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已不忍再看下去，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梦狸，你别乱说，你没死，我也没死，我们都活得好好的！”
“骗人……”梦狸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你不是子琼。我的子琼不在了，我把他弄丢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不是的！梦狸，你看清楚，我就是你的子琼啊！我是萧子琼！我在，我一直都在，我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你了！”
心，到底要怎样才能不疼？
子琼抬手擦去梦狸两鬓的泪痕。感受到脸上的触感，梦狸不顾手上的伤痛，从被窝中伸出来握住了子琼的手。
无力地握了又握，在确定了不是在做梦之后，终于哭出了声：“子琼——对不起！我一定是疯了，为什么会对你说出那种混账话！原谅我、原谅我！”
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子琼栖身搂住了他：“你唯一的错，就是喜欢上了我。对不起，是我的自私压得你喘不过气，我不会再逼你了，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不会再逼你接受我。哪怕……哪怕是要我看着你和白钰在一起，我也会笑着祝福你们的……”
梦狸的心漏跳了一拍，颤抖着双唇，不安地问：“子琼……你不要我了吗？”
“不。我要、我要！可是我不敢要啊！就是因为我，你才总是这样，伤痕累累……”
“我不怕！只要有你在身边，受再多的伤也无所谓。只是……你终究还是要离开我的。”
子琼扶住他的肩，缓缓地从他身上退开，直到与他面对面，一双眼看进他深邃的紫眸：“梦狸，告诉我，你心里真实的想法好吗？”
梦狸看着面前的人，不再刻意掩藏自己的心：“子琼，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都跟着你、缠着你。可是，我不能那么自私。你有婚约在先，就算你们都对彼此无意，这婚约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
“是。”
子琼笑了：“如果是这样，那你就赶紧好起来，准备跟我回家吧！”
“什么、意思？”
“大哥都告诉我了，他已经把这事解决啦！”
之后，子琼把炎煜涵去皇宫，跟湘灵的谈话内容全都告诉了梦狸。
可是，却没有得到他预想中的回应。
梦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他：“子琼，怎么可以？这样你要小影怎么办？”
“梦狸，你听我说。我当然也不愿意看着大哥和小影分开，只是大哥他已和公主说定，而且，他还跟我保证，这只是权宜之计，之后他有办法脱身……”
“不行！”
“为什么！大哥说了，他不会和小影分开的，你为什么不相信他？”
“子琼，这种话你也信吗？你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当初你娘被湘灵带走，他是因为小影才会帮忙去救人的。他对小影的重视，已经超出了你我的想象。这次一定也是小影求他帮忙，他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梦狸……”子琼脸上的笑意也已消失，“你说的我又岂会没想过，只是，人都是自私的，你怪我也好，我是真的不想和你分开。所以，即使背负一世的骂名，我也要任性地自私一次！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与其绝望地等着与你分离，不如孤注一掷，相信大哥一次……”
“你……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梦狸第一次有了这种痛心疾首的感觉。根本没有丝毫的感动，心底满满的都是失望。
“子琼，心爱之人近在咫尺、却无法相守，这种感觉你懂吧？”
“我怎么可能不懂？我们现在不就是么？否则我又何苦作出这种违背良心的决定？”
“既然你有过切身感受，你又怎么忍心将它加注在他们两人身上！好一句‘孤注一掷’，这场赌局，赌的，是我们俩的将来，而赌注，却是你大哥和小影一辈子的幸福，公平吗？你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在旁观这场毫无胜算的赌？子琼，那是小影和炎大哥啊！他们，一个是我最亲的人，另一个是你的结义大哥，你怎么就狠得下心来，让他们为了你而葬送自己甜美的未来？！”
“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子琼，你本不是这样的人，若是因为我，让你丧失了原本最纯净的心智，这比杀了我还让我痛苦。用别人的幸福来换取我们俩的厮守，那不叫幸福，是诅咒！诅咒我们两一辈子都活在自己良心的谴责中！”
子琼不再说话，他又怎会不明白梦狸所说的一切。当前一晚，炎煜涵将他与湘灵的交易说给自己听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拒绝他的。可是炎煜涵的坚持，和自信满满的表情，让他动摇了。再加上自己内心的欲望，那种想要和梦狸在一起的强烈欲望，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沦陷了。
只是，他说服了自己，却无法说服梦狸。他可以让自己一辈子活在内疚和痛苦中，却无法让梦狸也背负着一世的歉疚过活。
“真的，不行吗？”只是，还是不愿就这样放弃，他又一次问出了口，虽然已经明确地知道了梦狸的态度，却还是倔强地以为，只要他问多几次，梦狸一定会答应。
“不行！”
“好……”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击溃了，子琼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站起来，“你休息吧，烧还没退，我去给你抓药。”
“子琼。别再跟小影和炎大哥说起这事了，就让他们以为你会照办吧，免得再惹他们操心。还有，在他们面前，我们一定要开心的笑，知道吗？一定要、开心……”
“好。”子琼出了房。
雪影说得没错，心病还须心药医，既然子琼和炎煜涵安然无恙，梦狸的病，自然不药而愈。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梦狸对子琼的态度与之前的一路不一样了，两人之间的感情，似乎在一夜之间回到了十年前，梦狸还是小白的那个时候。
于是，第二天，四人在白钰的陪同下，重新去到河边，着手起草之前迟迟未完成的流向图。
这不是一两天的工夫便能完成的，不过好在四人间的关系已大不同于往日，嬉笑间，日子也过得十分惬意。不过也仅限于人前，雪影和炎煜涵永远都不会知道，每个晚上，子琼和梦狸，都会独自神伤。
还有白钰……
看到梦狸痊愈，自然是高兴的。见到他能和子琼亲密无间，无疑也是真心祝福的。只是，自己的心，也必然是痛的。
第六十一章：重回尚书府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多天。
其实图早已绘制完成了，用雪影的话来说，有着炎煜涵这个无所不能的变态在身边，没有办不成的事儿，而办成的，也全是事半功倍的事儿。
之后又继续待了这么长时间，完全是因为子琼和梦狸私下达成的共识。既然回京就要面对湘灵的问题，那就趁这之前，再给彼此多一点时间吧。
雪影当然不会反对，只是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搂着自己的炎煜涵：“别说几天，就是再多待段时间也没问题，反正有涵在，回京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罢了。”
不得不承认，经过这次乌龙的生离死别，雪影变了，不再那么沉默闭塞了。梦狸一直觉得，他天生就该是这个样子，因为他是自己的分身，应该延续自己的乐天性。或许确实该感谢炎煜涵吧，自己虽然给了雪影躯体，而炎煜涵却给了他一个感性而快乐的灵魂。所以……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他们是应该在一起的。
可是子琼……
“会解脱的吧？”梦狸如是想着，不仅仅是为了安慰自己，想起之前子琼说过的话，他说，他心里已经放下了小白……
虽然这所谓的“放下”，花费了他十年的时间，但是，至少他做到了。所以，即使自己日后离开了他，他也可以在将来的某一天，再次告诉别人：“我想，我已经忘了他。”
只是，万事皆有终了时。
这一日，在白钰的一声“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下，四人终于启程回京。
子琼没有放出任何回京的消息，所以，直到他们到达了尚书府的大门前，萧烬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凯旋，急急忙忙地亲自出门迎接。
只是在见到同行的梦狸和雪影时，脸上似乎有一瞬，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神情。而这，又怎能逃得过那三双天性敏感的狐眼？
雪影自然是对他的态度生出了诸多不满，只是碍于此时此刻，是他们父子团聚的大好时光，实在不宜开口说那些扫兴话，便也忍了。
而萧烬，毕竟也是在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的人，逢场作戏也早已练得得心应手。其实，这样说也不全对，因为他并不讨厌梦狸，甚至是打从心底里喜欢着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救过自己，还救了他唯一的儿子，包括这次，虽然子琼还什么都没说，但他也不是老糊涂，看到他们四人一起归来，想必在这件事情上，梦狸又帮了自己儿子不少忙。
对于这样一个三番四次有恩于自己家族的人，如何能不喜欢？所以，再三地对他们说着感激涕零的话，也确实是出自真心。
只是，萧烬心里的顾虑也是早就跟雪影说过的。莫不说现在有个湘灵夹杂在子琼和梦狸之间，即使子琼这辈子都不娶妻，他和梦狸也无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而这原因，不言而喻。
“爹，为何这么久都不见娘出来？”子琼的话，打断了萧烬的沉思。
此时的四人已在萧烬的带领下，来到了大堂内。按照尚书夫人的个性，一定是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甚至完全不顾礼仪形象地抱住子琼痛哭流涕，然后高呼“琼儿，娘亲想你死了”之类的话。可偏偏这次，直到下人们将茶都奉上了，还是不见尚书夫人的身影，而萧烬，也似乎并没有要叫人去通传的意思。
就算是梦狸和雪影，也因着子琼的那个问题，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见萧烬迟迟不作答，眉也渐渐蹙起，子琼越发担忧起来。
“爹，是不是娘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公主她……”
“不是。”萧烬摇头制止了子琼的猜想。
“那为何您是这副表情？要不我这就去瞧瞧娘……”
“不用了。”萧烬站起身，心想着，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于是，万般无奈下，还是说出了事情的原委，“你娘她自从被公主送回府中之后，便再也没开口说过话，终日神情恍惚。除了每日还会定时吃饭、睡觉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什么！”萧烬的话一出，除炎煜涵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禁惊叫出声。
“尚书大人，劳烦屏退左右，在下有事告知。”
说话的是自始至终都沉着冷静的炎煜涵。
萧烬闻言，吩咐下人们全到屋外候着。之后，屋内只剩下萧烬和方才归来的四人。
“大哥，你是不是要说关于我娘的事？”见人已全都退下，子琼急不可耐地问道。
“没错。”那日进宫救人的事，他们几人都是知晓的，但尚书夫人回府之后便已是此种状态，所以萧烬对此事，一概不知。所以，炎煜涵又将整件事的经过告诉了他。
“关键就在那颗药上。”因为之前怕子琼担心，所以炎煜涵并未告诉他，尚书夫人曾遭到湘灵虐待的事情，所以现在，也只好略去这一段。
“萧大人，请恕我直言，之前公主和令夫人的关系就一直不好，这一点您很清楚吧。”
萧烬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炎煜涵继续：“当日公主来了府上之后，尚书夫人便莫名地失了意识，其中原委，我想，以大人的才智，不用在下言明，想必也是知道了八九分的。那日在下救出令夫人之后，虽然公主曾口头许诺过不再来找她的麻烦，但是以您夫人的性格，回来之后，会善罢甘休吗？”
话至此，一切似乎也已明朗。萧烬看着自己儿子的这个结拜大哥，一时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他，只得幽幽地问道：“所以说，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都是拜你所赐？”
“正是。”
虽是意料中的答案，可萧烬这回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接口了。感谢他吗？自己的夫人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自己又如何能开得了这个口谢他？可是，能怪他吗？说到底，他这也是在帮自己的忙，否则依自己夫人的性子，定会“祸从口出”、惹祸上身啊！
一旁的子琼更急了：“大哥，既然药是你给娘服下的，那你是否有解救之法？既然我现在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一定会好好劝她、不会让她乱说话的。”
解救的办法是肯定有的，只是……
炎煜涵转过头看了一眼雪影。自从他和雪影两人的关系改善之后，他便从雪影的口中，听到了梦狸曾经作为“小白”的一切事情，当然也包括了那女人是如何虐待梦狸的。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雪影说到这些事情的表情，那种夹杂着心疼和愤恨的眼神，他至今记忆犹新。
雪影接受到他的眼神，复又看向梦狸。
梦狸了然……
“炎大哥，你有办法的是么？帮帮子琼吧，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
一旁的萧烬恍然，是啊，他有梦狸的记忆，当然知道自己的夫人曾经对它做过多过分的事。而他现在却为了不让子琼难过，就这样尽弃前嫌……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着，若子琼没有婚约，若他不曾生在这样一个官宦之家，若不是担忧那些流言蜚语，不如成全了他们……
炎煜涵不再多言，看着萧烬点了点头，之后，便被子琼迫不及待地带到了尚书夫人的房中。
正如萧烬之前所言，这女人完全只是一具空壳，两眼空灵地看着窗外，脸色虽和正常人一样地健康红润，却让人无法察觉出任何生机。
子琼一阵心绞。
炎煜涵上前，只微微一挥袖，尚书夫人便麻木地闭上了眼。将她扶到床上躺下，炎煜涵掌中凝聚一簇红光，抬手覆盖于她的额头之上，顷刻间，红光散开，愈发透亮。终于在红光照亮整间屋子的瞬间之后，一切光源消散，屋内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娘？”子琼伏在床头，试探地轻呼了一声。
尚书夫人竟似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呼唤，真的缓缓睁开了眼。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眼里有了神采，而不再是一片死寂。
“琼儿？”
“是！娘，我回来了！”
“夫人……”萧烬也惊了，不可思议地看向一边的炎煜涵，却见他只是随意地耸了耸肩。
“多谢。”
炎煜涵摆摆手，算是“不客气”的意思。
“琼儿！我的好儿子！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虽然迟了很久，他们还是如愿地听到了尚书夫人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喊声。
之后，她便把那日湘灵来府里找她，还有那些跟她说过的话，尽数告诉了他们。
众人的表情无一不万分凝重。尤其是萧烬。子琼等人早就知晓了湘灵的歹念，所以并未十分惊讶。可萧烬一想到湘灵竟想要取自己儿子的性命，几乎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