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沉默地点头，一行人准备离开。这时啪嗒啪嗒地奔跑声从拐角处传来。

水云阁。

“你来了。”玄寂跪坐在桌前，轻声说道。

“……”雅乐站在门外，看着玄寂的背影。

“乐儿，为什么不进来呢？”玄寂缓缓转过头。

“你……”雅乐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仍旧被玄寂的样子惊了一下。“玄寂……”他的声音带了些伤感，“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这我可不知道……”玄寂对雅乐张开双臂，“乐儿，到这里来。”

雅乐依旧迟疑着，停在门槛处。

“是么……你这是……恨我么……”玄寂低语着垂下手，解下右臂的袖子，“可是你看，乐儿……我却是这样的需要你……”

可怕的伤口露了出来，淡蓝色的气息缓缓地从玄寂的手臂上溢出，向着雅乐飘去，最终融进他的身体。

“怎么会！”雅乐大惊失色，一步跨过门槛，奔到玄寂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痕迹？我们之前明明……”

“我也不知道……”玄寂悠悠地说，“这么多年，我们并肩战斗的日子，每次你变成那如神一般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漂亮……”

“可是为什么……我化成龙的形态本来是想给你些保护……”雅乐抚着玄寂的伤口。“可是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反噬……”

“谁知道呢。”玄寂自嘲地笑笑，“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相容的？”他把雅乐揽进怀里，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说不定是那个蠢女人，那个神所下的下三滥的招数呢……”

“可是，那是神啊……”

“神又能怎样？”玄寂用枯手摸着雅乐光滑的脸蛋，另一只手开始解雅乐的衣服。“又有谁知道这碧灵派的建立，本身就是为了嘲弄神，而不是膜拜他们呢？”

雅乐被玄寂的动作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躲了躲，拽住领子。

“乐儿可是厌烦我了？”玄寂深陷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无奈。

雅乐摇摇头，脸上却显出心虚。他低下头，靠近玄寂的怀里。

白色的衣领下，不知昨晚的吻痕有没有淡去？

“——我真的喜欢你……”清平的声音如此温暖，如此动听，仿佛微波荡漾的池水。雅乐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他挽起袖子，把手腕凑近玄寂的嘴。

“乐儿……”玄寂惊讶于雅乐态度的转变。

“快些好起来吧……”雅乐低声说，却避开玄寂探寻的视线。

“等我恢复了，一定再去帮乐儿拿到那琴……”玄寂轻吻雅乐的手。

“不是！”雅乐突然抽回手，“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他冲着玄寂大喊，“我根本不需要那琴！根本不需要！我只是想……只是想……”

“乐儿想要什么？”玄寂被雅乐的反应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雅乐显得垂头丧气，“或许拿你没有办法的，应该是我才对。”

“——你们等一下！”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几个人转身，看到秀儿正气喘吁吁地站在身后。“师兄们请稍等……呼呼……”

“秀儿？”清蕴奇怪地看着她：“你爷爷不要紧吗？”

“谁知道他又发什么疯癫。”秀儿满不在乎地甩甩头，“想问师兄们，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感觉？”清灵挠了挠头，“拉肚子算不算？”

秀儿惊讶：“你拉肚子了？晚饭后？”

清灵有些不好意思，“嗯……不是啦，哥哥对我太好，昨天胡乱吃了好多东西，所以就……呃，嘿嘿……”

“什么嘛，说清楚啊！”秀儿有些急。

“意思就是说。”清逸突然说，“清灵不是因为晚饭而不舒服的。”

“啊，就是这个意思！”清灵冲清逸点点头。

“诶？”秀儿吃惊地看着清逸挑起嘴角。“清逸哥哥……”

“嗯？”清逸微笑着回应。

“我……”秀儿开始脸红，扭捏着去扯衣服。“没什么……没什么……”

“没事就好咯。”清逸甩甩头发，拽过清风：“师兄，我们还是回去吧。”

这时又一阵脚步声响起。“小姐，你在这里。”

凡小跑过来，拉起秀儿就要走。

“干吗？”秀儿瞪了她一眼。

“玄镜长老要找小姐，说是有话要说。”凡一脸急促。

“我才不要去！”秀儿挣脱着：“爷爷肯定又在犯傻！难得今天没有早课，我要和师兄们在一起！”

“小姐。”凡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这次是很重要的，说不定小姐会得到一直想要的东西。”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着秀儿，突然又瞥了一眼清逸。

“我……”秀儿对上凡的眼神，“哦……我知道。”她顺从地跟着凡离开。

屋外的空地上只剩下奇怪的四人。

“怎么回事？”清蕴觉得奇怪，“秀儿想要问什么？”

“呵呵，大小姐的心思谁能猜到呢。”清逸坏笑起来，“不过更奇怪的还是大师兄呢。”

“我怎么了？”清风被头痛和疲惫折磨得无精打采，一脸不耐烦。

“我们都很奇怪啊。”清逸摊手，“师兄没有注意到练剑狂今天也没有来吗？为什么只对秀儿的缺席表示担心？”

“就是哦，算他运气好。”清灵说：“如果今天长老来了，还不得罚死他。”

清风冷冷地哼了一声，丢下疑惑的三人组，独自向卧房方向走去。

一，二，三……清风无意识地数着房间的窗户，缓缓地走在石板路上。

正值上午，大多数弟子都在别处修习课业，所有的卧房里几乎都是空的。

清风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想要拉开门闩。可是门却半掩着，他推门而入。

“师兄？”屋内的清平正在穿衣服，听到门响便突然转过身，惊讶地看着门口的清风。“你怎么来这里？”

清风这才恍然，自己是走错房间了。

“呃……”清平有些尴尬，他快速地拢起衣襟，系上腰带。“师兄的房间在隔壁呢，要不要这里坐坐？”

清风死死地盯着清平的肩膀，雕像一般定在门口。“你肩上是什么？”

“啊……那个……”清平被清风一盯显得更加尴尬：“没有什么。”

“是么？”清风的声音开始变冷，拳头也攥了起来。

刚刚被衣服盖住的肩上，是深红的吻痕。

清风拂袖而去，留下满脸尴尬的清平。

“师兄为什么会这样生气？”

第三十二章：七叶藤的约定（下）

（背景乐：Gentle Jena——planetarian ～ちいさなほしのゆめ～ original soundtrack）

“爷爷——”秀儿轻叩房门，“爷爷你在吗？”

屋子里没有动静。

“不回答我就进来了哦。”秀儿一只手推开门，正好看到玄镜哧溜一下钻进被子里。

“啊……”玄镜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是……秀儿来了啊……咳咳……”他眯起眼，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

“爷爷……”少女叉着腰站在床前，俯身看着躺在床上的玄镜。

“怎么啦，乖孙女？”玄镜的脸上挤出一个虚弱的笑，秀儿把手伸到被子的一角。“爷爷，你——”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被子里的玄镜。

“——哇！”被子从里屋飞到门口，玄镜惨叫一声。

“——根本就没生病啊！”少女气愤地数落着，“爷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平时总是教导我们要成为正直的修行者，可是爷爷自己却在这里装病！”

“哎呀～乖孙女听我解释嘛，这个原因……很复杂……”玄镜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扯着床单。

秀儿把头扭到一边，哼了一声。“因为爷爷的装病，大家的课业都没法进行了呢！清蕴可是很想见识爷爷上次说的那个术法，就连清逸哥哥……”她看了一眼玄镜的表情，把话咽了回去。

“又是清逸那小子……”玄镜坐了起来，眯起眼睛瞟着秀儿微红的脸，“我的宝贝孙女挺聪明的，怎么非看上那个家伙……”

“才没有！”秀儿辩解，“人家只是和清逸哥哥关系好而已……”

“哼。”玄镜抖抖胡子，“秀儿啊……我是告诉过你‘要努力争取想要的东西’，但是感情这东西例外，懂不懂？”

“不懂！”秀儿大叫，“人家就是要清逸哥哥！”

“你这孩子！”玄镜也生气了，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我看那小子不顺眼，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不准喜欢他！”他气呼呼地喘了口气，“我找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不，准，喜，欢，清逸！”

“爷爷是嫉妒清逸哥哥！”秀儿不服气地喊道，“清逸哥哥这么优秀，听大家说，还是贵族……”她撅起嘴，“爷爷肯定是嫉妒秀儿喜欢清逸哥哥，不喜欢爷爷了！哼！”她冲玄镜吐舌头，“我就是喜欢清逸哥哥！我讨厌爷爷！”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玄镜气得胡子都飘了起来，“你以为你这小丫头招人喜欢？我这是为你好！”他正要教训，却惊恐地盯着秀儿，“你——你干什么？”

“爷爷如果再干涉秀儿的想法，秀儿就把这个扔到楼下去！”秀儿捧着玄镜视若珍宝的那盆七叶藤，双手伸出窗外。

“你这臭丫头！”玄镜就要冲上去抢，秀儿的手松了松，一脸倔强地看着玄镜。

这下玄镜也不敢动了，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

“……好吧。”最终，玄镜败下阵来，“输给你这丫头了……”他冲秀儿挥挥手，“我不会再管你了，但是你要好自为之。”说罢他气呼呼地坐回床上。“那个还是放回来吧。”他指指身边的柜子。

“还是爷爷最好咯！”秀儿眉开眼笑，收回手中的花盆，端端正正地摆在柜子上，“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去找师兄们了。”她蹦蹦跳跳地走到门口，俏皮地回过头：“爷爷~要好好养病哦~”说罢便离开了，留下凡候在门口。

“切，这孩子真是惯坏了。”玄镜无奈地叹了口气，让凡把秀儿丢出去的被子捡了回来。

“长老最近可是有不顺心的事？”凡一边把被子铺好，一边问玄镜。

“确是有，不过和你无关了。”玄镜靠在柜子旁检视那盆七叶藤，心不在焉地说。

“那凡就告退了。”凡顺从地要退下。

“等等。”玄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书架的角落里抽出一本小书，快步走来塞进凡的手中，“与其让那丫头胡搞，不如有点指导的好。万一搞出什么大麻烦，我这老脸还往哪里搁——唉。”

凡看着手里的书本，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虽然说是不管了，但还是惦念孙女的吧。”她走过开满蔷薇的连廊，心里正暗暗想着，迎面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凡自觉地后退一步。

“啊，玄毅长老。”凡向对面的老者点头示意，“您这也是要去探望玄镜长老吗？”

水云阁。

玄寂在床上翻了个身，揽过身旁的雅乐。“乐儿。”他摇了摇雅乐的手。

雅乐的头偏向一边，静静凝视着窗外。

“在看什么？”玄寂顺着雅乐的目光看去，只有绿得单调的树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可是雅乐依旧看得出神。

“可是还在生气？”玄寂轻笑着扳过雅乐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看来我还要多做些事情才能讨乐儿欢心了，是不是？”他望向雅乐的眼睛。

冰蓝色的眸子里映出玄寂冰冷的黑眼睛，却依旧显得空洞。

“你知道我一无所求。”雅乐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把头埋进玄寂的臂弯。“或许除了你，这世上没有其他东西与我有关。”

“呵——”玄寂的表情开心起来，他用细长的手指梳理着雅乐的头发，“我可以把这个理解成是乐儿的告白么，很久都没有听你说过这样的话了……”

“或许，连这仅有的关联也不会长久。”雅乐的声音在玄寂怀里有些闷。

“什么意思？”玄寂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到底在希望什么呢？”雅乐没有回答，径自问道。“你现在所得到的，不是当初想要的么？”

“当然不是，乐儿，你怎么会这么想。”玄寂的口气正经起来，“我们的愿望是超越神明，这你总该记得吧？”

“那是后来你改变了想法……”雅乐依旧平静地说着，“起初你可不这么想。”

“起初？”玄寂显得有些茫然。

雅乐抬起头，目光掠过玄寂看起来很年轻的脸，落在冰冷的眼睛里。“你真的忘了当时我们的愿望么？八百年或许真的太久了，不只对你，对于我也是一样。”

玄寂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将手搭在雅乐光滑的背上。“乐儿出了好多汗……”他在雅乐的耳边吹着气，雅乐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天花板上巨大的青龙浮雕俯视着昏暗的房间，宽大的床上，白色与黑色的长发交织在一起，如同伴生的水草，紧紧缠绕。

“看……”玄寂在雅乐耳边低语，“即便在这青龙的注视下，我和乐儿依旧不会分开……”

雅乐颤抖着，缓缓推开玄寂，披上袍子，走到窗边。

即使外面的天色有多晴好，阳光都只是浅浅地停在窗前，给室内的一切投下阴暗的影子。玄寂靠在床头，望着窗前的雅乐。少年的面颊在破碎的阳光中愈发透明，仿佛额角发际的汗珠，下一功夫就会蒸发不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