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遵命!”
“爹,娘,我回来了!”
子琼回到府内,已是傍晚时分。
可是直到他将整个尚书府都翻遍,再也没见到梦狸和雪影,甚至连他的大哥也不见了。
“爹,他们人呢?”
萧烬欲言又止,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自己的儿子,是他将梦狸赶走的。挣扎再三,终是只说:“他们回去了。”
回去了吗?子琼怆然,既然此次一别便是永别,何以连声“再见”也不让他有机会说?不过也对,怕是再也不会见了,也确实没必要多此一举。
“琼儿啊,……”
“爹,婚期定在下个月初。”
看着自己儿子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萧烬心里更是憋得难受。任何安慰的话,此时说了也是徒劳吧。萧烬索性沉默着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摇着头回房了。
子琼看着满屋子的金银首饰、奇珍异宝,只觉心生厌恶,最后,只拿走了白天自己搁置在角落的一方长盒。
盒子里装的,是那副画。
子琼回到书房内,却没有再将画挂起。将盒子置于案几上,一双手在盒盖上来回摩挲着。
“小白,我说谎了。自始至终,我的心里都未曾放下过你。只是爹的话时刻提醒着我,逝者已矣,你也定然不会想看到我颓然的样子。正巧在这时候,他出现了。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何以会对这么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人,衍生出如此深厚的感情。”
“不错,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一直把他误认为是你。可随着日子的流逝,又经过此次的临安一行,我理清了自己的思绪。他不是你的替身,他是梦狸,是我萧子琼这辈子最爱的人。没有理由,没有原因,我就是想要与他共度一生。”
“可是,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小白,你和他,都是我心头的伤疤。那是一种无法根治的痛,即使伤口愈合了,那道痕迹依旧存在,只要稍加触碰,随时都会让我痛不欲生。”
月朗星稀,子琼吹灭书房内的烛火,映着月光,将画卷收进角落里的箱子中,转身,回屋。
他不会知道,在他走后,曾有一道白色的身影进过书房内。
“子琼……”
月色下,梦狸身披一身银色光华,站在墙边。再三思忖之后,终于打开箱子,取出了那个画卷。
终于明白,子琼视之如命的到底为何物。
到底是敌不过宿命的安排。
画中,是十年前的自己,尽管当时并无只字片语,两双眼中却清晰地映出了彼此的身影。
画外,是十年后的自己,虽然此时亦是无言,心里却很明白,这十年来唯一的改变,即是将彼此眼中的对方,深深地改刻到了自己的心上。
白天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跑回了竹林,梦狸始终还是放心不下子琼。即使要走,也必须保证他的安全才行。
不动声色地出了书房,就如他来时一样。
之后,悄悄地潜入了子琼的卧室。
可是,才刚走到床边,便已被子琼发现了行踪。
“梦狸?”
原来,子琼根本无法入眠。梦狸早该料到的,既然自己在离开他之后,无法安然度日,子琼当然也是如此。
可是梦狸不敢应声,他害怕看到子琼不舍的眼神,若是他继续挽留自己,天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控制得了内心那该死的感情。
第六十四章:子琼,忘了我
“梦狸,是你吧!”子琼屋内很暗,唯一的光源,仅是那洒进窗的月光。
梦狸此时背光而立,可是这道身影,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了子琼心里,又岂会有认错之理?
依然倔强地不愿理,可微微颤抖的双肩,却出卖了自己内心的愁绪。
许是感受到了身畔之人内心的挣扎,子琼缓缓坐起身,不禁暗自苦笑道:“你不用说话,听我说就好。”
“梦狸,你我本就早已达成共识,此时也已到了履行诺言的时刻。我不会怪你的不告而别,因为已知道了不会再有重逢之日,所以无须一句虚伪的‘再见’。”
“我不清楚,为何你现在还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请你一定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对我还有不舍,所以才又回来了我身边。这样的话,我会当真。因为我也有着同意的想法。可事到如今,我唯有不断扼杀自己的这种念头,才能让自己逐渐变得狠心,一直到,可以狠心地忘记你。”
眼前的身影,明显地往后退了一步。子琼知道,那是因为受不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一如此刻说着这些话的自己。面上虽是平静,实则,在那副无喜无悲的皮囊下,早已千刀万剐、溃不成军。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无论如何,都要继续。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要我跟公主成亲,我照做。你要我忘记你,我也会尽力。而我对你,只有一个请求。请你,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若你能将我忘记,那便不要再记起。若你无法将我从你的脑海中抹去,也请不要勉强自己。我一直都在这儿,不会离开。只要你回头,我就在你身后。只是,我不能保证我能坚持多久,因为我答应过,要把你忘记的……”
“都说心死了的人,是无所畏惧的。可为何我仍旧有些恐慌?我好怕,若是有一天你真的回头,而我却已忘记了你,该怎么办?”
“子琼……”
床上的子琼微微一怔,继而欣然地笑了:“真好,这算是临别的福利么?还能让我再听到一声‘子琼’。”
“呵……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梦狸,如果可以回到从前,我会选择不认识你。不是我后悔,而是我依然无法坦然面对现在这样的结局……”
之后自己还说了什么,子琼完全不记得了。因为脑海中仅存的清晰记忆,便是梦狸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子琼,只这一次好吗?最后一次,让我再抱抱你,感受你的心跳、你的存在。今夜过后,你我再无瓜葛。”
子琼亦回抱住他:“连‘永别’这样残忍的事,我都答应了你,还会拒绝你这点小小的要求吗?”
“你……子琼,你是在恨我吗?”
子琼将头深埋在梦狸的颈窝,微微摇着:“不。如此深爱,怎能恨得起来?况且,若是一辈子都恨着,岂不是永远都忘不了?这不是你想要的。既然答应了要忘记你,就同时放弃了爱与恨的权力。也许过程会很漫长,但是,只要是你想的,我都能做到……唔——”
要什么理智?既然连彼此相爱都不能互相厮守,还要这虚伪的外衣作何?
唇紧贴着唇,泪融合着泪,无所谓彼此。既然之后便是别离,那么,至少能留住这一刻的浓情蜜意。
也不知是谁先扑倒了谁,亦不知是谁先褪去了谁的外衣,没有再多说一句“我爱你”,更没有再提一句“离开你”。耳鬓厮磨着、回荡着的,是彼此呼唤着的、对方的名。
“子琼……”
“梦狸……”
既然要别离,就让我们在彼此身上都烙下最深刻的烙印。直到某一天,你的心已将我忘记,至少还有你的身体,留有我赐予的痕迹。
温柔的、霸道的,无论是哪种方式,都不足以宣泄心中的痛苦与绝望。
呻吟声、喘息声,无论是哪种吐气,都无法道尽满腹的心酸与惦念。
一次次的撞击,刺痛的是心。一次次的抽离,却带不走那该死的情。
直至一切落定、激情退去,两人始终紧紧相依。
窗外的月,早已被云层掩埋,此时的屋内,黑得让人几近窒息。
感受着怀里人清晰的心跳,梦狸无力地闭着双眼。纵使心中有万般的不愿,终于还是开口道:“子琼,时间、到了……”
子琼不语,紧箍着的双臂却松了开来。彼此分离的一瞬间,前所未有的空虚感,竟是如此强烈。
披上来时的外衣,梦狸看着床上背对自己躺着的人儿:“子琼……”
“梦狸……不要跟我道别,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吧。我不愿见到你离去的背影,亦不想让你看到我不舍的眼神。后会、无期……”
再也听不下去。
梦狸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抬起手,一簇银光凝聚在掌心,不容许自己有半刻的犹豫,挥手将光晕抛向了子琼的后脑。
感受到一份不算很强烈的冲击,子琼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回头,却在瞬间失了浑身的力气,只觉得有股很强大的牵引力,持续地拉扯着他体内的某些东西,似乎是想要将它尽数抽离。
“梦、狸?”
“子琼,对不起,对不起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相思之苦,我一人受着便够了。就由我来替你保管我们之间的那些记忆吧。”
子琼当下心中一片慌乱,却无奈无法动弹,即使连转过头去,再看梦狸一眼都不行。
“梦狸……你、当真、这么狠、心?……连这仅存的回忆、也要、一并带走……吗?”
梦狸紧咬着下唇:“回忆?那只是些回不到过去的记忆!”
手中的力道突然加重,梦狸不顾子琼的挣扎,毅然决然地抽走了他的记忆。
记忆被剥离的那一瞬间,子琼看到了自己脑海中所有关于梦狸的片段,甚至,还见到了他的小白。
伴随着眼角泪水的滴落,子琼沉沉地睡去。
“子琼,在没有我的以后,你一定会好好地活着。虽然我已无法再继续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但也绝不会让别人轻易剥夺你生的权力。无论是十年前的小白,还是十年后的梦狸,都欠着你一份无法估量的情……”
梦狸右手抚上耳畔,顺着白绒耳坠往上,曾经的五枚银白色耳钉,如今独剩一颗。毫不犹豫地摘下,将它扎进了子琼的右耳。
附身吻去他耳垂上的血渍,施术治愈了那道新增的伤。梦狸转身点燃桌上的油灯:再让我最后看你一眼。
“子琼,你我终是殊途。今生欠你的,我已以一命相还。无论够否,但愿两清……”无月之夜,唯剩点亮的灯芯固执地保留下一丝光线,满目昏黄中,无力地印照着床前孤立着的身影,右耳上仅有的一只短白绒毛耳坠,随着主人的呼吸轻轻晃动。终也只有片刻逗留,傲然地推门而出,动作一如以往般高雅轻柔,却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如此果断地破门而出,只是为了不给自己任何余地,任何犹豫和反悔的余地。
次日,炎煜涵前往尚书府,欲问子琼昨日被皇上召见一事。
有道是,没有“巧事”,不成“巧”字。
他才刚到尚书府门前,便遇到了从皇宫中偷跑出来的若兰。
“炎公子。”若兰毫不避讳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炎煜涵皱着眉看了她半天,愣是没有想起这个胆敢拦住自己去路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苦于自己的前路被阻,只得无奈而又不耐烦地问道:“你是谁?”
若兰不计较他的无礼,开门见山地道明了自己的来意:“若兰是公主的贴身侍婢,此次前来,是替公主向炎公子传上一句口信儿。”
“她?”炎煜涵暗忖着:莫非是昨日子琼进宫的时候,已按照原计划向皇上禀明了一切?可为何自己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再看此时若兰面上的表情,也根本不像是喜悦的神色,这让炎煜涵不免倍感疑惑,心里也隐隐地生出一股不安:难道子琼他……
“公主想问问炎公子,是否贵人多忘事,这才没过多久,竟已全然忘记了当初与公主之间的协议?”
不安感愈发强烈,只是还固执地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炎煜涵耐着性子继续问:“有话直说,你家公主到底想怎样?”
若兰费解地看着面前的炎煜涵,虽说之前就一直觉得这个男人令人捉摸不透,但此时他脸上分明是写满了疑惑的,或许,此事他还不知情?
试探着问他:“莫非炎公子是想说,您还不知您的那位义弟跟皇上说了些什么?”
聪明如炎煜涵,此时心中已对整件事猜晓了七八分。满目寒意地盯紧了若兰,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你最好一次性给我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不敢保证,你还有命能再见到你的公主!”
“呵。若兰的命本就不值一文,既然炎公子不清楚,那我就说明白点儿吧。萧子琼根本没有遵照你和公主的约定,向皇上举荐你!甚至对这门婚事只字未提,公主现在也是被皇上软禁在了宫内,直到下个月初,直接绑上花轿!”
“什么!”
第六十五章:梦狸,我的世界不再有你
炎煜涵大惊,看来方才自己心中的担忧,竟是真的,子琼最终还是不愿接受自己的帮忙。
“回去告诉你们公主,我答应过的事从未食言过。这件事我会处理。”
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尚书府内。
“诶?大哥,这么早就来了?”府内,子琼已醒,正在后院来回踱着步,一双眼还不住地四处张望。只是这后院四周空空,实在看不出来他是在找着什么。
“子琼,怎么回事?之前不是都说好了!昨天皇上招你进宫,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湘灵一事已是迫在眉睫,就算是平时再怎么冷静的炎煜涵,此刻也是直戳重点。
“大哥?”子琼完全无法理解炎煜涵所谓的“说好”,究竟是指何事,更不懂,平时总一副云淡风轻样子的大哥,何以此时会这般惊慌。
“大哥,你怎么了?”
“你别管,快告诉我,你和皇上说了退婚的事没?”
“退婚!?”
好了,这下不用子琼再多说什么,炎煜涵也都明白了。从他的反应看来,他根本没有提及这事。那么……
梦狸呢?
还有,他的影呢?
子琼最终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可为何他们二人也没有去通知自己?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我为什么要退婚?就算我对公主没有感情,但这婚事是皇上一早就定下的,岂是我想退就能退的?而且,这次我们去临安,不就是因为皇上要我带功回来,好名正言顺地与公主完婚么?可你……”
不对不对,湘灵的阴谋子琼根本就是知道的,可现在为何他还一口咬定,自己此次是去“立功”?
炎煜涵不敢妄加猜测,小心翼翼地问:“子琼,你……还记得临安一行的事么?”
子琼看他的眼神更怪异了:“大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可能不记得?我们不是昨天才刚回来嘛……”见炎煜涵始终死盯着自己不放,完全没有要就此罢休的意思,子琼只得无奈地继续。
“大哥,我真的都记得。皇上下旨要我去临安一带治水,然后你放心不下我,就陪着我去了,之后又陪着我一起回来了,对不对?”
“是。这些都没错,但是……”一定还有哪里不对。炎煜涵将子琼整个人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最后……目光留在了他的右耳上。
“子琼……你耳朵上的……是什么?”
“耳朵?”子琼已蹙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