过他的目光,将手中的算筹收入袖中,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仿佛没看到清平似的。
“等一下。”清平拦住他,“公河你——”
“烦死了。”隶公河不耐烦地说道:“别再问那种没有脑子的愚蠢问题!”
“啊——诶?”清平傻了,“我只是担心你会不会因为生气到处乱跑……”
“谁到处乱跑了!”隶公河火了,一拳砸在清平脸上。“本管事只是觉得罗成的所见有蹊跷,过来查看一下而已!”
清平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他开心地笑了起来,反倒惹得隶公河一脸奇怪。“你笑什么?”
“没什么。”清平抱起双臂,“其实公河就算不那样说也没有关系,如果厌恶西羌国的所为,即使不找理由也可以行动……护卫长,也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到我们之中的吧?”
隶公河僵住了。
“元皓和公河其实不是真正的西羌人吧?”清平自顾说着:“虽然不太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我觉得,你们似乎在反对这些事情呢——喂!”他猝不及防被隶公河按到在地,身体被重重地压在沙地上。“公河你怎么了!”
“你果然很可疑!”隶公河手中一闪,算筹的尖端逼近了清平的脖颈。“我一直疑惑老爷为什么要路过太皋国时收一个护卫,原来你是另有图谋!”
清平拼命摇着头,“你这个傻瓜,这些都是护卫长告诉我的诶!我怎么会知道你们西羌有些什么奇怪的禁武律令,在太皋国根本没有那种不准交易运送刀剑的规定啦!”
“护卫长?”隶公河眯起眼睛,“难道说——他是故意失踪……”
“啪”地一声,这次该隶公河脑门上挨了一记。“公河你真是要疯了。”清平推开他,无奈地摇摇头。“护卫长是我们的兄弟,你怎么可以怀疑他?他是为了救我们才被沙暴卷走的啊……现在又身陷在马贼之中生死不明……”
隶公河冷哼。“你这种没脑袋的傻瓜,怎么会明白。”他抬手把清平拉了起来,“这种事情,一旦被发现,我们都要丢命——我区区一个管事自然没有什么,但是老爷他……高家是盖臧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这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
“所以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纰漏的地方么。”清平无奈地摇头。“公河也不要这样压榨自己嘛,大家一起分担多好~”
又挨了一拳。隶公河撇撇嘴:“谁要和你这种傻瓜一起分担……分担……”
“嗯?”清平见他突然语塞。
“没什么。”隶公河哼了一声,不再去看清平眼中的血丝和身上的伤痕。“高家的护卫可不能这个狼狈样子,回驿馆吧——对了,小桃姑娘不知在这里住不住得惯,既然我们暂时走不了,不如问问她的去留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