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骆辰风，他的心隐隐抽痛。为了天凤，他负了那人多少次？

第八十六章

邱易丰陪着慕皓云在院中看落叶，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凝重。小太监硬着头皮上前禀报：“监国大人，李尚书求见。”

这也怪不得他这么怕慕皓云。自从薛太后擅闯宫殿后，监国大人就雷厉风行地处理了一批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现在整个京城都浸在一片血色的恐怖之中。这会儿，监国大人看的是枫叶，他隐隐感觉下一个遭殃的人便是枫王爷了。要说这枫王爷也是个不安分的，先帝在世时闹了个篡位的事情，二皇子因为勾结外人，直接被先帝处死了，相比起来，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处罚就轻多了，不过是关在家中禁闭而已。那是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想想，陛下也就那么几个继承人，难道都杀了吗？

可现在坐在那皇位上的是年幼的五皇子，夜里的刀光剑影自是少不得的，看得他这个小人物脖子在白天都是嗖凉嗖凉的，就怕哪一天刀剑无眼，了结了他的小命。

“让他过来吧，”慕皓云长叹，打断了小太监的胡思乱想。

小太监心想，自从四皇子当了监国大人，地位超然以后，这笑容可是越来越牵强了。秦公公照顾着陛下，他照顾这四皇子，但秦公公私下里总说天凤亏欠了四皇子，他想着总是觉得奇怪，监国大人的身份，那是比皇帝还高，怎么就还亏欠了呢？

“下官叩见监国大人，”李右权见着那素色的背影，连忙叩拜，想着儿子说的事情，心里又是一阵惶恐。

慕皓云转过轮椅，看着毕恭毕敬地人说：“平身吧。”见李右权支支吾吾地，便问：“大人何事？”

“实不相瞒，下官是为了小儿的事情前来的，”李右权看他的双腿，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儿说要与大人比法。”

慕皓云想起一年多以前的事情，有些愣神，而后勉强地一笑：“那便让他明日过来吧。”听说李锦郎长进了不少，为了李望月的事情，更是刻苦钻研律法，誓要替李相一案讨个说法。他之前也问过木其轩结果，只是没想到，他瞎编的事情还真是事实，李相确实有谋反之心，可惜李望月坚决不相信这结果。

看他如此果断地答应，李右权冷汗涔涔，那个混小子可是跟他说了赌约，现下四皇子贵为监国，万一要是输了，当真要被自己的儿子……想到这点，李右权就觉得自己的头不再项上。

“皇兄，你要同李锦郎比法？”小皇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屁颠屁颠地扑到慕皓云身上。虽然当皇帝很累，可是天天都可以见到四皇兄，而且四皇兄还会抱他，为了这点，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让小孩子坐在自己腿上，温和地笑道：“今日上朝如何了？”

“没有如何呀，就是呆呆地坐在上面，下面的大臣也不敢抬头，”小皇帝捏着手指抱怨道，“四皇兄也不跟我一起过去，大皇兄总是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上次太医不是说了吗，皇兄体弱，不宜操劳，”慕皓云摸摸他的头。

“那，今晚青琢二公主要参加晚宴，四皇兄会陪我吗？”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笑容苦涩：“自然，你履历尚浅。”

邱易丰在他身后手握得死紧，李右权觉得气氛诡异，连忙告退。慕皓然从慕皓云身上跳了下来，笑道：“四皇兄答应了，那朕就去找母后了。”

“去吧，”慕皓云脸上表情淡淡的。等到慕皓然走远了，他才转头对邱易丰说：“你知道我永远给不了你想要的，你应当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这样，对我，对你，对家人，对天凤，对小皇帝，都好……”

邱易丰看着那人薄情的俊脸，心里涌起浓浓的苦涩。而慕皓云则垂着头，手指在椅背上一下下地敲打，邱易丰清楚，这是他心中烦闷的表现。

“易丰，不要逼我……”

自然，他自然舍不得逼迫他，只是，心会痛，眼睛会酸涩，从前他只认为自己心中无情无物，现下才明白真正无情之人是他早已装在心底的人。他没有说话，只是哀伤地看着眼前低头的人，柔顺的长发在他看来像极了月老的红绳紧紧缠绕他跳动的心，让他舍弃不下。

“当初为你挡箭，我也有我的计较。如今，我因你失了双腿，邱家便是欠下我天大的人情，再也背叛不得；再者，我失了爱人，再失一双腿能为天凤谋得如此利益，又能让那人悔恨，我何乐而不为？”他略带嘲讽的声音缓缓道出当时自己一闪而过的想法，话音刚落脸上便受了邱易丰一巴掌。

抬头，入眼的是邱易丰神色复杂的脸，邱易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想要在伸手砰砰他的脸，却被他躲开了。他灿然一笑，看着邱易丰悔恨的表情，心里一阵畅快。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用尽一切可利用之物，甚至连自己也不放过。

“你可知我与李锦郎的赌约为何？”他嘲弄地继续说，“他当初垂涎美色，我便以色诱之，这样便换来了天凤一个年轻才俊，真是轻松至极。如果邱少将军要一夜春宵方愿意驻守边关，也不是不行……”

他还待说下去，邱易丰青筋爆出的拳头打在身侧的石桌上，玉石粉碎，打断了他的话：“够了！”

他闭上双眼，全身被绝望的气息笼罩，这样的自己，真真让人厌恶。双唇被人含住，带着掠夺的吻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地想推开身前的人，却想起了天凤，已经放在那人肩上的手改推为抱。

然而，那人却不领情，用力地推开他，连人带椅推翻在地，他狼狈地躺在地上看着头顶一方蓝天，想哭却哭不出来，骨头生疼，想是摔伤了。邱易丰意识到自己伤了那人，惊慌地想要将人扶起，慕皓云也不推拒，乖巧得让人心疼。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只求你不要再这么对我了，”邱易丰痛苦地捧着他的脸，粗糙的手划过红肿的脸颊，痛意引得慕皓云皱起了秀气的眉头。

“如此，皓云多谢少将军手下留情，”慕皓云不冷不淡地回答他，不去看他眼中的怜惜。这样的自己，他可以毁了自己，却不能毁了邱易丰……

天凤根基不稳，只有让朝中蠢蠢欲动的人知道兵权掌握在谁手里，他们才会安分下来。他已然没有经历应付每日的刺杀，唯有让邱锐忠回来才是上乘之计。还有宋家，他又怎会不知道宋宇维的示好，只是宋家掌权人宋勤似乎不太安分啊，这下，他连自己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也要失去了吗？

如今他是监国大人，权势滔天、翻手覆云，而当年毫无惧色撮合自己和他的妹妹的人也已然成熟了不少。他很久没有见过宋宇晖了，只是前几日见到，才恍然发觉物是人非事事休。寂寞从骨髓深处渗出，浸染了一地的月光，寒彻心扉。他捂上自己的心口，感觉那颗跳动的心脏在一点点失去生命：

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

砰……

……

邱易丰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精致娃娃，究竟是天凤汲取了他的生命，还是因为他心中那个人而丢了心？不管如何，他都在害怕，他怕自己从此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哪怕只是心如死灰的人。

双手颤抖，他抱紧轮椅里坐的人：“皓云，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怀里的人抬头，摸摸自己红肿的脸，轻笑：“我很好，你放心吧，我就在这里，不会走，也走不了。”走了，他又能往哪里去呢？从前，心无所系，他觉得天下之大尽是可以游历之处；现在，他心有牵挂，只觉这天下何其小生怕跨出一步便遇见让他痛彻心扉的人。人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当真是去留无意，漫观天外云卷云舒……

第八十七章

天凤的晚宴较之龙宇的晚宴并无太大的区别，不过是美食美酒美人，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座上的人是他，坐下的人是孟妍，被求的人是他，有求于人的是孟妍。

他好奇，是不是每一个青琢的公主都如此擅长外交辞令，能够在如此令人尴尬的晚宴上巧笑颜兮，勾魂夺魄。说好听，那是美人计，说难听了，公主又比青楼的莺莺燕燕高贵多少？一个刚刚被拒婚的公主，心理是有多强大才能够站在异国的宫殿上与人觥筹交错、嬉笑怒骂？

“监国大人不亏是‘天凤第一人’，真让我一见倾心，”孟妍向他敬酒，暗送秋波，好不魅惑。视线落在他双腿上，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然而接下来的应酬却隐隐带着一些放下心头大石的轻松。

“不敢当，‘天朝第一人’又怎会是我这等靠着轮椅过活的人？要我说，陛下年少有为、聪明伶俐，才堪当此号，”他不动声色地饮下一杯烈酒，喉咙一阵不适，却还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做出咳嗽的举动。

小皇帝坐在他身侧喝着清水，转头看见他眼眶微红，一脸天真地说道：“朕听说青琢的二公主擅长歌舞，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观赏？”

年纪还小，表达上难免有些不妥当，但慕皓云只是无奈地摸摸他的头，对着咬牙切齿的孟妍道：“陛下年幼，童言无忌，不如由我吹奏一曲，二公主伴舞可好？”

孟妍有求于天凤，自然不能拒绝小皇帝的要求，但当众表演歌舞是舞姬的事情，怎么可以让一国公主这般抛头露面？虽然在他看来，青琢是将公主当舞姬对待，连议和、求兵的事宜都交给了公主，他都要怀疑青琢是不是没有男人了，但折辱堂堂一国公主也不可太过。

“如此，孟妍便献丑了，”孟妍盈盈一拜，步履轻盈地走到大殿中央，只等他吹箫引凤。

慕皓云拿出血玉箫，青琢歌舞热辣，其实并不应该用箫曲伴奏，而应选用笛子，笛声清脆欢快正适合那样热情洋溢的舞蹈。他转念一笑，脑中隐约记得印度的蛇舞，或许用箫演奏别有一番滋味也说不定。

玉指微动，带着异域风情的神秘曲子便萦绕整个大殿，孟妍先是一愣，随后摇摆这如柳的腰肢跟上音乐的节拍。不得不说，这样的舞蹈，随着本能，让她很过瘾。霎那风情展现，迷了百官的眼，殿上那吹箫者犹如神祗一般，让她迫不得已跟着箫声欢舞。就像是堕入了浓烈的迷雾，一时之间迷失了方向，只能将迷离的目光放在那演奏者的身上，就像是离乡的游子回到了故土，俯身轻嗅脚下的黄土，迷恋而温情地倾诉思念。

忽然，箫声戛然而止，她停下来，衣衫薄湿，勾魂的双眼看向慕皓云，眼神迷茫。慕皓云之所以会停止，不过是想到了那时骆炎麒在大殿上的羞辱，如今，孟妍在箫曲中失了魂，将媚态一一展露，他的所作所为与骆炎麒又有何区别？即便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温和地一笑：“二公主的舞姿果然人间少见，我的箫曲再能相和，便停了。”

小皇帝不解地扯扯他的衣摆，而他仅仅是握了他的手，不再言语。孟妍被他这么一说，脸上有光，自然也欢天喜地地回到座位上。她双目含情地看向慕皓云，这样一个与她心灵相应的男子，纵然双腿残疾也不是不可接受。想到青琢宫中一脸恐惧的孟如烟，她心里冷哼，她现下失了龙宇的如意郎君，天凤这个也是不错的。那么，与李望月的合作更是马虎不得，只是内容要稍作修改，她现在不想要了这个人的命，她要眼前这个男子乖乖地成为青琢倒插门的女婿。

青琢与龙宇、天凤不同，女子也可角逐皇位，甚至女子获得皇位的可能更高。女子，有着男子拍马也赶不上的优势。男人嘛，都是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动物，作为女王的青琢女子，只要勾一勾手，使出魅惑的本领，天下便是手到擒来。再说了，她眼珠一转，这个监国大人似乎也是骆辰风的死穴，若真的能够得到这个男子，天下就真的是天下了。李望月要的是座上的男子身败名裂，而她要的是他的俯首称臣，这二者并不冲突。

不知道青琢的哪位来使委婉地提起了借兵的事情，慕皓云微笑道：“天凤与龙宇有约，怕是不能掺合到其中了。”

“监国大人，这怎么能说是掺合呢？”下定主意的孟妍娇嗔，“须知龙宇吞并青琢以后，实力定然大增，恐怕是另有图谋。再说，那疾风将军实力强悍，若不是监国大人智谋过人，天凤也难敌。”

听人提起这件事情，慕皓云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笑道：“我相信龙宇的七王爷是个守信之人。”

“守信？”孟妍冷哼一声，“守信便不会拒婚了。”若是骆辰风守信，她怎会落得今日这样的下场。想到这里，对那个冷漠的男子不免恨之入骨。

慕皓云漫不经心地说：“说的是。不如这样，我与贵国大公主有些误会，若贵国愿意送大公主前来小住几月让我二人冰释前嫌，为了报答这样的恩情，我借几个私兵予青琢也算是合情合理之事。”

他毫不在意地将他与孟如烟的私人恩怨说出，听在别人耳里，那便是对孟如烟有情，又是私人之事，借兵也是借的个人私兵，也算是不违背天凤与龙宇之约了。

孟妍没想到慕皓云会以如此委婉的说法表达对自家皇姐的喜爱，不免一愣，又暗恨孟如烟水性杨花，一早便勾搭上了慕皓云。暗地里咬牙，这一次，她不会输给孟如烟的。但是，为了借兵，她也只能笑容满面地答道：“能得到监国大人的厚爱，是皇姐的福分，不过，这事我须得禀告父皇，听听他的意见。”

“如此便拜托二公主了，”慕皓云笑容和煦，就像是得到了爱情滋润的男子一般，看得在座的百官直咋舌，没想到如此位高权重优雅迷人的监国大人已经心有所属了，还如此痴情，不少官员也在心中后悔当初怎么就因为这监国大人腿脚不便不答应自家闺女的要求来提亲呢。不过，监国大人是可以随便提亲的人吗？不行？那就进献美人呗。

慕皓云和他们想的却是不同。他是个记仇的人，记得当日对孟如烟的警告，既然机会送上门了，他没有理由不接受。至于那几个亲兵，他相信寻踪阁的人，骆辰风应当不会出手。想到骆辰风，他心里一阵失落，他们两人这又算什么呢？他不知道骆辰风出兵青琢的目的，但多多少少是受了孟妍和骆炎麒的威胁。思及此，他的心又揪了起来，战场是一个拼命的地方，或许，他的亲兵能配合他上演一场无间道。

青琢借兵的目的达到了，天凤也能够暗地里打击龙宇，晚宴的后期双方都其乐融融。慕皓云脸上噙着笑意照顾身边的小皇帝，小皇帝只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最幸福的人了，方才因为慕皓云心有所属的失落也被他温柔的动作抚平了。

听到了四皇兄天下无双的箫曲，虽然后来突然不吹了，但还是觉得幸福；四皇兄还亲自给他布菜，帮他擦嘴，小皇帝觉得自己幸福得快晕了。四皇兄是他从小到大的崇敬的人，现在就真真实实地坐在他身边。虽然父皇说过，四皇兄冷清，可是他却觉得四皇兄比母后还要温情脉脉。

“怎么了？”晚宴过后，慕皓云和小皇帝在御花园赏月，看着小皇帝一副飘飘然的表情，不由得无奈地摸摸他的头，对慕皓然，他更多的是责任。

慕皓然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撒娇地蹭蹭：“四皇兄，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陛下都多大了，还这么小孩子气，”慕皓云失笑，心里还有些欣慰，原来他不是孑然一人，只是这样纯真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呢？他想起自己和骆辰风那段不清不楚的感情，笑容也变得勉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