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简符那强悍的劲头,几杯酒能把他怎样?
可裴野压根儿不信,急得满头大汗:“那为什么我叫那么大声简符哥哥都不醒呢?”
他要会醒那就不是醉。
沈契本来就累得不行,被孩子拽着缠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耳朵嗡嗡直响,又烦又躁又困。
“小野,他真的只是醉了,你听,他还有心跳呢。”沈契按着裴野的脑袋瓜子往简符的心脏上听了几秒,“是不是噗通噗通的响,有心跳就是活着。”
裴野对这个“未来的医生”哥哥半信半疑,纠缠着就是不让他走。
“简符哥哥明天早晨就会醒,你要不相信就呆在这里看。”把简符的手机摸出来,耐心地说,“喏,第一个就是我,发生什么事你就给我电话,好不好?”
说完之后,也管不了多少,抬脚就走。
好不容易回到家,洗澡完毕沈契倒床上呼呼大睡。
合眼没多久,被巨大的铃声震醒来,那边的声音也很大,带着哭腔:“哥哥,简符哥哥没有心跳了……”
那几杯酒顿时化作冷汗呲呲的流:“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就是没有心跳了!”
“啊?你再听听!”心里知道孩子的听觉灵敏,一般大人听不见的小孩也都能听见,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哥哥是不是死了?”
跳起来就拽衣服,太过心急几乎被长长的牛仔裤绊倒,一边穿一边飞快地说:“你别急……哥这就过去!”
他还是学生没有车,又独自一人住得偏远。一边等一边骂,这路上别说出租车,连个车影都不见。
好不容易跑到有人影的地方打上车再赶到简符那里时。
就见简符楼下120救护车呜呜直叫,车灯一闪一闪地。
沈契心一下子凉了。
怎么回事?
明明只是多喝了几杯而已,明明离开时简符还跟头醉猪没两样啊。
凉风中,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他以为简符真的……
“没心跳了?能听见才怪呢?你往右边能听见简符就是长个右心脏的大怪物了!”知道真相的沈契气得把裴野拎起来就想揍,“给我打电话就算了,你还会打120了?”
事实就是这样,裴野只是个小孩,不知道心脏在哪里,只是依葫芦画瓢往心口一贴——贴着一动不动好久。后来尿急,去了趟厕所,回来再这么一贴——咦?怎么刚才是那么大声的噗通,现在听不到了?
看着裴野哭得跟死了爹一样凄惨的脸,沈契忍心下手。
同样被折腾的医生看了看依旧跟死猪一样的简符,意味深长地说:“没事,送到医院洗个胃吧。”
洗胃。
简符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被折腾的痛苦劲。
当然,沈契以为这只是个意外。
没想到后来简符后来又醉了两次,这下裴野学乖了,二话没说直接拨120。
白衣天使来,带走。
“到了医院简符哥哥才会醒,我上次就知道了。”自豪的裴野在简符痛苦得死去活来时说,语气天真愉快。
据说为这事,简符把裴野小揍了一顿,又是摆事实又是讲道理。
结果是……
自打那以后,但凡喝酒简符坚决不回家,赖着都要跟沈契在一起:“再一再二没有再三,不是怕洗胃,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不就是醉个酒还闹到直接上医院了。”
眨眼间,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往自己跟前一站,那一脸来路不明的阴沉,让沈契都深深的有压力了。
应该不会打120了吧?
回想起这段往事,沈契笑了笑。
要是裴野再打120也好,把简符折腾到医院彻底受罪,让他记住这个教训,找下一个时眼睛擦得雪亮。
回过来想想。
裴野那时才八|九岁吧,挺机灵一孩子,怎么遇这事就傻了呢?该不是从没见过人喝醉过吧?联想简符刚才的话中有话,说孩子亲爸酒后怎么了,大概是这孩子因此有了恐惧症吧。
简符的初恋啊,还是下次再打听吧。
3.
陈年红酒入口绵和,后劲大。
残留的三四分清醒被酒劲迅速抽走,意识很快就模糊了。简符歪在沙发上,听着裴野的声音越来越远。
不一会儿,跟一团软泥没两样的简符感觉到肩膀离开了沙发,被人紧紧拥抱着——没有距离的拥抱让简符落入极为舒服的状态,他无意识地哼了哼。
若即若离的声音响起:“抬头,喝点茶,舒服点。”
谁这样亲昵地与自己相依相偎?
不是和青梅竹马走了吗?明白自己的好,又回到自己身边了吧?
温暖苦涩的液体由唇流进口中、喉咙,简符模糊了,肚子也烧、喉咙也烧,眼睛发热发酸,抬起手软绵绵地抓住了眼前晃动的影子,终于吐出:“别走……”
多少次他都想说这句话。
别走,留下来,我比他更好。
可是这么示弱的话他开不了口,一个一个走了,只留下自己捏着拳头。不是拉不下脸,看着恋人不在自己身边竟然是如此幸福,简符就开不了口。
自暴自弃也罢,就说这一次。
示弱的话又不是没说过,但变心的人是不会因为你的示弱而改变的。
“别走……我,对你不好吗?”
意识却越来越清晰,他看见了一个个背影抛弃了自己、奔向了主角们应有的幸福。
男二号。
眼角发热,简符觉得自己快被热哭了,嘴角还有些疼,哦,是下午动手时被情敌的拳头破了点皮。呵,只是破了点皮而已,他心里早就痛得可以呼呼淌风了。情敌,可恶的情敌,各种面孔的情敌,明明就样样不如自己的情敌、人渣情敌,却次次能从自己手里抢走恋人,可恶!
酒,来,喝。
沈契,眼前的是你吧?那就好,我这副狼狈样,反正在你面前什么丑态没有?
刚才聊的是什么。
哦,情人,及情敌们。简符追逐着情人们的背影一个一个回忆,像翻书一样往回翻过去,扉页是谁?
初恋是么?
简符努力睁开眼,他看见了一件白色衬衣。
夜色下的路灯,空空的篮球场,一个,两个,三个……简符一次次奔跑、运球、跃起、投篮,汗水肆意挥洒。
“嗨!”
简符回头。
咚、咚、咚、咚咚咚……篮球兀自滚落了,简符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
多么耀眼的白色啊,即使是路灯晕染下,依然让人白到不敢触摸。一个男子手指插兜闲闲地伫立着,文雅修长,白色衬衣,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
啊。
是谁站在那里?
细长的眼睛,微微地笑——追溯到记忆的扉页,追溯到悲催电视剧的开端,是谁站在了那里?开启了简符男二号的苦逼人生?
那是谁?
……
裴野半跪在沙发旁边,扶起简符的肩膀,给他喂茶水醒酒。
杯子端到唇边,却被简符拂开了,裴野按住心里窜上来那股火和忧虑——明知是杞人忧天,心里就是担心他一醉再不醒,多亏刚才下楼看到这一幕,不然简符是不是又像烂泥一样躺床上?
裴野马上就二十二岁了,知道醉酒不会死。
看过很多人醉倒在餐桌前,被随便扔在街道旁,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地蹦了起来。
但,裴野就是不能遏制心中的难受,挠心肝的难受,像猫在深更半夜的叫声,一开始以为是凄惨的婴儿,其实是猫叫,整夜整夜的抓狂的尖锐的猫叫声——
裴野再度把杯子都凑过去,手被抓住了。
明明简符的力道是绵软无力,裴野却被他手心炽热的温度烫得火烧火燎。将耳朵贴在简符的心口,噗通噗通噗通,跳得有点快,很强劲。
活着。
裴野抱起简符,回房,放在床上。
“简符,一起睡吧,我会听一晚的。”若听不见,自己就会像听见尖利的爪子刮过黑板一样难受,“谁让你醉了呢?也该轮到我做主的时候了。”
事情过了这么长时间,裴野并不怕看见别人醉。
他只是害怕看到简符醉。
怕看见简符躺在那里,无论怎么摇怎么喊,都一动不动。
任裴野自说自话。
简符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焦躁地扯着衣服——窝在心口发热的红酒让他陷入泥沼一般。
“身材这么好,长得这么帅气,也会失恋吗?失恋了好,不然我怎么办?”再次贴近心脏,很好,跳得有力。裴野笑了笑,深邃的眼眸因为这个笑,添了无数温柔。只要不阴沉脸,笑起来也很性感。
换睡衣时很温顺,简符软成一团泥,嘴里含糊地咕嘟咕嘟。
“在说什么呢?”裴野问。
简符侧着身,慢慢绻起,是难受的吧?
裴野为他展好平躺的姿势,自己也躺下,小小心心地托起简符的脑袋,手臂横过去——让他舒舒服服地枕着,这样亲亲切切的拥抱,很长时间没有享受过了。
可是,这样的姿势,就听不到简符的心跳了。
裴野微微低下头,脑袋靠着简符的心脏——这样听一夜,才能安心。
裴野眼睛闭了一晚,思想却无比清晰。直到第二天,看着床上横躺的简符,仍然难以置信,他竟然回家了。
白驹过隙,简符近两年来回家次数真是屈指可数。
天亮了。
太阳初升。
正午阳光直直晒进来。
裴野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儿,虽然偎依的感觉如此美好,但是没有声音,总是让人忧心。终于忍不住伸手摇了摇简符,轻声呼唤:“简符、简符……”
呼声越来越大,摇晃越来越剧烈,脑袋忽忽悠悠摆动,简符被摇得晕乎乎的,心口越来越想吐,勉强吐了句:“干嘛?困呢!”
呼声停了。
被唤醒的简符还是意识混沌,伸手摸了摸胸口,炸炸的毛毛的,头发,谁的脑袋么?难受归难受最糊涂的酒劲过去了,迷迷蹬蹬又实在睁不开眼,勉强想起刚才的那声音是裴野。
“裴野?”
“嗯。”
简符吐出一口气:“旁边睡去,哥难受着呢……重,难受。”
呼——
心口的重量立刻消失了,简符翻个身继续睡了一会儿。
到底是宿醉的劲头过去了,昏昏沉沉,迷迷糊糊,被白花花的太阳照着。口干舌燥,难受睁眼眯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窗帘没关。宿醉的难受还压在心口,顶着晕乎乎发疼的脑袋摇了摇。
“醒了?”
眼前站着的人是——
“裴野啊,早!”简符放下遮眼的手,这小子一直坐着等自己醒?还算有点良心,这个养弟没白养。
“中午两点了。”裴野目无表情。
“怎么没去上班?我昨天喝多了点,没发酒疯吧?”简符揉了揉太阳穴,他酒品不好不坏,平常醉得少,也就次次被失恋折腾得跟酒鬼似的。一边说一边下床,全身黏糊糊的不说,还一股难闻的酒味。
“没。”挺安静的一晚上和一早晨。
简符走向浴室,浑身血脉跟着热水的流淌活络开来,但嘴唇和舌头还是干干的,心口也燥燥的。
酒精让细胞脱水,难怪口干舌燥。
昨天的记忆一点一点复苏,难受劲还在。也是,陪了一年的情人就这么被别人拐跑了——这不是铅笔画,用橡皮泥随便一擦就没了。投入了心的感情,现在要把心活生生掏出来……
还是自家好,虽然也就一容身之所,但累了也只有它不会拒绝自己。
简符脑袋转了一圈找到了沐浴液——房子是新房,装修入住后他也没回来过几次,全是住在情人那里,房子都裴野在收拾,陌生的感觉,跟不是自家一样。这么一想,只有裴野是熟悉的。
流水哗啦啦中,叩叩两声,裴野隔着浴室玻璃门问:“喝点什么?”
“随便。”
简符扬起头,任热水冲击着脸。
洗完就裹着浴巾坐沙发上,一股冰凉液体顺滑入肚,甜丝丝,有奶味,有好多种果香。
“这是什么果汁,下次多买点,怪好喝的。”简符端着手中的玻璃杯,恋恋不舍地舔嘴唇,清清爽爽的绿果汁,看上去就很养眼。
“现榨的,还要吗?”
“嗯。”
“午饭想吃点什么?”
“呃,随便。我给公司打个电话,都忘了今天还要开例会。”简符打开手机,果然有沈契的未接来电。
“让你们副总开就行了。”裴野直起身拿过他的手机。
简符被这强硬的举措弄得有点懵。
“一天不去公司也没关系。”裴野,把玩着手机,凝视简符的眼睛,说得很认真,“公司事事都离不开你,要副总干什么?”
话说的没错,身为公司老大他也不是事事躬亲。
公司那个跟冰山一样的副总一上阵,两只眼睛冰泠泠往下一扫,比简符还能震住场。
“你这样没精打采的,还不如在家呆着。”裴野乘胜追击。
一语中的,头痛痛的抽抽的也不想去,旷工一天,就当作是失恋的慰劳好了,简符挠挠湿漉漉的头发:“也是。那也让我给沈契打个电话问一问,他可能……”
“就不能跟我呆一下午吗?”裴野把手机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脸顿时阴沉下来,眼睛发狠的瞪。
冷不丁来这么一下,简符先是一愣,后怒了。
“你小子发什么邪?”
一把夺过手机。
最不耐烦的就是谁动不动给甩脸色。
这孩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了都,再这么下去非骑到人头上不可。
见简符发火,裴野抿了抿嘴唇,声音缓了缓:“你好些天没回家了,我就想和你吃个饭……别叫沈契过来。”
说完瞅了瞅简符,眼神也有点蒙冤的辩解和指责,带着一股莫名的压抑,而后移开眼睛微微低垂——裴野垂下眼眸时,整个脸盘都柔和下来,那股阴冷之气莫名就没了,优美的唇也翘起,带点委屈、又带点别扭的意思。
熟悉的表情,要撒娇不撒娇的样儿。
两人好长时间没见了吧,见面也匆匆,近两年裴野看着是越来越寡言冷酷了。简符自己也忙,没时间细问,今天乍见裴野别扭的撒娇,浑身还麻麻的——想起裴野小时挺活脱的,又爱撒娇又黏人,自己拿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今长得这么高,撒娇是不太好看咯。
简符心软下来。
“知道了,没打算叫他来,就是问问有什么事。”有点莫名偶其妙,一手拨过去,电话通了,“喂,沈契,怎么啦?”
裴野不吭声,执着地垂着眼眸,嘴角越抿越薄,眸子的光芒越来越利。
简符说了几句就挂了。
“没事,沈契就是问我酒醒了没……行了行了,今天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简符忽然笑了,习惯性地捏了捏裴野的脸蛋,觉得跟这小子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安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吃顿饭什么别扭都没了。
裴野跟着也笑了,嘴角上翘,眉眼微弯,柔和的弧线让整个脸都焕发了光彩——确实很俊的一个人呐,光芒绽放的太阳一样。
简符松一口气,阴冷都是短暂的,裴野果然还是跟小时一样好哄。
4.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情人要劈腿,但这日子还得过。再怎么爱如潮水,潮落了,也就剩你一人穿着裤衩站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