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两望+番外——文武之道
文武之道  发于:201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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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语先笑——不知为何,这笑容的真挚让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到他的勉强。

“吴昭。”他看着我笑容一直挂在脸上,“看来你日子过的不错?”

我知他这是试探,便也笑着说道:“是啊,未敢忘记李公子的教导,日日都是好好过的。”

“又是新的一年,总有些新鲜事吧?”他看着我,平静中有一种难以觉察的悱恻。

“有啊。”我不知自己嘴角上扬的模样,在他看来是否还应该算作笑容,“你可听说过大陆西境外海那边的异族?”

“噢?”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后醒道,“可是连山外海间那传说中的崇参异族?”

“李公子果然明睿博学。”

跟七窍通透的人说话,真的不必九曲回肠。

“吴昭!”眼前的人不再有笑容,而是静静地盯住我,低沉的语调压抑不住心境难平的张扬,“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大脾气。”

“你试试下次不见更久。看我脾气会不会更大?”

“这?”我努力定了一下情绪说,“我想一定会。所以,好再这次再见后,可以很久都不见。”

“那最好不再见,否则我不保证能控制的了自己的脾气。”

“好,反正此次西行,也不知何日当归呢。”

“你要去连山外海?”他问。

“嗯。”

“为什么?”

“使者。摇光的使者。”我拿出了最冠冕的理由。

“难道那崇参异族真的存在?”

“应该是。”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努力忍下,随后只轻轻问了一句:“你真的不知道何时回来?”

“不知道。”我摇摇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永远都不回来,那就是被那边的人招赘作了驸马了。”

“有人要你,那也稀罕。”他这一句挖苦后,脸色有些发白,动了动嘴唇却再没有说什么。

“好,借你吉言。”我只一句调侃,随后便正色道,“我今日下午就动身,所以来和你说一声。”

他并没有答话的意思,而是摇了摇头,似在自言自语道:“天虽留日月,却不同时。也许天道如此吧。”

“也许。”我始终没有再往前走一步,心里再多的念头,都只成了一句,“后会有期。”

“嗯。”他看着我,声音中的清定远胜于我,“后会有期。”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对了,上次茶酒打赌,你若是赢了,你要什么?”

“我要……”他想了一下,说道,“我当时要的是平静的日子。”

“果然……”我笑道,“现在看来,我算是给你了。”

在离开兆京的时候,我内心一直在对自己说“我有足够的理由离开。”

玄帝与我十万大军,集结去西境外海。——这与其说是出使,不如说是征服。崇参族贡书到来的时候,我并不知自己有如此的命运。只是玄帝最后托于我的一刻,我只问了一句:“你可是真的相信我?”

“君王多疑,自古如此。可朕不想再蹈先帝之辙……”他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反问我道,“若今日,朕与你位置互换,你会怎样做?”

我想了一久,淡淡道:“大概会有与你一样的选择。”

“好。”他站在我前,低着头,略略沉思,忽然开口道,“此次西行,除了棣宫之旧部,你可还想再带什么人吗?”

我抬头对上他一双深沉内敛的黑眸,久久未语……

我不言,他不语,可内心里却是起伏如西境那峰峦起伏的连山,情绪却隐如深深的外海水。

据说,外海幽深,浩渺,巨大无涯。去过的人,绝少回来。归者且言:连山外海,路途艰泞,水色浑浊,山多峰险,层层叠叠,云深游离间,或有人迹。

数月前,直至崇参族的贡书呈上,摇光才得知,那里并不像众人原本想的那样,只有野人出没——从贡书的字里行间,从崇参族信使队伍来看,那里有着可与摇光匹敌的国家经纬,传世文明。

只是距离和路途的障碍,让这两个国家各自经历数百年,却未有任何正式的邦交。此次崇参使者前来,据其所言,竟是走了整整两年,其间折损随行过半,最后才到了兆京。

他们的到来,震惊了朝堂——这不仅仅是因为摇光第一次迎来了这批远邻,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贡书处处隐含一种胁迫与压力。书中提出的通商,直指国计民生的农粮以及丝绵。拿到这份贡书时,我们才意识到,他们竟然已经对摇光的经济状况了如指掌,而我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经历了远帝椎魂符的阴谋,又见到了这封崇参族的贡书,我清清楚楚的了解了叶清当初所有的深意。若说这世情了然,通透经纬者,他算得一个。而另一个,便是玄帝言语中隐藏着的那个人。

那个人,他究竟是谁?

最初,我以为他是李家那个性情真挚,言语无忌的第三子。

后来,我发觉他是个心思缜密,熟念兵法的谋士。

再后来,他摇身成为玄帝的钦差,带着令人不解的意图,回到棣宫。

我曾经一度认为,他是朝廷的一颗棋子。可是我却从未在他眼中看出过任何的臣服与屈恭——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所有的隐忍都似遮蔽着阳光的乌云,让人隐隐感到那黑沉背后的光亮。

因为身份和地位的交错,我一直生活在看似锦绣繁华却心境荒芜的地方。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总会做一个梦,梦里是一片荒凉的沙漠,而每次在我穿越到绝望时,总会看到一片绿洲。只是,这绿洲看似很久,走起来却很远。远的我永远也走不到那里……

一度,我不知那片绿洲对我来讲意味着什么?岁月流过,我曾想过:那绿洲究竟是家?是温暖?还是目的?或者利益?

只是日子久了,我渐渐发现自己会越来越少的做这个梦。我想,无论那绿洲是什么,我大概都不会太在意了,因为有人对我说过:日日是好日。——远方的绿洲,只是你的想象。而这强烈的期盼和想象,竟然让自己日日路过的风景都成了心念中的沙漠。

我想能够珍惜平常二字的人,心境必然都是通透如历遍世事风光的人物。所以,再没有发现他的秘密前,我一直觉得以他这样的年纪阅历,却有如此的见地,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直到最后我在月石上看到他的影子,看到他对远帝的种种怜惜,我才明白,他年轻的身体里的确隐藏着一个遍历人世悲欢离合的灵魂。——他于我,是一世的意义;而我于他,只是几世中的一次遇见。

我虽然用黑白二子积累心中善恶,修炼清静法门。却永远难用一生达到他那种宁静淡泊的境界。

玄帝问我可要再带何人时,我最终摇了摇头。——因为,我记得,他与我的最后一句是:“放弃和得到,原本是同义”。

不得执着,不念永久,这一刻已然是绿洲。一生一世,纵然相守,不若瞬悟。

踏上去往西境外海的路……

长夜何似,

穹庐低拢。

星影摇摇,

月失中天。

丝路阡陌,

疏影横斜。

岁有终,知一念。

繁华开遍,

绿清红冷。

各中滋味,

谁解谁省?

有期无期,

不过离合。

思无涯,共两望。

第六十二章

早在文帝治世时,民间就有俗语:“娇独子,惯天下。”

而臣子间也有“太子自幼娇纵顽劣,日后难免失德失行”的隐忧。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都只是轻轻一笑——从不为任何人的任何话语所抗辩——因为真正的痛苦,永远无法出口。

母后离开之时,最后的一句话便是:“不要再投生帝王家。”

父皇在我眼中一直是个孤独冷漠的人。从幼年开始,我对他的印象便只有:匆匆的来去,与母后的无言,与我的冰凉。我内心最初的失望和伤感,渐渐变成了隐藏的恐惧,最后终在这岁月中发酵成一种掩饰愁绪的轻狂。——我在用自己的方式与他抗争,既然他于继位者没有别的选择,那么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就成了父子间最终的折磨。

我给自己套上了如此的选择,只是为了抗拒他的冷淡和漠视。但在内心深处,我却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真的庸庸碌碌。毕竟,我终将会是这天下之主,万民之君。毕竟,一个家族的怨恨不能由一个国家来背负。

我在默默等待那命运早就安排好的一天的到来。我一直在内心里安静等待自己无法逃脱的使命。

我知道我终将站在万人仰望的地方,像父皇那样隐藏内心所有的情绪,俯瞰摇光的万里江山。只是,不知偶尔回首过往时,是否会失笑于自己年少时的不羁和轻狂。

这一切一直都没有改变,直到我遇到他,旭初。旭日初升,将大地照得光明而澄澈。才让我忽然意识到,无论年少轻狂还是沉着内敛,皆是我对世的面具。而内心那一种对童年温暖的渴望与不甘,在他面前,表露无遗。

这世上,从未有人可让我如此放松,他的温润一如他的名字,像冬日里的晨光,看似无处不在,也却无法抓住。

遇见他并不算偶然,我跟踪椎魂符已久,寻到了肖无针的踪迹,继而顺藤而上,查到了晓阳公主以及她府上的入幕之宾。一切的偶遇都是安排,一切的开始只是为了调查。

渐渐地我意识到,有他的日子,喜怒哀乐都变得那么真实,不必在伤痛之时只言无谓,在悲伤之时只道无关。我甚至有时会臆想:自己也许不必再像父皇,孤独得只余自己的影子相伴。可惜,与生俱来的孤独秉性,让我的言行并不承载我的内心。

眼见他离开,目送他去了边塞……这一切,我皆用‘成全他’来说服自己,用‘国之需’来解脱感情。

也许一切都可以忘记,也许我本不该在意这所有……一度我以为我压制了自己内心的情绪,一度我以为我回归了‘太子’的身份……

直到父皇突然下了调兵令,调回前线的兵力时,我忽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果他没有活着回来,如果我再也无法看到他……那一刻我终于彻彻底底的感受到一种觉醒的疼痛,我终于完完全全地‘自私’了一回。

我站在御书房里对着父皇吼道:“若是你不让我带兵过去,那么这太子我不当也罢!”

我原以为以父皇的威严他会大怒,让后把我禁足于宫内。可是,他竟然只平静地说了一句:“你去吧。”

我当时看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难以名状的感伤,但是这感伤随后就被一种冰寒所替代:“不过兀玄你记住。今日你必然会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在所不惜。”

“好。你不要以为自己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你弟弟兀昭,他还活着。”

“弟弟?”——我与自己的弟弟已没有半分印象,只是依稀记得母后曾说过,在我两岁时,她曾产下一子,而后便夭折了。

这‘从天而降’的弟弟让我一度错愕不已……

很久后,我曾经想过,如果当初和旭初一同战死沙场,会不会是个更好的结局——起码没有失去的痛苦,然后让我那个天降的弟弟来承接大统,一切都还是井然有序,平静如初的。

可是,不得否认,人于权力的挣扎是永远的。失去旭初,我有的只是摇光了。如果我不曾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名正言顺威胁皇位的人存在,我大概不会如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治理国家了。由其当我探到他现在的情况,身份和地位时,我不由地心惊。——他若只是个普通人,那便可召入宫中,做个闲散侯。可他却是武林赫赫有名的棣宫之主,这不得不让我多了几分戒备。

与他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是封号武林各大门派。我结实地在他那里碰了个钉子。派李如遗去棣宫,是因为我已然知道他与棣宫颇有渊源,而令我意外的是,兀昭的回信竟然只有一个内容——便是要求留下李如遗。

如果当时知道他便是旭初,我一定会把他留下,一直留下。可是,有时,一瞬间的错过便是一生。

时光荏苒,再见时,兀昭说他也许是苏青末。

而我,却再听到他亲口承认自己字‘旭初’后,才恍然大悟了这前后的一切。

我以为这次的重逢是永远,而后来我才发现,走过了漫不经心和小心翼翼,他已经独自越过了宁静淡然的疆界。不及回头,我已经无法拉住他了。

我想他是对的,我没有权力参与他的今生了。只是,我却不甘心就这样失去。兀昭曾几次与我说:“他应该不是苏青末吧,或者那念刃已经去了他的念头。他只是李如遗而已。”

我一直缄口不言,我知道他是在求我放了他。可是他却不知,我不放不是因为他口中的这个‘旭初’,而是我心中的另一个‘旭初’。

另一边,我躲避旭初的问询,并不告诉他兀昭的下落。这疼痛和不甘也只有自己才知道。也许,自私是我唯一能够体会存在的方式。

除了这一点自私,我的一切都是摇光的。——治国,平乱,祭祀,承嗣……自古以来,圣君的标准皆是统一的。但是,这些却忽略,或者说湮灭了他们最初的人性。

也许,这万里江山,尽在摇光君主的心中勾勒。但是,这人间万象却没有半点与我有染。站在繁华顶端,剩下的只有无限的荒凉。

连山外海的惊起,如同一个尘封已久的画卷,挣脱绳索,展开在摇光的版图之西。泼墨山水间,仿佛有马嘶,尘扬,横空卷起一片骚乱。

上天待我很是宽厚,从不让我有半分机会感怀尘世。眼前总是此起彼伏的混乱,时刻提醒着我国之君主的身份。派谁出使崇参,这端的是让我费了一番心思。

此次的初使,并非一件易事。这出使,与其说是拜访,不如说是扬威。若是如此,找何人带兵便成了高悬在堂上的关键。这个人要有绝对的能力,这不仅是带兵的能力,更要有威加海内的气势,最主要的还要有适应万变的睿智。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想起一个最可以,却又最不可以信任的人。

兀昭,吴昭。我的弟弟,棣宫的宫主。拿着那三块木刻的雕板,我心中默想着‘棣棠韶华,以喻兄弟’——当初,为棣宫取名的人,是否就已有了此种深意?

遍思后,我最终选择了他。可是让他出使,究竟是为了我心中的哪种思虑呢?

是我信他?所以让他带兵远赴前人从未企的土地?

还是我疑他?所以借用此法来刺探他的想法?

是我重他?所以封王赐爵,授他十万兵去外海?

还是我轻他?所以把他遣到远离摇光的土地,长久且不得归?

我甚至无法解释自己的思绪。但是,我给了他唯一个以兄弟名义的抉择——他可以选择带走他想带走的人。

他的答案很简单:“他今生最想的便是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必再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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