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子琼,这是梦狸的……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梦、狸?……那是谁?”
开什么玩笑!炎煜涵终于忍不住崩溃。再也顾不上理子琼怪异的目光,抓起他的手腕,搭上了脉。
“怎么、可能……!”
内心的震撼强烈到无以复加,炎煜涵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活了上千年,却从来未曾见过这样的人,一个为了不连累别人,放弃了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利,一个为了不让爱人痛苦,竟狠心洗去他的记忆,甚至……梦狸啊梦狸,你究竟是有多爱这个人?只因担心湘灵会再次加害于他,就白白送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为的,只是让他能有多一次的生存机会。可你自己……
子琼当然不会知道炎煜涵内心的剧烈波动,只是忍不住在心中多念了几次“梦狸”这个名字。复又在原地转着身子,将整个后院反复看了几遍。
“大哥,今天的你怪怪的……不过,我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如何、不对劲?……”
“早晨醒来之后,就莫名地非常想来这里。可是来了之后,又不知为何要来。看着这空旷的后院,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可偏偏想不起来之前在这发生过什么事。还有,心里也总空空的,就像是心上突然缺了很重要的一部分,却又不知道是缺了什么。甚至……”
甚至是你之前说到的那个“梦狸”,总觉得很熟悉,却又不知为何想不起……
只是这句话,子琼没有说出口。因为那两个字还未出口,心头便牵扯出一股撕心裂肺的痛。
炎煜涵看着苦笑的子琼:子琼,你丢失了一生中最宝贵的记忆,不过你放心,大哥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诶诶,大哥你这是去哪儿呀!”
子琼看着炎煜涵突然转身飞奔而去的背影,眼前似乎有个白影一闪而过,就像是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个人,背对着自己,毅然离去……
“影——”
雪影看着气喘吁吁的炎煜涵:“怎、怎么了吗?”第一次见他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也难怪雪影会晃神。
“别管我。梦狸呢?”
雪影忍不住白他一眼,还以为遇到什么麻烦事了,把他急成这样,原来只是回来找梦狸。可是一说到梦狸,又止不住替他担心。
“他呀……别提了,昨天萧烬那该死的老东西找我们谈话,居然是要梦狸离开他儿子!”
“那梦狸怎么说?”炎煜涵没想到,居然连萧烬都出来横生枝节。
“哼,他还能说什么?当然是答应了!”
“……那他现在人呢?”
雪影牵起炎煜涵的手,试图抚平他焦躁的情绪:“涵,你别急。梦狸他答应之后,就从尚书府跑了出来,我一路跟他回到这里。虽然当时他的样子,确实让人很担心,不过到了晚上,他就没事了。”
怎么可能啊?这可是跟自己的爱人永别!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没事了?
“影,什么叫‘没事了’?”
“就是没事啦。他说既然你已经帮他和子琼想好了脱身的办法,还理会别人的眼光做什么……”
“我们都被骗了!”炎煜涵咆哮着打断了雪影的叙述。
雪影亦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嘶吼吓得不轻,隔了好一会儿,才满心忧虑地问:“你的话什么意思?”
炎煜涵叹息着,将梦狸洗去子琼记忆、以及子琼没有向皇上要求退婚的事情告诉了他。
听完整件事,雪影始终不能接受,重重地跌坐在了床上。
“不可能!梦狸他……”
“影……冷静点听我说。这事还有转机。要恢复子琼的记忆不难,可是现在我们要先找到梦狸,我不知道他的承受能力到底有多大,但是,他将自己的一条命送给了子琼,现在的他,仅仅剩下一副血肉之躯,若是碰上什么意外……”
“可是他从昨晚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啊!”
自那之后,梦狸就如同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任雪影和炎煜涵再怎么找,都是徒劳。
而子琼,也顺利展开了没有梦狸的新生活。
这半个月里,发生了许多事,更不乏撼动朝纲的大事。例如,临安徐知府被罢职。再例如,萧子琼所提治水方案甚合皇上之意,被皇上亲自任命为工部右侍郎。还例如,临安白钰,协助萧子琼治水有功,且经过皇上亲自殿试,被任命为工部左侍郎,与萧子琼同属工部尚书萧烬手下。
当然,最受百姓瞩目的,还是子琼与公主的婚事。
直到他大婚的前一晚,炎煜涵再次去找到了他。
“大哥?”才一见到炎煜涵,子琼便上前,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肩。
“大哥,你这是跑哪儿去了?这么久不来看我,我去你那竹林小屋找你,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儿。还担心明天你不能出席我的婚礼呢,还好,你还记得我这个弟弟……”
“这段时间,我去找人了……”
“嗯?大哥你要找谁?”
“我……”看了看已对梦狸毫无记忆的子琼,炎煜涵唯有苦笑,“没事了。”
子琼见他不愿多说,也便没有多问,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子琼啊,大哥今天来,有事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
“大哥但说无妨,子琼定当据实以告。”
“好。你喜欢公主吗?”
“……”子琼愣了一下,继而大笑出声。
“哈哈哈——大哥,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看着炎煜涵严肃的神情,子琼收住了连自己都觉得虚伪的笑声:“大哥,你知道的,我对她从来都没有感情。”
“行,我就只要你这句话。别的,我现在不能跟你多解释什么了,你记住,既然你不想,就没人能勉强你娶她。明天的婚,我不会让你结成!”说完,转身便走。
“大哥!”子琼叫住了他,“没必要了,虽然我到现在还是不清楚,究竟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了什么,才会让我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也终于发现了,心上缺失的那一块,是‘爱’。我似乎,不会再爱了。所以,婚姻对我来说,完全不存在什么特殊意义。真的没必要再为我多费心了。”
“够了!你已忘了你最不该忘的,可我却清楚地知道我该做什么。你现在一定听不懂我说的话,但是明天过后,我会帮你把心上残缺的部分补上,所以,在此之前,我必须替你扫除一切阻碍。”
瑟瑟秋风,残叶纷飞。
屋内的人不会知道,洋溢着喜气的尚书府外,正倚着一个孤寂落寞的身影。
“子琼,过了明天,你便要幸福……”
第六十六章:避无可避的婚礼
炎煜涵出了子琼的房门,但并未马上离开尚书府。
“谁?”花园中,尚书夫人明显感觉到有人正躲在暗处窥视着自己。
“是我。”炎煜涵本就没打算躲躲藏藏,赶在子琼结婚前一晚来找他娘,自然是有他的目的。
“原来是你。找本夫人有事吗?”
炎煜涵但笑不语,一步步向她逼近。
这女人虽然平时总是颐指气使、嚣张跋扈,可终究也只是一介女流。见到他的如此架势,免不了内心一阵阵发虚。
“你、你想怎么样?……”
一道红光闪过,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闪躲,便已失去了知觉。
这一闭眼,竟如做了一场噩梦。其实也不尽然,若是梦,为何感觉会如此真实?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面前之人扭曲的嘴脸,不是别人,正是明日便要成为自己儿媳的公主——湘灵。
她看到了湘灵逼自己服下悠然丹,看到她恶狠狠地扇自己,一下、又一下。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感越发强烈,不仅是脸,还有手上。十指连心,此刻清晰地感受到了锥心之痛。眼前之人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她在笑,笑着拔下珠钗扎进自己的指尖。
“不要——!”
额头和两鬓的发,已被自己的汗水尽数湿透,尚书夫人哭喊着坐起了身。惊魂未定地瞥了瞥四周,幸好,尚在自家的花园之内。
炎煜涵冷眼相对,对这女人嗤之以鼻:“感觉如何?”
尚书夫人还未平息自己内心的恐惧,又被炎煜涵这突如其来的冷言一激,想起之前如此真实的梦魇,倍感心惊胆战。
“这……应该不是梦吧……”
“呵,当然不是,我虽救醒了你,却也封住了你最痛苦的一段记忆。现在,我是来帮你解封这段‘酷刑’的。”
“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同一国的人。”
“什么意思?”
“你我有着共同的目标……你也不想有个蛇蝎心肠的儿媳妇吧?”
“哼!当然。难道你有办法?”
炎煜涵的一双眼,危险地眯起,嘴角荡开的微笑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涵,怎么样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炎煜涵回到了竹屋。雪影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外,一见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果。
“尚书夫人那里,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只是……若是我们找不到梦狸,就算你恢复了子琼的记忆也没用啊,徒增他的伤心而已。”说道梦狸,雪影真的好无奈。他难道真的天真地以为,只要洗去子琼的记忆就没事了吗?
雪影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伤心难过的样子,所以一个人偷偷躲了起来。可是,若他现在在自己面前,大不了是陪他一起难过,他现在杳无音讯,反而让人更揪心……
炎煜涵温柔地搂住了他:“放心吧,影。明天,我保证,梦狸明天一定会出现。”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寻常百姓人家办喜事,尚且会闹得满城风雨,更何况今日是嫁公主的日子。
可是,热情洋溢、喜气冲天的,只有不明真相的路人而已。人人口中都称赞着公主的美貌,更是不乏有人羡慕子琼的幸运。但若是他们知道了这场婚姻背后的辛酸,还会道出如此多的祝福吗?
作为子琼的结拜大哥,炎煜涵自然是要出席婚礼的。他本想带着雪影一起前去,可是想了想,还是作罢吧。凤冠霞帔、红锦华服,纵使那个女子的扮相再美,在影的眼里,她也只是个蛇蝎心肠、喧宾夺主的恶妇罢了。她夺走了本该属于梦狸的一切,雪影定然是恨着她的。再加上梦狸他……所以,他还是不来比较好吧。
可是,若是他来了,便可以看到人群中的那个身影。一如往昔的素色长衣,惆怅而惨淡的白,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他的脸上,无悲无喜,就这么一路尾随着,直到尚书府前。
那道门槛,是他无法再跨越的坎儿。
“子琼,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为什么我却没能如愿见到你幸福的笑颜?”
“子琼,你可知道,那件红色的喜服,好美。”
“子琼,我的意思是,是因为你,将它衬得好美……”
够了,那一晚的临别一眼,已告诉过自己,是最后的一眼。现在却因着自己的贪得无厌,再次将他看了个遍。甚至连他一生中最美的样子都已见过,该是了无遗憾了吧。
这次真的该走了……
“一拜天地——”
子琼,天地为证,我已是你回不到的过去。
“二拜高堂——”
子琼,虽然你已尽数忘记,但还是对不起,请原谅我无法履行诺言,陪你到永远。
“夫妻对拜——”
子琼,请一定要连同我的那份,一起幸福下去……
尘埃落定、黄粱梦尽。
白钰从进京的第一天起,无时无刻不惦记着那个人,那个总是在自己面前,笑得舒心随意的人。
不是不曾想过要去找他,但是,又何苦用自己的落花之情,去亵渎别人的郎情妾意?既然他是幸福的,自己便没必要再去打扰。
于是,进宫、受封、上任,一路走来,竟真的没有再在子琼面前,提起过他半个字。
可是为何,自己接受到的邀请,是这二人的婚礼?
那么,他呢?子琼将他置于何地?
不是没有质问过子琼,可谁又能想到,换来的竟是一句“他是谁”?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现如今,新人不曾笑过,旧人更是不知消失在了何方。若这是早已注定的悲剧,白钰真的只想做一个可以让他哭诉的对象。
只是竟连这样卑微的请求,都未被老天听到。
一杯接着一杯,烈酒穿肠而过,意识却是越发清醒,甚至连自己心碎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萧子琼!我只恨我自己不能预知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否则,即使是用绑的,我都会将他留在身边。他会恨我,但我绝对可以给他幸福!”
而来回应酬于人群间的那个人……
子琼忘了他,忘了爱,亦忘了悲伤。但他也忘了该怎么快乐。耳边满是或虚伪、或真心的祝福,子琼配合地笑着,笑得没心没肺、无喜无悲。
若是有人仔细观察席间,便不难发现,高堂之位,少了新郎的母亲。
“我的好媳妇儿,婆婆给你带了份大礼来了。”
“滚!少给我在这惺惺作态!”湘灵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红盖头,“收起你那副得瑟的嘴脸,别以为我就这样乖乖认命了。想在我面前作威作福?你还差得远!”
说着,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向自己的婆婆脸上扇去。
只是,久久未闻耳光声。
“这是……”
湘灵攥着尚书夫人塞到她手中的信,信封上清楚地写着“公主亲启”。关键是,这字迹,湘灵再熟悉不过……
“别愣着了,赶紧看吧。可千万别辜负了你情郎的一番美意啊!啊?哈哈哈——”
湘灵不理她狡诈的笑声,颤抖着双手,拆开了信。
白纸黑字,只有草草几笔:
“觥筹尽、人散去。月下府外聚,自此与卿永不离。”
“炎大哥……”懊恼夹杂着委屈,湘灵抑制不住地落下了泪水,“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这边哭得尽兴,一旁的尚书夫人也看得暗自高兴: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
半晌之后,湘灵还不能平复自己的情绪,不过已比方才稍加冷静,转过头,一脸警惕地看着那个阴笑着的女人:“你,为何要帮我?”
“呵,别把我想得那么高尚了!与其让你进我萧家大门,将它搞得乌烟瘴气,还不如趁早让你跟着别人去,横竖我还做了件好事呢!你放心,琼儿那,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甚至还会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留给湘灵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径自回到了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