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您这可问对了,我们刚刚进了那东西。”
“那好,来两只。”
“这……”掌柜面有难色,解释道,“可它现在许还是活的,要不我让人这就去处理,然后您二位受累,拿回去再晒晒。”
“带我去看看。”竹楚寒急性子,根本等不得,“先看看货,再说。”
“成,二位随我到后面来。”掌柜说着便把我们请入后院。院子里到处堆放着未经成形的药草,一些小工或拿着杵,或推着磨,一片忙碌。
忽然我听到一个声音喝斥着:“你个笨蛋!让你拿两个七足虫,你都能给放跑了!”
我寻着声音望去,就看一个面色强悍的人正在怒气冲冲地教训着另一个瘦骨伶仃,瑟瑟发抖的小工。
“还不快去找!”那人越说越急,“你看你,是个丑八怪也就算了,竟然手脚还这么不伶俐。”
我听他这么一说,便不觉多看了那个挨骂的瘦小身影一眼,然后我心里便抖了一下,只见那小工的侧脸上竟然生满了狰狞盘纵的肉痕,像是被火燎过一般。
“不用了,这里呢。”竹楚寒伸手揪着那两只七足虫对那个一脸蛮横的人说道,“你说话再这么凶,我就把这虫子活着塞进你嘴里!”
我虽然心里觉得楚寒这话很是出气,可是表面上却害怕他又跟别人起冲突,只好息事宁人道:“楚寒,好了。拿到就好了,我们走吧。”
“如遗,你不知道,我看见这种仗势欺人的人心里就不舒服。”
“算了……”我刚想再劝诫他几句,忽然觉得有人朝我这边走来。
我抬眼就看到那个刚刚挨骂的小工忽然颤颤巍巍地像我这边走来,而离得近了我才看到,他整整一张脸都布满了烧伤或者烫伤的痕迹。我看到这里,心下有些泛酸。谁知,他走到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忽然开口道:“你是?你是,三公子?”
他的声音一下子让我心里的酸忽然变成了一股喷涌的疼痛与惊诧:“你是?涣潼!”
“三公子……”
“涣潼!”我根本顾不上任何疑问和解释,冲上去一把抱住他,声音陡然提高了十分,“涣潼,涣潼……你还活着……”
“三公子……”——涣潼凝噎的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我们就这样相拥了很久,而在场的人,看见我俩这样都有些诧异。饶是竹楚寒有本事,他竟然一开口便是:“老板,我们要这俩虫子,还有这人。”
从药店离开,掌柜看着竹楚寒那柄软剑,说什么都不收两只虫子钱,还把涣潼所有的行礼都准备好,大家一起送到了门口。
到了门口时,竹楚寒突然像记起什么似的,对掌柜说道:“还有一些药,我差点忘了。”
“您自己随便,随便拿。”掌柜点头哈腰,生怕一个不小心身上就多了一个窟窿。
竹楚寒也不客气,自己进去拿了数包草药,随后逃出一把碎银子,拍到桌子上说:“这些差不多了,走了!”
从兆京回以县,竹楚寒像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一个面纱对涣潼说:“你这脸别招风,要不然以后就不好治了。”
“无所谓。”涣潼声音很冷。
“好,楚寒。给我吧。”我深知竹楚寒的性格,赶忙把那个面纱拿过来,对涣潼说,“我帮你带上。”
涣潼不好驳我的面子,便依言自己带上了。
回到以县后,竹楚寒把我和涣潼送回了住处,然后便叮嘱道:“你们俩,从明天开始,都过来。一个治毒,一个治脸。记住了啊!”
“好好好,麻烦你了。”我忙不迭地答应把楚寒送走,才回来真正好好与涣潼说话,“涣潼,你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场火而已。”他似不愿再提起那些旧事。
“不过你还活着,这太好了。”
“活着有什么好?”
“啊?”这话与我极近绝望时的想法如出一辙,我实在也没法回答,“总是有原因的吧。”
“当然有原因。”他顿了一下说,“否则我也不会苟活到今天了。”
“涣潼,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公子,我活着,就是为了能再见你一次。”
他这话我听得异常糊涂:“再见我一次?”
“是。”他解释道,“因为我答应过如非,要替他保管好一样东西,在你们李家有难的时候,交给你。”
“东西?”我心下一惊,才意识到,涣潼这样忍辱偷生,竟然是为了答应过的对二哥的一个承诺。
只见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逃出一个信封,对我说道:“这是你二哥给你,他说这是他从你们家的一个锦盒内藏的木片上拓出的东西,事关天下安危。”
我接过那个信封,心里百感交集,看见现在的涣潼,想起自尽的二哥,忆起李家被抄,父亲去世,逃命时捡到的那个空盒子。玄帝后来的逼问……现在,一切的秘密就在我的眼前……
我定了定心,对涣潼问道:“你可知这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涣潼摇摇头,“不过,记得如非说过,这盒子天下共有三个,一个在皇宫,一个在棣宫,还有一个就在李家。而这盒子里的木片是靠暗锁链接的,若是三个盒子里的字连接起来,便是一道文帝的密旨。”
“原来是这样。”我一边点头,一边缓缓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只看到有头无尾的八个字:‘文帝二子,兀玄兀昭’。
仅仅这八个字,就足以让我有种晴天霹雳的震颤!兀昭,吴昭!——原来他是文帝的儿子!天下人都道文帝只有一个儿子,那便是当年的太子,现在的玄帝瞿兀玄。可谁知,这密诏竟然揭出了皇室的一个惊天的秘密。
我紧紧攥着那张信纸,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吴昭的时候,就觉得他的容貌有些说不出的熟悉……而再后来,所有种种,那些所谓的‘天下’纷争,原来都有着如此‘名正言顺’的背景。只是,我完全不能理解,文帝既然有二子,为何又要其中一个隐姓埋名,而不能得到皇子的正名呢?
想起自己在皇宫这么多年,竟然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位二皇子,可见他从小便是被送出宫的。如此说来,他大概是极少有机会和家人在一起,更不可能得到太子所得到的一切。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难受,忽然对他有了一些比同情更多心疼。可是再理解了他这种遭遇后,我心里更是多了一份不安:如果说,他是记恨所有的不公平,为了夺回属于他的一切,那么这场天下之乱,恐怕真的很难避免。
这让人头疼的事情,惹得我本就烦心不已,可第二日早晨发生的事情,就让我更加慌乱了……
第四十九章
“大人不好了!”一早我还没有洗漱完,一个小丫环便匆匆忙忙地闯进来,大喊道,“您昨天带回来那公子,自尽了!”
“什么?!”我听完这话,连洗脸水都没顾上擦,慌忙跑到涣潼住的屋子,就看到他躺在床上,手腕上都是血水。
“涣潼!”我一下奔过去,想拿一旁下人送来的纱布捂住他的伤口……
“找大夫去!”我吼道。
“去了,去了。”小丫环害怕地答应着。
我正急得浑身发抖,忽然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一大早,就这么热闹?!”
“竹楚寒!你快进来!救人!”我顾不得什么,只是拼命大喊,“快点!”
“救人?”他移形换影的功夫比我喊得还要快,一瞬间便到了床边,“这,这是干吗?”
他只问了一句,就忽然伸手点了涣潼身上的几个穴道,然后迅速逃出一个药瓶,在涣潼手腕的伤口处细细撒了一些,随后拿起纱布一点一点悉心包扎。他一边包,一边说:“这位小哥,就算你知道,治自己的脸要放些血,也不必放得如此慷慨吧?”
涣潼则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我着急地凑近他,宽慰道:“涣潼,你不可以这样。就算你觉得答应我二哥的事情做到了,也不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
“活着有什么好?”这话他已经是第二次问我了。
“什么好?”我苦笑了一下,答道,“涣潼,你当我二哥真的是非要把这封信托你带给我吗?”
“你什么意思?”
“涣潼,你那么聪明,应当知道,他只是给你个念头活下去。”我凑道他耳边轻声说,“他可以把这封信留给刘伯,留给他的知交故友,他却选择留给了你。”
“如非……”涣潼的声音哽噎。
“涣潼,我曾经听一个人说过:如果你活的不开心,那么牵挂你的那个人也会活的不开心。”我深深吸了口气,叹道,“也许,你过的好,便是对他在天之灵最大的安慰了。”
“哎呀,你们两个能不能别这么唧唧歪歪了?”站在一旁的竹楚寒龇牙咧嘴道,“如遗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好不容易活一次,别那么着急就死了。你死了,又惹得一大堆人不开心,何必呢!”
“楚寒!”我忽然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拍着竹楚寒的肩膀说到,“你终于说了一次有道理的话。”
“你这是夸我呢吗?”竹楚寒一边说,一边翻白眼道,“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总之,你救了涣潼,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算了吧你。”竹楚寒一摆手,“我还要给你治毒,给他治脸呢。你算得清吗?!”
“算了,算了。”我也朝他笑笑,“不还了,你自己吃亏去吧。”
“别废话了,你们俩,准备准备,开始治吧。”他果然是急性子,居然一大早就带了药过来,要给我们治疗。
“我不治。”涣潼答得极为干脆。
我正想劝说两句,谁料竹楚寒上去就点了他两下穴道,然后哼唧着:“不治?由不得你。还动的了吗?动两下,给我看看。”
“楚寒,你不要这样对他。”我生怕涣潼会生气,他情绪现在本来就很不稳定。
“你别管,一边呆着去,一会儿治你!”竹楚寒说完就出了门,再进来时,抱着一个巨大的木盆,里面装满了草药,“我把这么多东西运过来也不容易。”
“楚寒,这是干吗?”我问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一边说,一边先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盒子打开是个青瓷的罐子,“这药膏是给他涂脸的,我先涂,你先帮我把其他东西拿出来。”
我听了他的话,连忙吩咐丫环一齐把草药都拿出木盆,然后回身就看到竹楚寒正拿着那药膏在涣潼的脸上小心的涂抹。我生怕惹了他用药,只是站在远处,不敢作声。
“你傻站着干什么?”竹楚寒停了一下,回头看着我,“把那木盆里放上热水,快点!”
“噢。”我答应一声,又吩咐着下人去烧水,过了半饷,才把那个木盆的水烧好,装满。
而此时竹楚寒也刚好给涣潼涂好药膏,只见他对着涣潼说道:“今天你自己放血了,我就不给你放了。这药等一会儿,我再给你弄下来。”
他忽然转头看我道:“你快脱呀!一会儿水就凉了。”
“啊!”我完全没有想到这盆水是给我烧的,“你这是干什么?”
竹楚寒几步走过来,试了试水的温度,迅速将一盒药粉倒入水中,一边搅和,一边说:“快,凉了效果不好。”
“你开什么玩笑?”我岔气的肋骨都有些疼,“这,这是干什么?”
“解毒啊?还能干啥?”竹楚寒看着我,一脸不屑,“快点!”
“不是,楚寒。要不然你把药粉给我,我自己每天弄一下就好了。”我尴尬的连冷汗都出来了,“不必这样了。”
“你自己会通化百会,贯穿三焦吗?”
“啊?”
“你以为光泡泡就完了?”
“那能不能等你治好了涣潼再说?”
“不行,我可没那么多时间,两个一齐治,比较省力气。”
“我不治了。”
“你是不是也找我点了你的穴道?”
“楚寒。”
“我点了……”
“我脱。”
还好,涣潼看不到我,竹楚寒忙着给他换第二种药,也看不到我。我自己心里一边念着,一边迅速地脱了衣服,然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跳进了木盆。
刚刚进去我就开始有想骂人的冲动。这水是谁烧得?烫猪毛呢吗?竹楚寒啊竹楚寒,你刚才竟然还逼着我快点跳进去,原来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吗?!
我忍着躲在那里,然后就听见竹楚寒对涣潼说:“你这伤,大概要一个月才能好。不过,我每天都会替你来换药,你自己千万别碰你的脸。”
说完我就看见他转身朝我这边走来,我一紧张张口就问道:“我这也要一个月吗?”
“你?你不用。”他摆了摆手,“只要今天一次就好了。”
今天一次?那还好。我暗道:这要是有一个月出去,我还不得早就泡发了?
竹楚寒伸手又试了试水温,随后道:“还行,你转过去。”
“干什么?”
“废什么话,转过去。”
我无奈把身子转了过去,忽然赶到他的手抚上了我的后背:“竹楚寒,你干吗?”
“治病呀!你以为我有给人搓澡的癖好?!”
“痒痒。”
“痒痒?那你一会儿别喊疼!”
“疼!”
“告诉过你,别喊疼!”
“真疼!”
“不会忍忍?!”
“哎呀!”
“你怎么这点疼都忍不了?”
“我没喊疼了!”
“那你叫唤什么?”
“疼啊!”
“你看看,还是疼吧?!”
……
我俩你一言我一语,冷不丁听见涣潼躺在床上说道:“你们俩是一直都这么吵吗?”
“是!”我答得毫不含糊。
“不是!”竹楚寒辩解道,“一般情况下,我都听他的。”
“在你那里就没有一般情况。”
“现在当然不一般,给你治毒,你穷嚷嚷什么?!”
“我不治了。”
“治好了,你说不治了。”竹楚寒忽然手上使劲,抓住我的胳膊狠道,“这跟你去了饭馆,吃饱了说不吃了,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