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妖又连忙向许默讲了瘟鬼的来头——这瘟鬼也不是鬼,本是冥界的神官,由于犯了戒被赶了出来,消了道行。不过他还是有个锦囊在手的:他有把“送灾扇”,扇向哪里,哪里就闹起灾祸来。年前那次瘟疫就是他捣的鬼。
许默听这瘟鬼如此厉害,不由得担起心来:“既然如此,那日夕山如何治得了他啊?”
“这你不用担心,瘟鬼可是卖他面子得很——只要他去与瘟鬼说说情,他自然会放了我的。”
许默点点头:“成,那我睁眼了啊——还有,你以后别托梦给我了,怪吓人的。”
梁上妖委屈地扁扁嘴,一溜烟不见了。
傍晚日夕山回来,听许默说起了梁上妖白日托梦的事,不由得哈哈一笑:“我说呢,就觉得那玩意儿似鬼非妖,可疑得很;既然他不是要吸你精气,我就不计怪他了。不就是去向瘟鬼说说么,我待会就去。”
他弓起身捧起茶杯饮了口水,补充道:“……这瘟鬼呀,要不是当年我和葛鱼那妖道斗法两败俱伤,哪有他说话的余地。”
许默不由得奇怪:“你和他倒是很相熟啊?”
日夕山笑嘻嘻跳上许默的肩头,倾身揪了揪许默的鼻子:“怎么?小书生吃醋呀?”
许默脸一红,扭过头去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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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妖终于如愿以偿得到自由,欢天喜地给日夕山道了谢,又风风火火地向去给许默也道上一声。日夕山见状连忙拦住他,指手画脚道:“你还是先弄张好看的脸来吧,免得待会儿吓到小书生。”
梁上妖这才反应过来,愁眉苦脸道:“日大仙,我只会造梦,不会造脸呀。”
日夕山两眼滴溜溜一转:“我倒想起来了,‘黄粱一梦’,你们这些梁上妖精最会造梦了——这样,我想办法给你弄张好看点的脸来,你也帮我一个忙。”
见状梁上妖连忙躬下身来,任日夕山耳语了几句,不禁也红了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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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夕山回了屋,许默见他脸色,估摸着应该没出什么差错,两人寒暄几句就入睡了。
许默才阖上眼不就,就感觉日系山这小东西在偷偷往自己身下拱,便嘟嚷道:“别闹……你这骚狸子,现在可是没有女鬼缠着我了……晚上别和我睡一床了,把你扔出去……”
日夕山也不多说,黑暗中拍了拍许默那软嫩的臀肉:“不碰就不碰,就怕你想得慌。”
许默本以为可以安然入梦,渐入深眠之际,竟发起了梦魇。
梦里他还年少,身着白袍皂巾,周围景色俨然是书院竹林外。
鸟鸣入耳,竹馨入鼻。他为什么在这里?对了……是玉成,是玉成约自己来的。
他说有要紧事要与他讲。是什么要紧的事,让他俩都得躲过同学和父子,到这寂静之处来讲?
就在许默神情恍惚之际,忽然觉得被人暖暖地抱住了。清郁的竹香沁来……是玉成!
“寻山,我等你很久了。”
这温柔的人,是玉成啊。
相拥,撕扯,啃咬——不知不觉情境已入疯狂,身上的男子轻笑着舔食着他的耳垂,浑身上下烫得像是要融化了一样。
“玉成……”
“玉成……”
他就这样无知觉。无所求地念着他的名字,直到下身被狠狠贯穿,钝痛入骨,痛过相思。
他猛得抬头:
“啊!”
……不是常玉成,是……那个坏妖精……
不知何时日夕山已经恢复了常人的身量,目若点漆,眉目如画,正掰着自己的脸颊冷冷看着自己,笑着吐出一口气:
“我说了,我是日夕山,不是那个什么玉成。”
日夕山呆住,愣愣看着床上嫣红如桃,细细喘息的许默。
“玉成……”
他突然觉得没了兴致,从许默的后庭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臂。扯开嘴淡淡一笑:
这呆书生,我还以为真是个雏儿呢 ……还得多谢我给他找了场春梦。
他涩声道:“我说了,我是日夕山,不是那个什么玉成。”
第七章
日夕山神色落寞了几日,转而又恢复嬉皮笑脸的德行。许默早摸清了这妖精喜怒无常的习性,只道是日夕山又专研进了什么修行法力的门道里去,并不过问。
两人就这样吵吵骂骂,摸摸捏捏,加上偶尔过来打个圆场的阿淑和壮着胆子鬼鬼祟祟来串门儿的梁上妖,稀里糊涂地度过了好些时日,转眼入了冬,日夕山已有许默的手臂般长短。
阿淑见日夕山长大的速度挺快,知道他“暗地”里是做了不少功,因而每次看向许默的眼光都带了些耐人寻味的怜悯,弄得许默十分心烦意乱,一连几日都不想与日夕山相好。
日夕山道许默是个面皮薄的,眼看就要过年关,他也想趁着这好机会和许默好生温存温存,便越看阿淑越不顺眼,想找个机会把他的支出去。
无奈阿淑是个不大看得懂脸色的,日夕山连连暗示了好几次都没上道,终于在除夕这天早上日夕山气呼呼地吓唬阿淑说要把阿淑做成鼠皮袄子,吓得阿淑连忙携了众兄弟相许默告别,道是家中双亲想念至极,得回家过年。
许默没想到连这小小鼠妖也是有家中至亲的,念及自己这一年的遭遇,感慨万分,思及双亲,快要落下泪来。
日夕山没想到才赶走了小老鼠,又要安慰这多愁善感的小书生,哪里还功夫来温存温存。
两人打炮仗似的打整了屋子,许默又给大伯一家的排位前供了蔬果,才开始盘算起如何和许默来度过起这除夕夜来。日夕山是个喜闹的,虽打心眼儿里不大待见凡人,但对于人间特有的烟火气又是格外向往,不然当年也不会兴致勃勃地跟胡千喜一起下山了。日夕山扭扭捏捏相许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没料到两人一拍即合——原来入冬以后许默害冷,不大乐意出门摆摊兜售字画,这些天都是在家中代写书信度过的,久不出门,心里也有些痒痒。
每到除夕,其他地方是家家闭户,街道肃清,自家关起门来过年;而这南水镇却不同于其它地方的习俗,除夕夜里格外热闹,不仅有夜市,镇上护城河边还会放烟火,城中居民更乐于出门过年,打年糕,看烟火,别有一番趣味。
许默小时候曾见识过南水镇的年关,其中繁华让他念及至今,盼着再去重温一下这童年记忆。
日夕山身量又长大不少,不能再藏在袖子里。于是许默给日夕山画了张唇点朱漆的白脸蛋儿来,又给他绑了俩小辫,告诫日夕山待会莫笑莫闹,让许默抱在怀里,装作是个不笑不闹的偶人。
日夕山为了出门也不计较太多,尽心尽力地扮演好这样一个角色,许默出门时偷瞥了日夕山一眼,发现他连眼珠都不曾动过,边抿嘴一笑,向城中走去。
这一人一妖出门时是傍晚,一路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到了城中心已是明月当空的光景。行人渐多,商贩各色吆喝,万家灯火,交杂出一幅繁荣热闹的年夜图来。
许默看见路口有处卖江米团子的,顿时觉得自己肚中饥肠辘辘,便过去买了两个,包了腊肉,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正要张口,怀中日夕山连忙扯扯他的衣袖,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许默,露出一副要讨食的表情。
许默难得见到这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小妖精这样拘束,便存了促狭的心思,眯起眼睛自顾自地咬了下去。日夕山见状,连忙起身来争夺许默手中的团子,两人正要争扯,却听见不远处一声尖叫:
“啊!!”
不幸看到这一幕的小女孩呆呆看着许默和日夕山,吓得掉下了手中包裹。日夕山连忙如挺尸般僵直了身子乖乖睡会许默怀里,许默抱歉地朝女孩笑笑,转身跑进了处更隐秘的小巷子里。
“都怪你,坏妖精!非要这时候来抢嘛!吃货!”许默愤愤地骂道。
“……还不是你要作怪,有好吃的不先给小爷我!臭书生,小气鬼!”日夕山也连忙挺出身来反驳道,说罢夺了许默手中的团子,鼓鼓囊囊地咬上一口,摇头晃脑可是得意了。
许默正欲将其扯出怀里给撂出去,却发现不远处传来了像炮仗一般的巨响:
“等等,日夕山,你听听……?是不是烟火大会开始了?”
日夕山连忙仰起脸来,细细听着。他本是妖物,听力比常人胜过许多:“正是!小书生,咱们这就过去吧!”
许默为难地摇摇头:“我可怕遇见刚才撞见咱们那小姑娘。”
日夕山恨不得锤这呆子一拳:“白痴,你从那边绕过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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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绕了不少弯路,终于到达目的地。河边已经聚集不少人,然而烟火还未开始,原来刚才那两声只是试响。
“小书生……小书生……听我说,刚才过来时我看了,那边那颗柳树下面有块空地,地方有点偏,不过没人发现那里——反正待会烟火是在天上放,咱们站在哪里都看得到,不如过去看吧,地方隐蔽,我也好伸展伸展。”
许默想想也是,连忙绕到了那颗枯了柳下面,看了看周围确实无人,地面也算干净,连忙拂拭了几下一屁股坐了下来,顺便也将日夕山扯了出来,抱在腿上。
许默一路上抱着日夕山跑了不少的路,发髻有些松散,额头汗津津地,唇红嘟嘟地,整个人看上去水润可爱。然而他全然不自知,撂起额发擦拭了几下,见日夕山若有所思地打量这他,诧然道:“干嘛?”
日夕山愣愣地摇摇头,埋下头想了想,抬头问道:“你倒是很少披头散发啊。”
许默被问住了,想了想自己的确是不喜欢散发,连睡觉也是松松散散地绑了个发髻。以前家中管教严,肆意散发不庄重,于是就养成了习惯。
“是吧,有什么问题么?”
日夕山笑了笑:“没有,”他坐在许默大腿上,隔着不算太厚的衣服,许默温热的肉体透进他的体肤,他戏谑地磨磨蹭蹭,趁许默没注意将手伸进许默的两腿间摸了一把,“……小书生,我们貌似还没在外面行过事吧?”
许默羞怒地拍开他的手,小声斥责道:“骚妖精,这可是在外面,摸自己的去!”
日夕山正欲再调笑他几句,忽然伸手相许默身后一指:“哎呀,烟火开始了!”
许默连忙侧身过去看,果不其然,随着巨大一声响,护城河上方夜空出现了绿橙色的烟火。就在他抬头张望的这一刻,忽然觉得左边脸颊上被什么轻轻一碰,随之掠过了。
“日夕山……刚才……是什么?”
许默摸摸脸,奇怪地问道。
日夕山却正大摇大摆地躺在他的大腿上,伸手挠了挠鼻子:“不知道,蚊子吧。”
“哦。”许默随即转过头去,一心一意地看起烟火来。小半刻后才发现不对劲儿:
这寒冬腊月的,哪里来的蚊子?
待烟火放完,许默发现日夕山竟不知何时在自己身上睡熟了,于是只有无可奈何地抱起他,用覆着他的衣袖将他小心翼翼地裹了裹,起身离开。
一路上没有这坏妖精和自己拌嘴,竟有些不知滋味的冷清。然而夜市未散,回去的路上还是极热闹的。只是不知何故路上行人看见他纷纷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或是皱眉,或是偷笑,或是别过脸去。
许默如针芒在背,不懂是哪里出了差错,低头看看,自己怀中的日夕山睡得安静,正是一座不动不闹的陶瓷偶人般的模样,断然不会有什么差错。
就在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他到家了。把日夕山帅上床,他自顾自地去洗漱了,直到对着铜镜洗面时才发现端倪:
原来不知何时,他的左脸脸颊上竟多了瓣小小的唇印。
许默脸一红:是放烟火的时候干的么?
许默看了看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狸子妖,那被涂得朱漆的嘴唇果然是被蹭掉了不少。
日夕山翻了个身,嘟嚷道:
“……呼……新年……快乐啊……小……书生……”
许默咬了咬嘴唇,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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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夕山搞不懂,今早上一起来,许默像是转了性一般,勤勤快快地去厨房生火忙活了起来,说是大年初一的第一顿早饭得他来弄——虽然准确说是弄了个鸡飞狗跳,烧坏了一口锅,打烂了两个碗一个盘子。最终许默垂头丧气告败,出门买早点去了。
直到许默出门后日夕山才反应过来:这大年初一的哪有什么早点铺?只怕这呆子要走上很远才行了。于是连忙也冲出门外去拉回许默,一推开门却发现来了个不速之客,正站在许宅门前,饶有意味地打量着许宅。
一见日夕山探出头来,他连忙转变了脸色,不冷不热道:“哟,好久不见啊,骚狸子。”
来人正是日夕山那打不散的损友——胡千喜。胡千喜穿了件毛茸茸的大袍子,一张雪白的脸裹在里面,像极了长了一张俊俏脸的大毛球,不伦不类得别有一番风姿。
日夕山连忙也问候道:“对啊,这么多年你也不见老啊,老不死的臭狐狸。”
胡千喜一听气得跺脚,赶忙冲进没来想逮住日夕山一顿好揍,无奈日夕山身量小,又灵活,两人没上演成全武行,倒是成了狗拿兔子。
胡千喜见不能奈何日夕山,连忙念动口诀,想动用法力拿下日夕山。
日夕山连忙叫嚷:“去你妈的臭狐狸,抓不到就用法术啊!你羞不羞啊,就只知道趁着我没法力的时候来洒洒风光,有种等我恢复法力再战啊!”
胡千喜不想与他多嘴,收了法术,冷声道:“哼,我说日夕山,你在人家床下睡了五十年,嘴巴还那么利索。你快下来,今天我找你是有要紧事讲。”
日夕山见状也懒得逗了,蹦下屋檐,直直看着胡千喜:“无情的臭狐狸,当年抛下小爷我自己逃了就算了,大年初一上门还不给我拜年啊。”
胡千喜一听他说起那事,连忙伸出舌头舔舔嘴,辩解道:“……当年哪里是我抛下你啊,明明是你自找的好吧!还有我都冒了泄露天机的危险给你求了命数了,可谓是功过相抵,你干嘛还扯着不放啊!”
日夕山见胡千喜不再拿腔作调,也不再扯着这个话题不放:“行啊,话说命数的事还得谢谢你,什么事,说吧。”
胡千喜扬了扬头:“你倒是先请我入座啊,茶水有没有?我都站好半天了。”
胡千喜落了座,又仔仔细细大量了日夕山一番,惊呼道:“你比上次长大很多嘛!阿淑上次给我说你就指头那么大丁点——看来那凡人也是天赋异禀。”
日夕山听他对许默评头论足,有些不高兴:“对啊,怎么,你都做了蓬山的地仙了,我长大点儿碍着你啦、”
胡千喜正在喝茶,听到许默提到心中痛处,气得茶水差点喷了出来:“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何止是个小小山头的地仙!”
日夕山懒得与他废话:“好吧,你到底是为何而来,快给我说吧。”
胡千喜与他细细道来:原来他这些年做了地仙,不再苦于修行,另一方面确实觉得自己有愧于日夕山,便自作主张替日夕山去寻了那人的下落。五十年前一战后那人虽是死了,但是实则阳寿未尽,押至冥界后恢复了记忆,晓得了自己这一世的作为,万分愧疚,于是折损了自己那没活够的几十年阳寿,还帮冥王抄了几十年的卷宗,终于求得了个普通的命数,约莫二十来年前的时候投入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