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叶子看他一眼，说道：“那如果我说，让你永世不得封后，不得纳妃，不得与人孕育子嗣……你还会这样说么？”

真的是见得太多了。叶子想，深宫那样的地方，是足以把人变成恶鬼的，什么昔日的姐妹，如今的朋友，都抵不过一丁点的利益，一丝一毫的圣宠。

叶子不参与这些，但这不代表叶子什么也不懂。

裴素安道：“但是，在沐原……”

“我知道啊，”叶子笑着看了他一眼，重复道：“我都知道，很早就知道了，我也明白是为什么……”

裴素安轻舒了一口气道：“我会对你好一辈子，这是其他人都比不得的，我们在一起了十三年……”

“我只是要一个答案，不想听别的。我再问一遍，你可会永远为我不封后、不纳妃、不生子吗？”

第二十二章：无奈

裴素安自从四年前仓皇逃出京城，四年精打细算，几次死里逃生，这么多几乎是事关生死的险境，裴素安都没有退缩过，一向是没有什么迟疑的立刻作出决定，但面临，如今，叶子一份不让的问题，裴素安却几多彷徨。

他似乎是知道一点，却是有点不敢面对，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就算是他为了稳定现在时局，就算只是想要一个继承大统的子嗣，但只有后宫只要多出一个人，对叶子都是委屈。

叶子仍在悠悠的品茶，似乎是一点儿也不烦恼裴素安现在的焦灼。

“叶子……我需要好好想想，谋划一遍……”

叶子摇摇头，说道：“没有必要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知道什么？”

叶子却像是不在纠结于这个话题，轻声说道：“我有些困了，之前吃了些小点心，也不饿，我回去休息了。”

裴素安呆呆坐着，等到饭都摆了上来，满腹愁绪的吃了，到最后仍是不知滋味。

回卧室的时候，叶子是真的已经睡了，面朝里侧，像是摆出了一个拒绝的姿态。

五月。

原太傅白启连列明帝七大罪状，一则为君不作为，裴安明登基十余年，南羌动乱，边境不稳；，二则宠信奸邪，任佞臣为非作歹；三则残害忠良，几成先帝的老臣都死于莫须有罪名之下；四则杀兄灭弟，除了当年封禁誉亲王府，还有几位皇子，皆已经被裴安明暗下杀害；五则荒淫无道，后宫糜烂；六则好大喜功，四处修筑亭台楼阁或是不断的扩猎场，出行耗费极大人力；七则战事不利，悖国逃亡。

同时，白启连写裴素安即位诏书，劝天下人跟随新君。登基时候被司礼监与钦天监定在六月十五，今年也被定作“安帝元年”。

五月初二，杜玉桥进府。

那日裴素安叫人小心安排，不要弄出什么大的响动来，静了叶子的好梦。但来的不止是从沐原王府过来的人，还有京城中的官员，来见王妃或是赶来奉承，都带着重礼来了，这么多的人，实在是不得安静。

裴素安趁着清闲时候，小心的避开了众人，来到了后院，原始以为叶子还在睡着，不曾想叶子已经起来了，坐在院子里，独自一人对弈，持白子放下，再执黑子。

“你起来了？”

叶子微微侧身，回道：“是的啊，起来了。”

“如果嫌太吵了，我叫人陪你出去走走……”

“不用了，我在这里就很好，不用出去避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并不是要你回避什么，只是怕你不舒服……”裴素安顿了顿，补充道，“是怕你觉得吵闹。”

“不是怕我觉得心里不舒服？”

裴素安轻叹一声：“两者皆有。”

这个时候，不能让人不怀念。以往在誉亲王府的时候，叶子是知道的，没有第三个人会来到这里，成为王府另一个可能的主人。

那个时候，眼前这个男人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所以叶子可以百无忌惮的恃宠而骄，反正，自己身后永远有人会为你收整好一切，可是如今，他的身前很快就有其他人了，而且，是最“名正言顺”的人……

叶子很想像以前那样，嚣张的冲到王府门前，把门一闭，然后说一声“谁也不许进来”，但现在，叶子只能沉默。

沉默着等花开的最盛，然后沉默着看一切都落败了。

“……都这样了，你不用管我，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了，今天是你的王妃来，过几日，又有别的人来，我还要一遍一遍的出去躲着么？”

裴素安神色复杂的看着叶子，叶子还是不耐束发，每日都是松散的扎着，前面额发，有长长的一缕没有束好，划在了眼边。

裴素安身后给叶子顺了顺头发，而后说道：“我回去了。”

“嗯。”叶子又落了一子。

看着裴素安离开的背影，叶子良久，一动不动。

青灵端着茶杯站在一边，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公子不要难过，奴才看得出来，王爷心里是只有主子一个人的。”

“那又能怎么样呢？可是他身边，不会只有我一个的呀。”

又落一子，却是走成了死局。

杜玉桥住在了西苑，叶子并没有见过。每日夜里裴素安还是睡在主院的卧房、叶子的身边，丝毫没有在意他的王妃已经来了。

毕竟，杜玉桥在京中，并没有什么势力，自然不会有人冒着危险跟裴素安讨这么个不是，提出这样是有点不合常情。

杜玉桥也是安安分分的住在她的屋子里，极少出来，每日由丫鬟把饭菜送进西苑去，她来之后，只见了裴素安一面，裴素安当着众人，对她说了几句表示辛苦的话，然后，就送她离开了。

然后五月十六，司徒静、王雅若进府。

这次的宴席虽然是临时操办，但比半个月前的要隆重很多，毕竟是丞相嫁女，这要嫁的人，还是未来的皇帝，虽然裴素安一再要求简易操办，但是为了奉承新皇帝与丞相，没有人敢在应该走的程序上少走一步。

想必进府时司徒静的奢华，王雅若就简单了很多，但毕竟是裴素安选出来的，已经确定了是四妃中的人选，自然也没有人敢慢待了他。

酒过三巡，宾客渐渐散了。

两个新侧妃住的是东苑，这地一晚上，裴素安睡在了司徒静的房里。

叶子收了棋盘，站起来伸手让青灵给他脱下外衣，这时候，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奴才这就去看看。”青灵把衣服给叶子披上，然后跑去开门。

叶子就又坐了下来，无聊的拨弄着棋子。

青灵看了一眼来人，有些犹豫额看了一眼叶子的方向，然后打开了门，让了进来。来的人是杜玉桥。

叶子淡淡的瞥了一眼，看青灵一眼，问：“这位是？”

青灵轻声说：“是王妃。”

“原来是这样，”叶子笑，指着自己身边的座位，“王妃请坐。”

这也是杜玉桥第一次见到叶子，烛火下，是一张精致而不妩媚的脸，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却有些冷清。

杜玉桥款款道：“久闻公子大名，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见过您，今天终于得了机会，还望公子见谅，这么晚了还扰您休息。”

叶子笑道：“哪里会打扰，我还没有准备睡的，只是王妃进府这么些日子了，我却没有去拜见，是我的不是。”

杜玉桥坐到了叶子身边，脸上依旧是得体的笑容，但心里，早已经是波涛汹涌，她进府的确是有段时间了，但今日两位侧妃按规矩来敬茶时，她才知道王爷纳两个侧室的事情，作为王妃，怎么让人不气，但是她却更好奇，住在王府主院的人，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怎敢劳动公子去看望。”杜玉桥笑道。

叶子随意的把手上的一枚棋子扔进盒子里，唇角还是带着得体的笑容，慢慢的开口说：“夜色深了，王妃有什么不妨直说吧！”

杜玉桥微微一叹，神色之中有了几份的倦怠，“我在沐原的时候就听闻，公子是王爷最看重的人，今日王爷纳妃固然是为江山社稷，然实在是委屈了您。”

“是么……”叶子淡淡道。

“我既然是王妃，自然有为王爷分忧之责，但为人正室，却不得过多干涉此类之事……”

叶子轻轻地瞥她一眼，语气平淡道：“他娶多少，我都无所谓。”

杜玉桥一僵，随即说道：“公子——”

“你不用再说了，”叶子打断她，“但是，我真的，都无所谓了。”

杜玉桥脸色有些难看了，但叶子没有理会，站起来吩咐道：“青灵，送客吧！”

青灵走过来，看着杜玉桥道：“王妃请回去好好安歇吧！”

杜玉桥还像是有话要说，但是最后，只能忿忿的止住。

门开了又避，叶子又坐会了原处。

青灵走了回来，看着他，想了想，说道：“公子还不休息么？”

“你去睡吧！我一会儿就歇了。”

“是。”

叶子坐在桌子前面，伸手覆灭了灯，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不远的地方，但所有的东西都安静的沉睡在夜色的尘埃中，看不清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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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裴素安从东苑出来的时候，即刻去了叶子住的地方。

打开门，却看见叶子和衣坐在琴前，却不弹拨，只是看着。

听到门开的声音，叶子像是受惊一般，沉静的长睫猛地颤动了一下，然后恍若蝶翼拂动，叶子睁大眼睛看着前面。

“是我。”裴素安道。

叶子微微侧头，然后说道：“是你呀。”

有淡淡的伤感，些许的哀愁，满怀的无奈。

裴素安强挤出笑容来，说道：“我看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去走走。”

“不了吧……”叶子说，“没有休息好，有点累。”

“那你睡，我看着你。”

叶子顿了顿，说道：“我自己没有关系，不用管我。”

裴素安走过去，重复一遍：“你睡，我看着。”

叶子点点头。

裴素安忽然打横抱起叶子，第一步却没有迈出去。叶子比四年前高了一些，但是重量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有些瘦了，要好好补一下。

裴素安把叶子放在床上，顺好被子，然后自己坐在了一边，说：“好好睡一觉，待会儿我叫人准备吃的。”

“嗯。”

叶子闭上眼睛，默默的让自己沉浸在了黑暗但是温暖的梦里。

裴素安看着他，直到叶子和呼吸变得绵长，然后眸中，才闪过一丝伤痛——那年的孩子长大了，知道了这世上总是实现不了的诺言要多。

第二十三章：束发

六月开始的时候，誉亲王府又开始了另一波的忙乱。

登基在即，裴素安要提前搬进皇宫去了，很多皇宫里的旧物是被处理了的，所以有些东西要从王府里搬过去。

还是三位王妃的各色陪嫁等物，也要提前送到各自的宫殿去。

从很早的时辰开始，王府里就开始吵闹，叶子睡不着，就坐了起来。

裴素安不在，他最近总是在忙着什么，有时候深更半夜甚至是四更天的时候才回到这边来，他去做了什么，去找了谁，叶子从来不问。

叶子自己穿了衣服，赤脚走了下去——这时候天已经有些热了，不穿鞋子也没关系，等过了一会儿，青灵端了水进来，看叶子醒了，就问道：“公子是这就用饭还是等些时候，恐怕这时候厨房还没准备好。”

叶子洗了脸，漱口之后说道：“这里太吵，你陪我出去走走。”

“这……是。”

王府门前的守卫没有拦着，叶子走在前，青灵居后。

出了王府所在僻静的地方，清晨的街上有好些卖早饭的摊子，一路尽是响亮的吆喝声，有不少人就坐在路边喝一碗粥，吃几个包子。

叶子不说话，只是一味的走，走过了不少大街小巷的时候，青灵走过来问了一句：“公子不吃点东西么？”

“不饿。”叶子淡淡道。

“是，但是……公子是心情不好？”

叶子摇摇头，说道：“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那么一个恶心肮脏的地方，为什么还是有人蜂拥着想要进去呢？”

青灵垂目想了一会儿，才说：“公子说的是皇宫吧！您觉得那是冷酷龌龊的地方，但那里，对一些人来说，却是代表了享乐、富足奢侈，很多人都想要那种生活。”

叶子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然后说：“总有人，是会后悔的。”

总有人，在经历的繁华与荒芜冷清的对比后，会开始怀念，曾经最单纯最简单，不需要勾心斗角的时光。

青灵说：“王爷是真心喜欢公子，疼爱公子，就算公子进宫，也没有人能伤到您，王爷会护着您的。”

“是么？”叶子不带有什么感情的问。

“自然是的，奴才自小在宫里长大，这种事……就算皇上再宠爱一个人，也是不会有王爷待公子这般。”

叶子的脚部一顿，然后认真的说：“不是我一个人的，就算对我再好，我也不会要。”

六月清晨，开始下了小雨，不过很快，雨就停了，天上露出了太阳，还有最炽烈的光芒。

有人小跑着过来，急促地喘着气说：“可找到公子了，刚才下了雨，可把王爷急坏了，就怕您淋着受病。”

叶子淡淡道：“雨已经停了。”

凌会道：“王爷说您什么时候愿意回去就回去，若是嫌吵，就再走走看看。”

“这样啊……”叶子轻轻说，“可是我有些走累了。”

“那奴才这就去叫辆马车来。”

叶子就和青灵走进了最近的一家酒楼，青灵要了些茶水、糕点，叶子没有胃口，叫青灵捡几块想吃的果腹。

叶子就这样看着门外面渐渐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我真的很久没有见过这些了，很久了，你呢？”

“奴才也很少出来。”

叶子就不再说话了，等一会儿王府的马车来了，就跟青灵上了车。

回去的时候王府是什么样子的呢？会不会还是像自己来的时候一样，荒芜、破败？叶子胡乱的想着。

毕竟出来走的路不是很长，不多时候，就听见凌会道：“公子，下车吧！”

青灵先跳了下去，然后伸手扶叶子。

这时候叶子还有些出神，王府里不知道还有几个人，现在正在做什么？这已经是王府第二次——支离破碎，尽管这一次是因为这么光荣的原因，但是在叶子心里，王府的繁华散去，就是最凄凉的事情。

下了车，走进了王府。

有的人，还在收拾东西，都是外面院子的人，有的没有见过叶子，叶子也没有理别人，自己慢慢的，走过王府的每一寸土地。

走过主院的时候，叶子抬头看了看。

有飘散的袅袅香气，叶子侧首看着，然后问：“你在做什么？”

裴素安把手从木盆里拿出来，拿着身边的布巾擦了手，然后走到叶子面前，伸手托起叶子垂在一边长长的发丝，温柔地说：“我为你束发带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