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
“影。”
“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没有，你别担心。我刚见过子琼他娘，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炎煜涵是真心不愿见到雪影终日紧蹙的眉，所以，即便是自己也还在忧心，却还是笑着搂住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么早回来，当然是想我家的小怨妇啦！”
雪影嗔怒地锤了他一拳：“别闹！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行，我不放心，要不晚上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行。”炎煜涵毅然地拒绝了他，“你得留在这里，梦狸过会儿就会回来的。”
雪影苦笑：“还想安慰我吗？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现在又怎么可能说出现就出现……”
炎煜涵松开环着他的双臂，正色看向他：“影，对不起。”
“嗯？为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今天没有带你一起去。”
“你傻了是不是？那种场合，我怎么可能会去？”
“不！你若是去了，便会见到他了。”
雪影不禁瞪大了眼，一双手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这一刻，连话都说不清晰：“你……你是说……梦、狸？”
“是！我见到他了！就在人群里……那一袭白衣，是那样孤寂。”
第六十七章：归来的断肠人
听到炎煜涵的话，雪影无疑是震惊的。也难怪，自己最亲的人，自己找了那么久却徒劳无功的人，现在或许正近在咫尺，怎能不激动。
可是片刻的失声之后，雪影蹙着眉转过了身：“呵，是吗？那还好我没去……既然就那样一声不吭地走了，何苦还要再回来？”
炎煜涵了解雪影对梦狸的重视程度，也是因为如此，所以更能体会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影。别说气话了，乖乖待在家里，待见到他之后，记得把一切都告诉他。我会尽快将事情解决，然后把子琼带回来，让他们重聚。”
“涵……”雪影独自走下台阶，步到竹林中，伸手抚上竹身。指尖划过之处，深深的刻痕，清晰如往昔。
“等到他们都来了，我们就一起住在这里，四个人，像一家人一样，永远远离那个纷扰的尘世，好不好？”
“好。你说的，都好。”
酒席间，觥筹交错。
子琼的脸上，已染上了红晕，而劝酒劝得最厉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娘亲。若不是被萧烬呵斥着“不成体统”，她定是要把自己儿子灌到烂醉如泥才罢休。
不过，现在也已差不多了。眼看着这场喜宴接近尾声，席间已开始陆续有人撤离，或清醒、或恍惚。
不多时，人也走得差不多了，于是，子琼便在下人们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入了洞房。
酒桌上，一双被酒熏红的眼，死死地盯着子琼飘忽的身影，直到确定他已进屋，才抹了一把唇角，甩着袖子，愤然离席。
是白钰。
子琼进了屋，没有转身，反手关上了房门。也没有再往里走，就那么任由自己倚在门上。
甩了甩头，看着满屋子的“喜”字：萧子琼，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你、嫉妒你？可你……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开心？
静坐在床上的湘灵，手中还死揪着白天从自己婆婆那里拿到信。听闻子琼的关门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可这半天都不见他靠近，湘灵不免有些不耐烦。
顾不了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一把扯下红盖头，起身探着头朝门边张望。
见子琼只是闭着眼倚在门上，不动也不说话，湘灵走到桌边，为自己和新郎官儿各倒了一杯酒，之后，端起酒杯，笑着朝门边走去。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子琼缓缓地睁开了眼。因着酒劲的关系，子琼看不起面前之人的样子，唯一清楚的，是那一袭红衣——那是自己的娘子。
“萧子琼，虽然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但也可算是同病相怜，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这交杯酒就免了，就全当是浇愁酒吧。”湘灵的细指在杯沿摩挲着，之后，递给了子琼。
子琼眯起眼，看着眼前晃悠的酒杯，苦叹一声：“好一句‘身不由己’，呵……”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过喉，愁入肠。
顷刻之间，杯落地。
子琼倒下，失去了意识。
“呵，萧子琼。乖乖做你的美梦去吧。这蒙汗药，就当是本公主送你的最后一份大礼了。”
“公主。”
床后的角落里，走出一个人，正是若兰。
“若兰，马车准备好了吗？”
“回公主的话，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车夫就在府外的转角处候着呢。”
“好。记得，待本公主离开之后，一把火，把这儿给烧了！”
“是！”
目送着湘灵离开，若兰从怀中摸出了火折子，提着早已备在屋中的一坛酒，朝门外走去……
竹林里，雪影自下午起，便再没有回过屋。
炎煜涵走后，他一直都倚在竹上，没有动过。直到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和那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小影……”
身体僵直在原地，连转个身都无法办到。
“小影。”梦狸又唤了一声，“我回来了。”
雪影总算回过了身，一双眼里分明闪动着欣喜的泪，可嘴上却倔强着不愿承认。
“你还回来做什么？既然决定了，何不再消失地彻底点儿？”
梦狸看着眼前这个强忍着泪水的人，心知，再多的解释，都无法补偿他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的担忧。
“对不起。”所以，他只能重复着三个最俗、也是最无用的字眼。
“我要的，不是你的‘对不起’。”
梦狸缓步走到雪影身边，抬手抹去他眼角还未滴下的泪：“好，我不说。小影，告诉我，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雪影牵住他停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毫不避讳地紧盯住他那双已无生气的紫眸：“答应我，不要再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以后，我们就像当初说好的那样，永远在一起。你、我、涵，还有你的萧子琼，我们都是彼此赖以生存的家人，再也不要分开了。”
“呵——”梦狸笑了，“小影，我很想就这么答应下来。因为，这何尝不是我的愿望？只是子琼……小影，我不会再不告而别了。你说得对，以后，你和炎大哥都是我的家人，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再也不分开！”
雪影看着梦狸愈发黯然的颜容，拼命地摇着头：“不是的，梦狸！子琼他……”
“咳咳……”不远处的干咳声，阻断了雪影接下来要说的话。
“是你！”
“是你？”
虽然二人说的是同一句话，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新郎官的高堂——萧烬！
“你来干什么！今天是你儿子娶贤妻的好日子，你不在家好好地待客，跑这里来做什么？”
雪影永远记得他要梦狸离开子琼时的样子，若不是有梦狸在场，他发誓，他一定会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冲上前去，扭断他的脖子！就像十年前的那次一样，不同的是，当初是为了救他，而现在，是为了杀他！
“恩公……”萧烬当然了解雪影对自己的敌意，说到底，自己也确实做了一回“棒打鸳鸯”的恶人，所以，他在来之前，就充分做好了面对雪影恶言相向的准备。
梦狸虽也吃惊萧烬此时的出现，但却始终是比雪影来得冷静。意识到萧烬是刻意换上了平日里的便服才来的，梦狸便也不忍难为他。
“萧大人，不知这会儿前来，所为何事？”
萧烬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生硬。伸出从方才起就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晃了晃提在手中的酒坛子。
“不知恩公是否愿意陪萧某喝上一坛？”
“……”梦狸不禁苦笑：这算什么？自己的爱人成亲了，爱人的父亲却在自己儿子的新婚之夜，跑来请儿子的前任情人喝喜酒？那么，喝，还是不喝？萧烬到底还是太高估他了吗？他真的以为，此时此刻，他竟可以大度到喝酒祝福子琼吗？
雪影猛地上前一步，闪身挡在了梦狸面前：“萧大人，你若是来请我们喝喜酒，那么雪影替我家公子，在此谢过了。只是你的好意我们唯有心领了，这口酒，我们无福消受。”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之后，满脸的杀气：“但若是你此时前来，是想看我家公子的笑话，那么，请你自行了断吧，别让雪影动手……”
双拳在身侧握得“咔咔”作响，若是再这样僵持下去，雪影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对萧烬出手。
萧烬提着酒坛子走向梦狸，雪影正欲出手，却被梦狸阻止了。
“小影，你先回屋吧。”
“什么？”雪影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图。
“小影，我没事。既然萧大人亲自上门，我们又怎能失礼？”
“你……”雪影看到梦狸投来的坚决而又凛冽的目光，知道他心意已定，自己再阻止也是徒劳。于是，只得无奈地朝屋内走去。
只是与萧烬擦肩之时，咬着牙，狠狠道：“你若再敢伤害他，我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烬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萧大人，有话直说吧。小影不在，跟我就不必拘谨了。”梦狸接过萧烬手中的酒，毫无犹豫地扒开盖子，一口气喝下了小半坛。
萧烬伸手阻止他继续灌自己：“恩公……”
梦狸看着他莫名皱起的眉：“别叫什么恩公了，我承受不起。叫我梦狸吧，或者小白也行，呵呵——”
欲再次举坛继续喝，却发现自己的手被萧烬按着，无法动弹。
“萧大人，这是何意？既然是来请我喝喜酒，岂有不让客人尽兴的道理？”
萧烬重重叹气：“梦狸……萧某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哈哈哈——”梦狸止不住笑出声来，“萧大人可真会说笑？今天是您儿子成亲，您反倒关心起我来了？你看看我——依旧还是原来的我。他萧子琼成亲了，对我一点儿影响都没有……我最爱的人成亲了，可这却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说我过得好不好！？”
“对不起……”萧烬亦扯下瓶盖，举起酒坛子豪饮一口。
梦狸继续笑着，摆了摆手：“你用不着跟我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将我赶离他的身边而已。况且你说得也没错，就算没有湘灵，我也不该玷污了他萧侍郎的名声……”
第六十八章：身处险境
寂静的夜，踢踏的马蹄声显得格外明显。
“炎大哥……等着我，很快，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湘灵坐在马车内，不时地撩开车帘，观察着车外的情况。
“怎么还没到！我说，你就不能再快点儿吗？”
车夫无奈地回过头：“是，公主！”
其实，从尚书府到城外这一路，并不算很远。只是此时的湘灵，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再三地催促着车夫，马不停蹄地朝着信上所写的地址赶去。
因为若兰早就已经帮忙打点好一切，所以湘灵这一路上，畅行无阻。即使是到了城门口，也没有出现阻拦的人。
于是，又过了不久，马车终于停在了城外的小树林边。
“炎大哥？”湘灵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看着树林入口处的那道红色背影，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眼前的人转过身来，脸上，是一如往日的熟悉笑容。
因为心急，湘灵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嫁衣。本来这一路上还在懊恼，担心她的炎大哥看到这身御赐的凤冠霞帔之后，会心生不满。可是，现在再低下头看看自己鲜红的嫁衣，竟与他身上的那抹艳丽，是如此相称，再往上，看到他脸上的笑容……
湘灵再也忍不住，朝着炎煜涵的怀里扑去。
一步，还差一步，她的幸福就在眼前，只一步之遥，便唾手可得。
“唰唰唰——”一阵抽刀的厮磨声蓦地响起，湘灵受到了惊吓，就这样止步停在了炎煜涵眼前一步之远处。
炎煜涵似乎也很不满这突如其来的未知状况，渐渐收敛起了笑容，一双眼警惕地看向四周包围着自己和湘灵的人。
“哈哈哈——”一阵令人作呕的奸笑声，从人群身后响起。
之后，一道纤细的身影，善善地走进了包围圈。
“没想到吧？”
湘灵瞪大了眼，惊恐地看着眼前说话的这个女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复又看了看四周持刀的人，竟都是尚书府内的人，“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该死！你到底想做什么！”
炎煜涵则比她冷静得多，除了微微蹙起的眉，再无其他反应。
尚书夫人不屑地瞟了湘灵一眼：“哼！你这贱人，居然在新婚之夜跑到这里来跟旧情人私会！现在被本夫人当场撞破，还有何话说？”
湘灵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极其危险的女人，颤抖着往后退了两步，却不慎碰触到了背后的刀尖，顿时又吓得往前跑了两步。
“炎、炎大哥……为什么会这样？”湘灵恐慌极了，她不敢多作猜想，她好怕这是炎煜涵和那女人合计的一场阴谋。
可抬头看向他，却发现炎煜涵也是一脸的疑惑。
“你们还在等什么？给本夫人把这对奸夫淫妇拿下！明早直接送进宫，交由皇上发落！上！”
接受到尚书夫人的指令，一群人没有半刻的迟疑，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刀，朝着二人砍去。
湘灵再蛮横，也不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见此状况，尖叫着躲到了炎煜涵的身后。
而方才还愁眉紧锁的炎煜涵，此刻居然笑了出来。
众人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声怔得微微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只见炎煜涵一把扯出身后的湘灵，对着尚书夫人说道：“尚书夫人好手段。如此劳师动众，无非就是想‘捉奸捉双’吧。呵，既然你这么想这女人死，那我就如你所愿，正好，也了结了我心头的一桩麻烦事儿。”
边说着，手上一用力，将湘灵生生推到了尚书夫人的面前，瞬间，周围的人蜂拥而上，束缚住了湘灵的双手。
“炎煜涵！”湘灵未曾料到他会如此对待自己，此时，任何词都不足以形容她内心的愤怒。
炎煜涵笑得更肆意了：“人，已经给你们了，在下家中还有娇妻等候，恕不奉陪了。”说完，众目睽睽之下，炎煜涵纵身一跃，踩着脚下的树枝，飘然而去。
众人欲追，却被尚书夫人阻止了。
“站住！算了，别追了，本来就只是为了抓这女人罢了。”
湘灵已彻底崩溃，明明前一刻，自己还沉浸在跟心爱之人双宿双飞的美梦里，这一刻，竟已落到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