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紫衫(第一卷)——如斯良辰
如斯良辰  发于:2014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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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站起来,看着整间屋子,忽然眼睛扫过外面桌上的七弦琴,神色不由一顿。

“这可是王爷亲自吩咐一定要找出来的,听闻是您曾经用过的一把,”凌会笑道,“奴才瞧天色甚好,公子要不要出去弹一首曲子?”

叶子点点头,淡淡的说:“搬出去吧!”

院子里果然是修整得十分漂亮了,只是,跟以前,到底不是很一样了。

叶子不喜欢俗艳的牡丹妖娆夺人眼球,以前这里种的,都是不名贵的小花朵,廊下的湖里,也看不见了几近长到了手边的荷花。

简单的撩拨了下琴弦,叶子并没有坐下,而是站着继续拨弄着琴。

琴音清冷悠长,却有股说不清的凄切意味。

这时,正有人前来拜访,正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来王府小坐的何萧。

闻得琴音,心里便会想:是怎样的人,能弹出这样的曲?

绕过亭台,何萧径直走向了琴音所在之处,不过远看,一清清淡淡的人,简简单单的影,纤长的十指随意的走动着,随意间,就是一阕悲歌。

走得越近,却是越发的感觉熟悉,不由越走越近,这才发现,原来几个月前偶然认识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是你?”

叶子伸手覆在琴弦上,止了颤颤巍巍的琴音,抬头看时,微微有些迷茫,仔细想了想,叶子淡笑道:“是你啊。”

手上继续开始拨弄,随意而弹,辗转间恍如行云流水,流畅自然。

何萧坐在一边,叹道:“想不到你有如此琴艺!”

叶子手上顿了顿,轻声说:“手生了,琴也生了。”

这四年,叶子没有碰过一根琴弦,这琴,被封着也没有见过一分阳光。

叶子好是很久没有弹琴,也很久没有想起过,自己是会弹琴的,好像是给自己故意忽略了,隐隐的怕触及一丝能想起他的弦,在宫里两年,似乎所有的闲暇时间,自己一个人或是很多人陪着的时候,叶子宁愿自己调制香料或是采花做胭脂,或是干脆自己呆着看书,一看就是一天。

叶子开始弹琴,就是裴素安教的,后来裴素安忙了起来,叶子就翻着琴谱自己练,练就了如今随手一弄就流畅婉转的乐声。

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所以几乎每一件事,都可以想到对方身上,思绪一转,就是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或者,是从叶子的记事开始,就再也离不开那个人,就算是把一切向光的东西都封起来,也没有办法不想念。

何萧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这世间的事总是有太多巧合,太多错过。摇摇头,他开口说道:“当时青君该是见过你了,若当时混进难民中的不是我而是他,你就省了自己走这么远的路。”

叶子淡笑:“都过去了,这些并不重要。”

一路走走停停,叶子获得了很多,以往不曾知道的东西,这真的是很好的事情。

午后阳光正好,暖融融的春风习习,带着花香的风阵阵飘动,何萧坐了一会儿,问:“可会下棋。”

“不甚精湛。”叶子回道。

摆出了棋局之后,叶子坐到了何萧对面。何萧执黑,叶子执白。

棋场如战场,何萧原先觉得,自己不说决战千里,好在也经历了不少战事,而叶子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平日里养尊处优,仅仅是下棋自娱,相较也许自己会是略胜一筹,然从一局开始,良久未分胜负,何萧已有了些焦灼,而叶子仍旧是云淡风轻、不急不缓的样子。

“你们两个居然是在下棋?!”

何萧不悦道:“青君,观棋不语。”

叶子抬头正好看着方青君来的方向,闻言只是淡笑了一下,手执白子,放到一处。

“我可不是自己来的,是记起王爷之前吩咐,把小青灵给叶紫带过来。”果不其然,他身后不远处,是跟着青灵。

叶子看何萧落下黑子,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问道:“还下吗?”

何萧垂目看着,忽然笑道:“的确是没了意思,要不然是平局,不择不知还要下多久。”

叶子放下棋子,看着跪在一边的青灵,招手道:“你过来。”

青灵便站起来,走到叶子身前。

青灵比叶子年纪还要小些,他自小净身进宫,人又显得有些小巧些,叶子身后抚摸这他的头发,微笑道:“辛苦你了。”

“这……主子,奴才进宫多年,您是对奴才最好的,奴才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忘了您。”

“傻孩子,能有什么粉身碎骨的事情,我们都好好活着就是了。”

“是,主子说的是。”

叶子侧了头,淡淡说道:“别叫主子了。”

“是……公子。”

撤了棋局,凌会端上了茶水来,叶子拿了眼前一盏,掀开来,清淡的香气袅袅扑鼻,拂开细末,小酌一口,唇齿间遍是清气。

“不错的茶。”何萧赞道。

方青君摇着折扇,笑道:“大概也就是在这里才能喝到了,怎么不见王爷多准备些在宫里,他这也太偏心了。”

叶子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何萧也淡然不语,继续品茶。

只是这时,却有人道:“怎么了青君,说我的坏话呢?”

方青君也不在意,仍是笑着,起身道:“王爷,你怎么来了?我可没说您的不好,可何萧也说了,这里的茶水可是格外的好。”

裴素安看着叶子,收起了调笑,含笑问道:“你休息好了么?”

你休息好了么?

这时他们分别四年来,第一次面对面的对话。

叶子垂目淡笑,只是那笑容实在是太浅淡,浅淡到只留了一个细小的波纹,顷刻不见。叶子站起来,默不作声的退了回去。

明明是很慢的动作,但等到裴素安想去追随着他的背影过去的时候,却看见叶子已经走远了。

何萧咽下口中茶水,也不逗留了,只是留一句“回去处理事情”就离开了。

方青君看看左右的人,无奈的耸肩,转身跟着何萧走了。

裴素安犹豫了一会儿,才默默的跟着叶子的脚步,回了卧房。

叶子却不在里间,裴素安想了想,转身推开侧面小书房的门,正看见落日余晖浅浅淡淡斜撒在叶子的身上。

“叶子……”裴素安还是忍不住,向前几步,从后环抱住叶子单薄的身体。

叶子微微侧了身,轻轻的鼻音响起:“嗯?”

“我回来了。”裴素安说。

“嗯,我知道了,”叶子的手放到裴素安搭在他腹间的手上,轻轻握了一下。

“我在这里了,所以,往后的一切,都有我……”

叶子还是垂目低头,长长的睫毛闪动着,如美丽的蝶翼,眸中流转的,又像是破碎的琉璃。

这个王府,是叶子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有一段时间,它在叶子的心里代表了梦魇与痛苦绝望,曾经,叶子却像是都看开了,包括全部的爱恨情仇,忽然像是可以都不放在心上了,都可以开始别的喜怒哀乐。

叶子是这样想的,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样做呢?

为什么心里一阵一阵涌出,这么疼、像是拿着锉刀打磨着心的痛楚?

还是这世间的事,本就都如同这么一般,让人绝望。看不见前方是什么。

叶子闭上眼晴,静静的呼吸着。

第二十一章:选择

时至四月。

到达京城已经有了半个月,关于京城诸事的处理有的虽没有决断,却有了大体的章程,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

经过几方商议,裴素安将登基的事情暂时放到了一边,大约等下个月才能出来结果,但是朝中有些事情,却是拖不得了。

先前昆仑、凤栖两地都派了人来,表示若裴素安登基必定不遗余力相助,而后却一直没有拿出什么真心实意来,裴素安知道这些事情急不得,但难免,还是有些急躁,毕竟如今只知道裴安明逃亡的大体路线,派出的人却一直没有找到他身处何方,先前与自己交集并不是很多的人突然示好,总是让人觉得有些不放心。

还有就是羌族,南羌之患一直都没有停歇,而且,听闻北羌与之来往很是频繁了。

还有就是,杜玉桥大约不久就要到了。

这一件事,并不比其他军国大事叫裴素安少担忧一点,反而让裴素安觉得是更加的心烦,叶子最近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裴素安不想跟任何人在有更多的牵扯,这却是如今很难做到的事情。

最让人头疼的还不止这一点。

前几天司徒拓说,觉得王爷在京中无人照应,便想把女儿司徒静送到王爷身边,伺候王爷饮食。

这明摆着就是开始往自己身边塞人了,但是,裴素安却找不出理由拒绝,当年为叶子拒绝安国公亲事已经是很长时间以前的事情了,何况,当时裴素安只是一个王爷,有没有子嗣并不打紧,而且还可以放松为君者的忌惮,但如今情势早已不如以前,裴素安不久登基,怎能一辈子没有继承的人?

甚至是,司徒拓隐隐提出,杜玉桥出身……不足为后。

这的确是,杜玉桥家世,自然不如身为左相的司徒拓的独女,毕竟之前,杜玉桥的父亲杜胜只是一个郡的守将,就算是以后,也很难超过司徒拓。

虽然当时成亲的时候,裴素安并没有做出一定会立杜玉桥为后的承诺,但毕竟,如今杜玉桥是自己的王妃,正妻不为后,也是很向像杜氏父女交代。

大德朝中历代宫妃体制一后四妃九姘,往下再是各类女官、贵人、美人,男宠一类并没有具体的品秩,一律称“主子”,品级是由皇帝定的,长最多不过同妃一样封二品,次则可能如同一般美人五品或是六品。

除了司徒拓家的女儿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人家是想在裴素安登基之前把小姐送进誉亲王府——如今陪在裴素安身边的话便可省却了进宫之后各种选拔,而且越早,以后封妃的机会是越高的。

裴素安自然是看见一张大家闺秀的画像就会头痛一番,但何萧却是认认真真的筛选了一遍之后认真的说:“只要一个司徒静肯定是不够的。”

裴素安有些不满道:“难道你要我把所有人都收进王府?”

“王爷莫急,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说着,何萧掀开一张画像来,随意说道,“就像这个,李晓小姐倒是长得不错,她父亲也是位及尚书,但我想之后不久,她父亲就是要下台的。”

“还有呢?”裴素安问道。

何萧把一堆画像都扔在一边,拿起一副来,说道:“但是这个,王雅若小姐,却是个不错的妃嫔人选。”

“嗯?”裴素安仔细回想了一下,疑问道,“她的兄长,似乎只是刑部一个侍郎。”

“的确是没错,但我却觉得,王轩此人是当得起重用的。”

“王轩?”

“此人一向大胆,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他觉得该做的就会去做。王爷毕竟不会用司徒拓一辈子,这人这之后,可堪重用,虽然可能只是在一定时候,但毕竟,还是有些用处。”

裴素安想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就这样了,也不用看其他的了,女人多了没有好处。”

方青君闻言笑道:“王爷您这可说的不对了,我怎么瞧是越多越好呢?”

裴素安摇摇头:“那是你,我这边就是三个我就够难为的了。”

说着,裴素安在纸上提笔写下:皇后,杜玉桥。贵妃,司徒静。德妃,王雅若。

大约不足一两个月,这三位就都会进王府了。

处理完事情,裴素安一点时间也没有耽误,即刻就回了誉亲王府。

叶子这几天精神总不见得很少,整日的恹恹的睡着,醒过来也懒得出去,就在屋里吃一些东西就倚在书桌前看书、画画。

一连多日,每日裴素安回来,叶子要么就是睡了,要么就是睡了一天,不想睡了。而清晨走的时候,叶子多半还是会躺在床上。

所以,明明同卧一榻,却依旧是如同两地相隔一般。

今天回来,却看见叶子坐在前厅喝茶。

一时,竟觉得有些恍惚,多么长的时间,他没有再见过叶子安静的坐在一边,等他回来,只是当年分别的时候,叶子年岁还小,行事没有丝毫的沉稳,所以见不得今日的成熟——叶子的每一个变化,他都没有参与。

四年前,叶子只是一个憨态可掬、宁静平和的孩子。

微微一声叹息,裴素安走过去坐在叶子身边,问道:“今天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嗯,看了会儿书。”

“在等我?”

“是啊,”叶子侧着头,淡淡的笑,“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裴素安笑道:“的确是,今日里实在是太忙了,我没有时间好好陪你,等以后进了宫,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叶子唇间勾起一丝细浅的弧度,然后开口道:“我早已经厌倦了那里了。”

叶子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平淡、简单,但越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中所包含的倦怠气息越是浓厚,紧紧的束缚着人的心。

叶子放下茶杯,继续说:“我等了太久,见了太多,实在是不想再回去那样的地方。”

“可是,以前……”以前那段天真无邪的时光,闲暇时候相拥而坐,谈笑间一句“我若为帝”,叶子皱着眉思忖一会儿然后疑惑道,你要封我做皇后么?

裴素安但是是怎么回答的,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了。

叶子看着裴素安,淡淡说道:“的确是,如果是放在以前,我不会说什么,而且是一定会陪在你身边,看你君临天下,任你有什么事、有多少女人,都会安慰自己你最爱的只会是我。但是你不明白,我在那里的两年,所见所想……即使我只是安静的坐在我的屋子,都觉得太绝望了。”

裴素安急切道:“怎么会?我会陪着你。”

叶子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转开视线:“你不能的,从你是皇帝开始,陪我就只是你生命中很简单、很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了。”

裴素安觉得自己的心被猛地攥住,明明有很多反驳的话可以说,但最后直化作简单的几个字:“我不会的……”

叶子看着他,眼神中有他看不懂的——像是怀念,又像是悲悯,叶子说:“之前在桓阳,在平城,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的,那时候我觉得,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完成自己所想,登基为帝,做一个最好的君主,但是,真的到现在我们都好好的活着,我却不这样想了……当然,我不是说我会不愿意你做皇帝,我只是觉得,就算那样了,有没有我都无所谓了。”

裴素安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涌出苦涩的液体,直流到了喉间,所以吐出的每一个字也苦涩非常:“我这四年,无时不刻不在想念你,一路打到京城,只想找到你,留你在身边,保护你一辈子。”

叶子的长睫轻轻颤了一下。

“你会保护我一辈子……”叶子喃喃道。

“是的,只有我,我没有保护好你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你说的一切,我都会答应,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叶子看着他,忽然又笑了一下,这笑容同样短暂,但在裴素安眼里,却觉察出一点决绝的味道,转眼看来,这又像是假象,叶子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不悲不喜。

叶子端起茶盏,啜饮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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