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紫衫(第一卷)——如斯良辰
如斯良辰  发于:2014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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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二十弱冠,但叶子二十的时候,尚在逃难。

叶子看着裴素安身后放在院子里的桌子,疑惑问:“那是你给我的发冠么?”

“是啊,做好了很久……”那是裴素安还在沐原的时候,闲暇的时候总是仍不住要想,自己的孩子现在是怎么样,多高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然后偶然一天,惊觉,原来分开已经是这么长的时间了。

木盆里泡着白檀香末、香白芷、白及、山萘子、滑石、零陵香等诸多药材,自从叶子独自一人回京城,裴素安发现叶子的头发总是有些干燥,就叫人在叶子沐浴时,准备好了很多养发的药材。

叶子跪在地上,颈部枕在裴素安膝上,长发被裴素安握在手里,浸入水中。

“你记得吗?以前,也是这样,在院子里,我帮你洗头发。”

叶子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点,但是叶子没有回答。

叶子的长发浸满了整个木盆,裴素安伸手细细额揉搓着,将每一缕头发从发根顺道发尾。

过了很久,裴素安拿布巾开始给叶子擦干头发,然后在头发半干的时候,把叶子抱起来,用手梳着叶子的头发,等带着暖意的风吹干头发。

发冠是金色的底座,然后为了减轻重量,上面全是镂空的花纹,前方是一颗祖母绿的玉石,然后一直固定头发的短簪子,也是祖母绿的。

等叶子的头发干了,裴素安拿梳子小心的为他梳好,然后顺起一把长丝,缠绕至发顶,带上发冠,用簪子别住。

叶子的眼神有点迷茫,裴素安拿过一面镜子,打开在叶子面前。

镜中的人像是有些陌生,是比现在的叶子老了几岁似的,但的确是成熟稳重了不少,叶子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发,然后摇摇头,看镜子里的自己跟着摇头。

从三岁到如今,十八年了,那年赖在裴素安怀里撒娇的孩子,是真的要长大了,不能在继续如从前一样,依赖着别人了。

镜子里的叶子落泪了。

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八年,一个十八年,足够多少人的成长。

“叶子……”叶子还是跪在裴素安的两腿之间,裴素安把叶子抱起来,用力的抱着。

叶子想着几年前在誉亲王府,是谁都想不到有那么惨烈、痛苦的分离,然后那时候觉得以后要做的事情,如今却什么都做不到了。叶子已经不知道,到了现今的地步,到底是谁的过失,谁的罪行。

叶子头靠在裴素安颈边,伸手环住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流进裴素安的领口,然后顺着胸膛,融进心里,滚烫、发热。

裴素安到京后,原以为,他和叶子还有很多时间,能借来四年的分散以致的隔阂,等每个人的伤口都慢慢痊愈,但是叶子已经那么决然的、以他没有想象到的方式长大了,那么通透、成熟——而有些残忍——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待温暖,只能在严寒中再次分离。

总归,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主院门外,杜玉桥那帕子轻拭了下眼角,而后轻声道:“妹妹可是看见了,王爷心尖上的人,可不是我们任一位。”

司徒静紧攥着手心,良久冷哼一声:“不过是个男人。”

杜玉桥笑道:“妹妹是在京城长大的,就连我这安原郡的都听说过,王爷早年,可是曾因为一个男子拒绝过指婚的。”

“那又怎么样?今日便要进宫,可惜这宫廷之中,是没有那个男人一席之地的!”

杜玉桥看着她,说道:“的确是,但是人家在王爷心里,有一席之地,就足够了。”

说完,也不顾司徒静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杜玉桥转身就走了。走不过几步,杜玉桥看着眼前的人笑道:“妹妹也来了?”

王雅若淡淡地看了一眼院内与两个女人,神色依旧,只是转过身去,轻声说道:“姐姐何必白费心机,王爷护在心里的人,您得罪不起。”

杜玉桥一僵,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姐姐听到了,”王雅若冷笑,“您不是瞎子,您应该看得到,里面的两个人的世界,没有人能走的进去,谁也不能,您做好您的皇后,也就够了。”

就算是觉得不满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王雅若心里想着,却没有再说出来。

夜色降临之前,来到王府门口,已经是帝王、后妃规制的马车停靠着,裴素安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叶子送到了门口。

上了车,裴素安站在车辕边,看着他,心里像是有万千的话,要涌出来。

却是相顾再无言。

到最后,像是只有一句“珍重”好说,就连这一句在心里纠结犹豫了很久,裴素安还没有说出来,叶子已经转身了。

******

第二十四章:登基

六月十五。新帝登基。

天色不亮的时候,裴素安就起来了,然后前前后后近有十人为他穿上了龙袍,从头到脚都是明黄色的衣料,所佩戴,是最璀璨的宝石。

辰时从宫中起驾前往太庙,一路尽是跪拜着的百官与普通百姓,裴素安站在车上,看着所有人都跪在了脚下,神色淡然——几年绸缪,两年战事,四年离索。

到达祭坛之后,裴素安独自登上百级的台阶,焚香跪拜列祖列宗。

司徒拓站在一边,神色肃穆,在裴素安插上香之后结果身边礼仪官手上托盘中的即位诏书,开始宣读。

“门下。创业垂统。于以贻后昆。嗣位承祧。于以绍前烈。为股肱之元首。俾亿兆之宅心。洪惟永图。属在明辟。夫何凉德。享是至休。先皇帝膺箓上元……”

读完诏书之后,司徒拓捧过玉玺,递到裴素安手里。

裴素安接过,站立起身,转过去面对着台下众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或者,的确是有那种俯瞰一切的感觉,天地万物都是你脚下之物,所有的一切都会因为你的悲喜而改变。

裴素安闭上眼睛,然后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时,沉声道:“众卿平身——”

在以往十几年,若是有人问皇位与叶子那哪个重要,裴素安一定会是毫不迟疑的回答:叶子!但是,只有经历了生死的危机,才能明白这无上全力的辉煌荣耀与不可替代。

裴素安在开始筹划谋反的时候,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切是为了自己与叶子的安全,一切是为了让叶子无忧无虑的活着,但是,那天叶子问,你可会永远为我不封后、不纳妃、不生子吗?

裴素安只能沉默,原来,有了这个位子,还有了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裴素安一步步走下高台,六月的太阳早已如烈火升到天空正中,炙烤着人间的不平。

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虔诚的跪在新皇帝的面前,面朝着土地,没人抬头看看——他们的新帝,此时脸上的悲戚。

自从四年前的那个决定,他和叶子就在相反的路上,愈行愈远了。

新帝的车架从太庙回皇宫的时候,要绕内城一圈,大约要一个时辰,一路礼乐不断,喧哗声中,尽是繁华的景象。

誉亲王府,正在梳头的叶子淡淡道:“他登基了。”

青灵的手一顿,下意识的看了看外面,然后低头说道:“王爷的确是今天登基的。”

叶子伸手自己拿过了梳子,简单的梳了几下,看着青灵手里的发冠说:“在这里,又不出门,束起来多麻烦。”

“是,公子。”青灵即便就放下了镂空雕金的发冠,从匣子里找出一根陪着墨玉的发绳,简单的缠绕在叶子脑后,缠起三千青丝。

叶子一直坐在镜子前面,出神的看着,也不动,青灵看看身后已经摆好了的饭菜,回过身来问:“公子在想什么?”

叶子轻笑了声,摇摇头,“你知道吗?如果这是在我十五岁、十六岁那些年发生的,他登基为帝,我也许会欢欢喜喜的、天真的跟着他,他要我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要我住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然后,一天、一个月、一年……终于等到一切都破灭的时候,那时,我该怎么办呢?又该去什么地方呢?”

青灵微蹙眉,说道:“怎么会那样呢?就算会有其他的变数,王爷也一定会安排好的,不会让公子受一点委屈。”

“这样么……”叶子看着镜子中素雅的自己,唇角勾起来,“或许是会那样,都无所谓了,到了今天。”

“公子还是想开些,毕竟,您还是王爷心里最重的人。”

“我没什么放不下的了。”叶子说。

青灵一惊,看着叶子,有些慌乱的问:“公子是要离开这里么?”

叶子侧身看着青灵,良久,展颜一笑,伸手揉揉青灵的头,“傻孩子,不要担心,我除了这里,是没地方可去的,我只能留在这里。”

青灵还是有些担心,开口问道:“那公子之前所说,是什么意思?”

叶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家乡是哪里的?跟着我这么久了,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

“奴才家乡是茅亭县的,大约离这里一天路程。”

叶子看着门外,悠悠道:“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这里就是我的根了,出了誉亲王府,我连个方向都没有。”

青灵看着叶子,“公子还有王爷。”

叶子没有说话,唇边的笑容不变,但目光越过窗柩,却不知到了何处。

******

新帝登基之后,立即开始了各类册封与官员奖惩。

玄唐前朝君主李谦被册封为唐王,王位世袭,玄唐原有的领地被划为封地,唐地与中原同婚姻、开商贸,两地赋税同等。

而京城之中,除了何萧被封右丞一职,再就是请辞回故里的几个大臣的官位被沐原王府来的人或是裴素安的将军承袭,并没有大的变动。

方青君本就不愿为官,此次,被封侯爵,在京城中赏赐府邸。

几个随裴素安起兵的将军也各得封赏,杜胜伤了手,已经不能在带兵,裴素安在安原建了侯府,封其为安乐侯,愿其安乐颐养天年。

宫内,杜玉桥为后,居扶摇宫,司徒静封贵妃,居紫宸宫,王雅若封德妃,居华云宫。

而西祁慕容德栩传来贺表,恭贺新帝登基,此外,慕容氏愿为裴姓江山永保两祁。

但是即便是如此,裴素安还有有些忧虑,毕竟慕容德栩此人有些太过任性妄为,为自己一念之差可以将东祁拱手让出,谁知道以后会不会重演?之后,经过几番商议,裴素安下达旨意到西祁去,准慕容德栩的请求,但朝廷必须要派几个参将过去。几个月的来往,慕容德栩答应了这个要求,不过,这都是些后话了。

还有就是,通过裴素安派出寻找裴安明的人来看,裴安明此时应该是在榆城、云城边界处。榆关守将只有七万,但榆关处处崇山峻岭,正常往来也要几个月功夫,所以很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而且英王裴庆原几年来从未有过任何消息传出,裴安明要求他派兵时他不动,裴素安传达书信请他相助时,也是没有任何答复。

不过,除却这些,最让人头痛的该是南羌的事情,几年来,两地边境是时常有摩擦的,而且,前段时间传来消息,北羌可汗波尔错亲自到达南羌,与达俊密谋多时,而他们密谋之后,与凤栖的摩擦反而少了很多。

越是这样,越是引人猜测,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揉着额头,裴素安疲惫的说道:“今天就这样了,诸位爱卿都辛苦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出了正清殿,齐宁问道:“不知道皇上今天是歇在哪里?奴才这就叫人去准备。”

后宫。沉稳内敛的杜玉桥,对人骄横然对自己温情的司徒静,已经对诸事云淡风轻不加参与的王雅若——这后宫的争端,也是不容小觑的。

“回永……”裴素安一顿,改口道,“去紫宸宫。”

“是。”祁宁在前面引路,一边叫着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说,“去贵妃娘娘宫里说一声。”

裴素安走了几步,问道:“今天叶子做了什么?”

齐宁立刻说道:“今日中午的时候,凌会来说了,公子这几天一直就是呆在屋子里画画、看书、下棋,一直没有出去过。”

裴素安目光一暗,随即说道:“告诉凌会,叫他和青灵时常陪叶公子出去走走。”

“奴才知道呢?明日就去告诉凌会。”

裴素安微微一叹,看着前方的路——不知叶子在当时,是不是就有这种忧虑,进宫来是件痛苦而危险的事情。可惜裴素安当时没有想明白,他以为只要在一起,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太可笑了……裴素安有些清醒,当时,遵从了叶子的想法,让他留在了誉亲王府。

但是,想到叶子是真心厌倦了这个地方,想到他自己独身一人,带着恐惧或是绝望的心情,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就会感觉到阵阵心痛。

叶子到底经历了多少他无法理解的苦难,他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不多时,就到了紫宸宫的门前。

齐宁喊道:“皇上驾到——”

大门、侧门都缓缓开了,两侧的人跪了一地。

司徒静屈膝,柔声道:“给皇上请安。”

裴素安淡笑:“爱妃不必多礼。”

笑容已经成了习惯,裴素安忽然懂了叶子的以前——一层一层的浓妆,一盒一盒的脂粉香粉,和满屋子的香气袅袅——若是没有这些的粉饰,叶子是怎么在着深宫中笑的,是怎么在这深宫中活下来的?

闭上眼,叶子那天问那一句话时平淡不过的表情却换成了人世间最哀凄的的哭声:你能为我一声不立后、不纳妃、不生子吗?

的确,原来自己也变了那么多,无法坦然的像以前那样,不留后路的去爱一个人,所以叶子,是那样悲伤的失望了

叶子,我该什么办呢?

第二十五章:羌族

仅仅是七月末的时候,南羌传来了浅月长公主亡故的消息。

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仅是朝野震惊,裴素安当时也差点要控制不住的拍桌子。

浅月长公主比裴素安大五岁,嫁到南羌已经有了十几年,一直没有回过中原,而且长公主一直没有孕育过子嗣,达俊有两子一女,都是侧妃所出。

再听到公主亡故消息的时候,大多数的臣子们立即表示,这事情是要南羌一定给出合理解释的,但是也有一些人认为要调查清楚之后再发难。

但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却是让所有人都无法保持冷静了,南羌派来使臣,为求两地交往,求裴素安另嫁一名公主过去。

两名使臣一个是南羌大臣律通,一个是黑发如墨、身着白衣、身材颀长的中原男子齐松原,其松原一家原都是戴罪之身流放边陲,而路途中发生了一些意外,他不得已逃到了南羌去投奔了他们的单于。此人通律法、知政事,有这样的人在南羌,在裴素安等人看来,是个不小的隐患。

下了朝,裴素安摈退了众人,自己一人走回去。

想起浅月姐姐,心里不由一阵伤痛。

自己出宫的时候,浅月拿着自己做得糕点来送别,还打趣道以后要去王府看着什么喜欢就直接拿走,后来,浅月真的是誉亲王府的常客,但是后来不久,浅月就不得已远嫁。

初几年,两人还一直通着书信,裴素安一直说,等以后两地平定了,就要把浅月姐姐接回来住一段时间,可惜……他还没有展开自己的夙愿,浅月就不在了。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面容清秀却哭得凄惨的女孩子,女孩子一下子就跪在了裴素安面前:“皇兄!我求求你,不要把我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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