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吴昭答道。
“何以不让他知道?”我问道。
“这不关你事。”吴昭言语甚是冷清,随后吩咐道,“来人,把他带到西溪别院去。”
我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力了。只是与他们一一道了别,便被人带着到了这雕羽堡中最为安静的所在。
西溪别院取名源自流过院中的一条溪水。坐在院子里,静的可以听到西溪流过的叮咚声。抬头望着遥远天空的一轮明月,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月宫是个真实的存在。
“在想什么?”吴昭的声音飘入我的耳中,“是武林第一美人南红兮么?”
“我在想,你怎么没有被埋在那渺月峰的山崩地裂中?”我嘴上这样说,其实是想问他在棣宫出事的时候,是如何脱困的。
他当然知道我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对不起,没有如你的意。我当时恰好在外面。”
“外面?哪里?你不会又来一句‘这不关你事’吧?”
“生气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屋子里走去,走到门口时,回头对我说道,“进来。”
我随着他进了屋子,关上门。他便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去了趟天行派,然后又跑了趟朱衣帮。”
“接连造访两大门派,你挺忙的。”我心里捉摸着,他这一下去了两个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
吴昭似乎一眼看出了我的心事,忽然道:“不必想了。我去天行,就是去向世外之人打听一些入世之事。我去朱衣帮,就是去向入世之人,探寻一些世外之情。”
“这比不说还要让我糊涂。”
“你会糊涂?”他看着我一笑,然后道,“不过,我若跟你说一件事情,你必然会十分的糊涂。当然,你甚至不可能相信。”
“是吗?”我看着他,也是一笑,“那么,我也要跟你说一件事情。只怕你听了,也不会相信。”
“如此说来,你是你先说呢?还是我先说?”
“你可是要给我讲,昨日明前辈给我讲过的‘椎魂符’?”我问道。
“你果然是难得糊涂。”他接着道,“不过我讲得只是与这‘椎魂符’有关,但却比这一张符咒大得多。”
“一张定人魂魄的符咒,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看着他,试探道,“但这中符的人,却大有讲究。”
“你在说叶清?”他看着我,脸上的神色也开始有些古怪,“还是另有其人?”
“当然是另有其人,才算得上神奇不是吗?”我进一步道,“比如,明前辈给我讲过,这‘椎魂符’源自南典。”
“这下有趣了。我给你讲的事情,也是关于南典的。”
“那必然是关于南红兮的。”
“何以见得?”
“你刚才见我便问是否在惦记她。看来,是你心中在惦记她吧?”
“我的确在惦记她。可以说,这天下我现在最惦记的人,便是她了。”
“是吗?就因为她的美貌?”
“是啊。那样一个美人,百世不朽。”他这话很是蹊跷,有着一语双关的意味。
我只好试着进一步捅破这层纸道:“的确,能了解她百世美貌的人,恐怕也只有宫主一个。”
他一笑,看着我道:“不止我一个,还有你啊。”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也同样有这个问题。”
“如果我说,我是亲口听她说的,你信是不信?”
“我信。如果我说,我是翻了上古存留的史书,考了符咒蛊毒的典籍,去了武林藏书第一的天行,跑了验证我猜想的朱衣,最后走了趟苏青末的墓地。你信是不信?”吴昭反问道。
“我信。你的听上去,比我的可信多了。”我答道。
“若不是这‘椎魂符’现,也不会引起这诸多的怀疑。”吴昭继续说道,“当然这个怀疑并不是从我而起的,而是父皇在世时便一直在派人追查这椎魂符的事情,当时太子也曾经参与其中。只是,他们最后,并没有查到事情最终的源头。”
“那你查到的什么算是源头?”我问道,“是这椎魂符的产生,还是?”
“不止是产生。我甚至已经确定了,这椎魂符的湮灭。”
“湮灭?”我心里一惊,忙问道,“我只听说这中了子符的人,可以被解符。而这中了种符之人,似乎就要像南红兮一样了……”
“像她一样,灵魂世代相传?”吴昭看着我,笑着摇头道,“这是需要代价的。”
“代价?”我不解道。
“这椎魂符每五百年需要一次心血的传继,否则这种了符咒的人,便不能再有足够的心血驾驭灵魂到另一个身体上。这是她的第一个五百年,因此她要找到九颗鲜活的人心,划开取血,祭在朱衣帮后山圣地的‘月石’上,在月满之时,吸取上面的精华,作为传继。否则,她便会像常人一样死亡,然后灵魂便如种了子符之人一样,永远游荡在天地间,解符的药水也于事无补。”
听完他的话,我心里一阵冰凉,声音变得忽然有些不像自己的,喃喃道:“可是真的没有解法了?”
“其实,还有一种,不算解法的解法。”吴昭想了想,对我说道,“那就是念刃。而我怀疑,或者说推测,当年苏青末便是这么解脱的。”
“念刃?”
“如遗,你可还记得我当初曾经因为你的一句话,而去了念刃,划开自己的手?”
我清楚记得这件事情,但却不记得自己的哪一句话使得他做了这件事情,更不知道他为何要做这件事情。
吴昭看着我面带疑惑,便主动说道:“你问我是否真的要这天下。”
“是啊?”我看着他不解道,“可是,我现在明白,你是要在暗处,襄助玄帝的呀。”
“如遗。”吴昭的眼中忽然闪出一丝无奈和悲凉,他显是忍了一下才说道,“这世上,会有几个人,拥着足以和帝王抗衡的势力,而甘心暗于地下,活一辈子呢?”
“吴昭?”我忽然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的确,想用这种方式稳定天下,那个隐在暗处的人,实际上要比站在明处的人,付出更多心血,当然也要有更强大的内心,才让他能够在这‘拿不起,放不下’的‘天下’面前,保持着一颗平稳的心。
“念刃真正的用途便在于,它可以吸收人欲念强存时的血液,消除人心中最狂虐的欲望,平定人心。”吴昭解释道,“我去了一趟天行,才想到,苏青末当年应该就是用这把刃抽干了自己身上所有欲念残存的血液,最终带着平静的记忆离开。”
“你是说苏青末是用这把念刃自杀的?”我问道。
“他究竟是否已经死了,我不可以确定。”吴昭说道,“但是,从天行世代相传的那本‘去念’的秘籍上可以确定的,他纵使活在这个世上,也决计没有了那些一统天下,争权夺利的念头,而是只余下些平静无念的想法罢了。”
第五十七章
“我想他是死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究竟是为了掩盖什么。
“这都不重要了,如遗,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强大。”他看着我,眉间的真诚已然飘落在我的眼底,“所以,那日我才想留住你。留着你,常常告诉我:人生在世,有一日,便好好活一日。不要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也明白了你为何不会告诉玄帝这一切。”我凝视着他眼里中情绪的蔓延,轻声道,“吴昭你是强大的。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如你,能够忍受另一个随时威胁自己的力量并存。棣宫的战败,只是你完全转入暗处的开始……”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忽然被他一下子揽入了怀中……
半饷后,我的耳边轻声响起了他的一句:“留下来,好吗?”
我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地抱住了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小声说道,“好,希望人生在世,日日都是好日的。”
三日后,吴昭把所有人召入议事厅,这次集齐了所有六部的令史,以及其所有棣宫的重要的人物——看来,渺月峰一战的确是掩人耳目之用的,而棣宫重要的势力似乎都得到了保存。
吴昭集结众人后,便公布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而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五月初,棣宫兵力秘密西行,准备攻占令旗教!
我能够理解他不怕首当其冲的良苦用心,可我却担心这样做会打草惊蛇——若是颜倪得到消息,先排下兵阵,那令旗教九岛可是相互呼应,易守难攻的。
就在众人得到命令,准备散去之时,我几步冲到安几素面前,对他说道:“云令使,这次事关重大。切记每个人都要保密。”
他忽然瞥了我一眼,声音冰冷如铁:“你说,我都不会说的。”
“如此甚好。”
他刚要还嘴,就听到吴昭在一边说:“云令使,你下去吧。如遗,你来一下。”
我跟着吴昭到了后面,他第一句话便是:“不要去烦几素。他的事情,我会处理。”
我听他言语间似乎对安几素的事情颇有了解,便不再担心,而是转问道:“你要出兵,攻令旗教。可是,你可知那岛上的地形地貌,以及排兵布阵?”
“对这九个岛屿,我也探了些日子,找人画了些地形图。”他看了我一眼,忽然说道,“对了,如遗,你在岛上那些日子可曾打探到些什么?”
“打探到什么?”我看着他一笑,忽然说道,“拿纸笔来。”
我舔笔蘸墨,在纸上走笔疾行了好一阵,一张有着九个岛分布,兵力部署,交通环境,以及船只数量的图,跃然纸上。
吴昭看着我画的这一张图,惊奇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我这么聪明的人,谁都想据为己用啊。”我开着玩笑。
“有道理。”吴昭的笑中藏着一丝暧昧,“还好你是我的了。”
“你还有正经的吗?”我瞥了他一眼说,“若是没有,我就先走了。”
“有,当然有。”他忽然伸手抓住我说道,“你身上有一种蛊毒,你可知道?”
“是一种千里追踪的蛊毒吗?”我问得不慌不忙。
他看着我,笑意浮现在脸上:“这你也知道?”
“有人一直很想念我,怕我丢了。”我也笑了一下,“这个难道你不知道?”
比起不要脸来,我似乎一直都没有赢过他。——他只是一句“还真不知道,这世上有谁比我更想你。”便让我尴尬不已,只得投降道:“罢了。你以后少拿我开玩笑吧。”
“呵呵。”他笑得摸不到情绪,随后便假装严肃道,“不开就不开了。以后若是再说这样的话,可都不是开玩笑了。”
我听了他这话,更是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叉开话题:“听说这蛊毒对身体没有什么伤害,可否不解了?”
“是吗?”吴昭忽然凑近我的身边,轻声道,“看来你是一直想让那下毒的人惦记着你?”
惦记着我?让颜倪惦记着我?我想想忽然又觉得不妥,若是我跟着吴昭他们去攻打令旗教,那么不必内奸,只要颜倪发觉我身上的毒,便可知道我们临近了。因此,这毒最好还是解了的好。想到这里,我便对他说:“你能解掉这毒?”
“我能,可是我不能帮你解。”吴昭说着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一边递给我,一边说道,“这是昨天,我们刚刚收到的东西。”
我接过那纸一看,发现上面是颜倪的字迹:本教教主李贵方携九名随从于几日前拜访贵派,原定三日前返回。至今仍未见踪影,兹请羽纶派明掌门相助,彻查此事,本教上下悉盼教主归来。
“你说,南红兮下一步想做什么?”吴昭问道。
“用李贵方的死要挟羽纶?”
“这种事情,对方若是死不承认,也没有什么对症。”吴昭把信纸收了回来,对我说道,“她只是在找一个攻打羽纶的理由。”
“攻打羽纶?”我有些吃惊,“她为何按捺不住,要攻打羽纶了呢?”
“因为她已经掌控了令旗,朱衣,天行不会参战,棣宫已灭,羽纶既然不能成盟,只能成敌。”吴昭继续道,“而朝廷也不会干预这种武林帮派之间的争斗。所以她要尽快形成一统武林的兵力。”
“所以说,棣宫消失的太快,这一点让她始料未及。”我恍然道,“所以,她只能改变自己的策略了?”
“你说对了一半。”吴昭眉梢一挑道,“她更担心的是如此托下去,天下大势平稳,人心思定,再过些日子,人们更是不记得曾经有一个叫作开阳的国家了。那时候,想再做什么,都是难上加难了。”
“如此,我们可以占个便宜。”我解释道,“既然她想率令旗攻打羽纶,我们可以按兵不动,直到把他们都引到这里,再作打算。”
“这正是我所计划的。”吴昭点头道。
“可是,你刚才召集众人,说的可是去攻打令旗教啊?”我有些不解。
“没错,也是我说的。”吴昭微微一笑。
他这一笑忽然点醒了我,我恍然道:“噢,原来你是想引蛇出洞,继而在背后断其根源,与前方形成夹击之势。”
“没错,我们并不长于海战。若是硬碰硬,攻打令旗教九岛,必然得不到什么便宜。”吴昭指着我画的那个地图道,“即使有了这些消息,我们仍然不知道每一个岛上的所有暗道机关和兵甲埋伏。因此,我们必需引他们上岸。”
“吴昭,你还不算傻。”——我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无忌地冒出这么一句。
他听了反而很是得意,笑道:“多谢李公子夸奖。”
五月初,吴昭集结兵力,分了一半调遣隐于西岸的下场地带,另一半则部署在清荷附近以及雕羽堡内。
五月中旬,我们便接到线报,令旗教携了几乎所有教众乘船登陆西海岸,然后便大举挺进清荷。按照敌我数量对比,以及敌军行进情况,吴昭对排兵布阵做了部署。我虽未直接参与,却在一旁暗暗估量了每一次排兵布阵的效果——吴昭的布阵很有叶清的风范,雷厉风行,速战速决。
可这仗没打太久,就发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敌人的兵,不是兵,而是死士。更进一步的说,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中了一种可怕的毒,血溅之处仍是剧毒无比。染上者,亦都是皮开肉绽。因此,这些人与其说是一个个活人,不如说是一颗颗毒药。而据被活捉的人说:他们只有在一个月内打赢这场战斗,才能活着领到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