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番外——蘼芜女
蘼芜女  发于:2014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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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间不乏文韬武略、智勇双全的,也有平庸无能、一事无成的,更有骄奢淫逸、昏庸无道的,如今他们都已经在宽阔的墓穴里安静地躺了下来。只要大德一朝不败,他们便可在烟火缭绕中,享受这永世的供奉和尊贵的荣耀。

庙堂中的正门一年只在祭祀的时候才开启一次。

平时,即使是皇帝拜祭,也只能从偏门入。

庙堂内处处点着儿臂般粗大的蜡烛,常年不息。

皇帝环视着四周,醇厚的声音响起,道:“这里是大德朝最庄严神圣的地方,朕是皇帝,但是来了这里,就只是子孙。”

皇帝目光投在庙堂的高处,那是供奉先祖牌位的地方,缓缓地道:“朕每次来这里,都能够感觉到他们在注视着朕的一举一动。”

吴桑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暴露出他难以平息的情绪。

皇帝唇角绽放出一个牵强的笑意,拉着吴桑来到了蒲团前面。

代表天底下最尊贵身份的龙袍被撩起,皇帝双膝跪在蒲团上,道:“列祖列宗在上,第十九代皇孙凌载今日在此起誓!”

皇帝目光一转,坚毅的脸庞,只把所有的深情都倾尽一般,注视着吴桑,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今生今日,凌载只爱身边此一人,再无旁人。若违此誓,不入庙堂,不享供奉,万民唾弃,人神共殛。”

“陛下!”身后传来的是赵石和奉安的惊呼声。

吴桑的脸上起了一阵涟漪,一直垂着的双眸停在皇帝的脸上。

皇帝很努力,很努力,以无比坚定、无比热切的眼睛迎了上去。

吴桑轻轻地道: “陛下如此,令臣惶恐。”

皇帝的手触碰在吴桑滑腻的脸庞上,颤着声音道:“吴桑,朕不要你的惶恐,你可愿相信,在朕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人,你不是影子,不是代替品,你就是你,朕深爱之人。”

陛下,不是不愿意相信,只是再深的誓言,也换不来无法坦诚相待的伤痛。

在这明显疑点重重的事实面前,要他去亲口说出相信,又何尝不是残忍的事情呢。

一行清泪从吴桑的脸上滑过,一滴落在皇帝的掌中,一滴落在蒲团上,又很快消失,只留下淡淡的水迹。

“吴桑……”一滴温热的液体几乎要灼痛手,灼痛眼,灼痛心。

以前的齐湉再漠然,再仇恨,但是从来不会流泪。

此刻吴桑的流泪,昭示着信任被辜负,情意被欺骗。

“臣往后再也不会追问今日之事。”

“吴桑,别离开朕,朕不能失去你……”皇帝依旧跪在蒲团上,双腿虚软的几乎起不来身,吴桑的眼泪几乎带走了他全部的力气。

“时辰已迟,请陛下早点歇息,臣……也要出宫了。”

少年接到皇帝深夜传召,十分高兴,以为是自己的计谋奏效了。

想不到欢天喜地的入殿,皇帝上前就一脚踹在他的心口 ,把他直跌出去两丈远。

少年的脑袋被跌得嗡嗡响,模糊中,只看到盛怒的皇帝咬牙切齿,然后哥哥被喂了药,嘶着声音在地上痛得打滚。

皇帝重复地质问,你对他说了什么,你对吴桑说了什么!

含着千钧怒意的声音如同巨石一般砸下。

少年忍着痛,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全说了。

只是他每说一句,皇帝的脸就铁青一分。

直到他说到最后一句,长得再像,也不过是个影子而已时,皇帝猛然取出佩剑,直指着要取他性命。

拦在少年面前的是奉安。

“奉安,不要以为是你举荐的,朕就会放过他!滚开!”

奉安磕头,道:“区区贱宠,陛下要怎么处置都随陛下高兴。只是陛下图一时痛快杀了,他日吴大人问起,只怕会让他心凉。”

皇帝稍微愣了一下就明白奉安的意思。

如果在吴桑的心中,认定皇帝对他的情意不过是因为与画中人有几分像才萌生的,那么此刻他一怒之下杀了男宠,看起来难免就会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残酷。

奉安接着道:“何况今日之事,是这个贱宠惹出来的,杀了他,吴大人知道只怕会更愧疚不安。”奉安顿了顿,又小心地道:“请陛下莫忘了当初小准子的事情……”

皇帝举着剑的手停了半日,终于颓然垂下了。

少年扑上前,倒在皇帝的脚下,双目带水,哀求的表情楚楚动人,道:“陛下,陛下!让奴才服侍您吧,陛下要怎样奴才就怎样……奴才比吴大人要听话!”

不求还好,一听到他的声音,皇帝的血气就忍不住上涌,厉声道:“凭你也配和他比!朕今日告诉你,吴桑就是这个画中人!他就是正主!”

皇帝双目凛冽,眼中杀意毕现,猛然闭眼,生怕再看几眼就会按捺不住杀意,只咬着牙道:“关起来,不准出门半步!”

少年呆在原地,直到被内侍拖走时,双眼仍然睁得大大的,不死心不甘心的看着皇帝。

奉安一直跪在地上,道:“奴才该死,奴才只顾着让那些当年见过吴桑大人的内侍、宫女噤声,却不曾想到还有这个贱宠出来坏事。”

皇帝面色阴沉,道:“朕也想不到这个贱宠竟然对这幅画上心了。”皇帝又扫了奉安一眼,道:“你也别跪了,关节骨又不好。”

奉安起身,觑着皇帝的神情,小声地道:“陛下,还有几个时辰,要不要歇一歇?”

皇帝摇头,英气逼人的脸庞带着严重的挫败和黯然,半响,叹口气,道:“朕现在哪里还睡得着啊。”

奉安很少听到皇帝这么情绪化的语气,心头一滞。

皇帝又接着开口道:“去传方博明吧。”

内侍轻车熟路的去礼部尚书的府上找兵部尚书。

“这么迟,陛下怎么还召你入宫?”躺在床上的张钝雪揉着眼睛,开口道。

方博明看着张钝雪半醒半睡的模样带上平时少见的憨态,心头一荡,只轻轻亲了他的耳鬓一下,柔声道:“没什么大事,继续睡吧。”

被方博明一亲,张钝雪就清醒了,脸上一红,道:“真的没事吗?”

“没事,你继续睡,等会我就回来。”

方博明一边穿戴,一边思量,兵部最近太平得很,没什么事。那看来问题就在中午碰面的那位主身上了。可是中午的时候,他还是好端端的,聊起那进士之事,对皇帝还是感激中带着绵绵情意的。

方博明转念一想,小殿下下课的时候,吴桑答应来接的,可是没有来,看到是下午的时候出的事。

“方大人,请快一些。陛下还在等着呢。”门外的内侍催促道。

方博明回头看了一眼犹自好眠的人,压着声音道:“知道了。”

第三十九章

吴桑第二天就入宫了。

内侍一见到他过来,面上一喜,忙不迭地领他进去。

吴桑只摇头婉拒,肃容站在暖阁外等凌琰出来。

内侍不敢硬推他进去,赶紧通禀皇帝。

一夜未眠的皇帝几乎是从案几前跃起,原地走了几圈,又往铜镜里飞快瞅了自己一眼,就朝殿外快步走去。

殿外,吴桑眉目微垂,宁静悠远的身姿,如同无暇的雕塑。

皇帝忐忑的心定了定,才走过去。

吴桑听到响动,睫毛一颤,余光扫到明黄的袍角,就跪下行礼道:“臣吴桑拜见陛下。”

君臣跪拜,本来就是用来展示君威和臣服的,可是此刻在皇帝眼中看来却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疏离。

皇帝伸手去拉吴桑,柔声道:“快起来,虽然开春了,这地还凉着呢。”

吴桑不着痕迹的往后一缩,起身道:“多谢陛下。”

皇帝已经伸过去的手一滞,又很快若无其事地伸回,道:“用过早膳了吗?”生怕他拒绝,又飞快补充道:“朕还没用,陪朕再用一些——”

“臣已经用过了。”

看着吴桑疏离中的漠然,皇帝的心仿佛在烫水上滚过,只火辣辣地疼着,却又不得装作漠不在意的样子,道:“嗯。那就好。”

“太傅!”奶声奶气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原来是凌琰已经穿戴整齐出来了。

一看到凌琰,吴桑脸上的冰霜融化了些,温煦的笑容泛起,道:“小殿下好了吗?”

“好了。”凌琰点点小脑袋,又仔细看了看吴桑,道:“太傅昨晚没睡好吗?”

吴桑一愣,摇头否认道:“没有,臣睡得很好。”

“那为什么眼底下有黑圈呢?”凌琰好奇的嘟哝,又抱怨道:“父王昨夜都没有睡,吵得儿臣也睡不好。”

吴桑低声提醒道:“殿下,刘将军已经在等着了。”

等吴桑走了之后,内侍小心地开口:“陛下,奴才伺候您早膳?”

内侍等了一会,见皇帝不说话,又飞快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皇帝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吴桑远去的身影,威严独断的眼眸中竟流露出脆弱、受伤的情绪。

内侍心中一提,闭口,悄然退到了一边。

“吴桑,这是你上次说起,你师娘一直在找的纸草叶,只有京郊芬兰山上才有的。朕命人找来了。”

“不用了,陛下,师兄上次已经找到给师娘捎过去了。”

“吴桑,御膳房翻新出了几个糕点的花样,你喜欢甜食,来尝尝。”

“多谢陛下,臣今日约了礼部参赞,要走了。”

“吴桑,这是上次让裳司房合着你的身材裁做的春衣,你试试。”

“陛下,蜀地丝织,只独供皇家,臣不能收。”

“吴桑,天色都晚了,不如就在这里留宿吧。”皇帝温言挽留。

吴桑起身,眼皮子都不抬,只行礼道:“多谢陛下厚爱,外臣留宿内宫与礼不合。”吴桑停了一下,就接着道:“臣以往恣意行事,恃宠而骄,请陛下恕罪。”

恣意行事,恃宠而骄,朕是多么希望你还能这样啊。

面对吴桑一次又一次的拒绝,皇帝明明已经想得心口都发痛了,却还是装作宽厚模样,点头道:“行,天色晚了,让奉安送送你。”

奉安提着三色琉璃的风灯送吴桑出宫。

天气渐入春色,地面也带上了湿滑,奉安走着路,一个趔趄要跌倒了。

身后的吴桑扶住了他,道:“奉总管,没事吧?”

奉安站直了,摆手道:“老奴不碍事,劳吴大人了。”

奉安又絮絮叨叨道:“这年纪大了,身子骨就不如从前,一入春,潮气重,骨节就犯疼,不灵便。”

吴桑道:“吴桑以前骨节曾经断过,师娘给我用了半年的药膏,才能够站起来。此药有合骨生肌之效,明日带进宫给总管。”

奉安脚步一停,站在原地。

跟在他后头顾着说话的吴桑差点也撞上去了。

“吴大人。”奉安回身,道:“您对老奴尚且如此关心,为何对陛下总是如此不上心呢?”

“奉总管,这不一样——”

“陛下和吴大人的事情,本来就不是奴才可以置喙,可是老奴打小伺候陛下,揣测圣心是不敢,可是这陛下对吴大人的那份好,老奴是从未见过的。”

奉安的声音压低了一些,道:“吴大人注意到么,陛下与您同桌用膳,哪次不是觑着大人的神色,大人一皱眉,陛下的眼神就有些乱。这桌上凡是大人夹了没有超过三次的菜,第二日还能上御桌吗?”

吴桑看着奉安没有说话,一双丹凤眼在夜色中闪烁如星。

奉安的身形一转,又走在前头领路。

闲话家常一般,道:“老奴知道那副画像在吴大人的心中留了影,气不过。可是陛下毕竟也是一国之君,吴大人处处拂陛下的面子,奴才们都看着,也觉得有伤尊体。况且,贵为君王,不能言说的苦衷只怕比咱们还多。画像是死的,吴大人聪明剔透,陛下对您用心难道看不出来?”

吴桑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这么暗着替另一个人求情,模糊的身影几乎要重叠一般。

正低头思索着,听见奉安的声音:“吴大人,宫门到了,奴才就送到这了。”

“陛下,家母遗训,七尺男儿,决不能行娈宠之事!”

“天云地水为证,我齐湉今日在此起誓,来生来生若再与凌载相遇,宁可永堕畜生道!”

“陛下,臣要的不是娈宠!”

“不,不,别走!别走!”皇帝惊惧地大叫,从噩梦中惊醒。

这许久都不曾光临的噩梦,终于又在体内伺机而动,盘旋上来了。

冷汗沉沉,湿透了寒衣。

接过内侍递过来的毛巾,发现内侍在一旁抖得厉害,也没心情发作他,只吩咐下去。

内侍如临大赦般退下了。

皇帝指尖拂过身侧的五福如意金丝枕。

柔滑松软的枕头,十几日前,吴桑还枕着它,躺在自己身侧安眠。

乌发侧畔,闭眼安睡的人儿,不设防,不恭谨,嘴角微微上翘,孩童一般的无辜。

皇帝忍不住抱起枕头,贪婪地嗅了嗅。

耳边响起的还是吴桑的声音,带着被羞辱的愤怒。

陛下,臣要的不是娈宠!

陛下,臣要的不是娈宠!

皇帝叹口气,又躺在床上,这位被后世评定为治国善阔斧,驭事多方略的君王,此刻却是一筹莫展。

深夜奉召的方博明也曾经说过,陛下若想得人心,细水长流,润物无声成效。

其实方博明自己不是这样的,想当初,张钝雪多不待见他。还不是他孤注一掷,让张钝雪再也拉不下脸赶他走了。

他当初一听完皇帝说的,心中不是没有计较。可是面对的是帝王,他若劝谏出手一击,万一功败垂成,回头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所以他不得不采取最稳妥保险的方式。至于陛下能不能按捺住,那是陛下的事情,他可是一心一意为陛下出谋划策的好臣子。

皇帝是关心则乱,吴桑一恼,就先自乱阵脚了。

即使有一千种手段,一万个法子,可以逼着吴桑就范,都不敢尝试。

他知道画像的事是吴桑心中的一根刺,吴桑不再问起,他也不能主动提起,但是不代表不存在。

方博明的意思,时间久了,这根扎在心口的刺,会慢慢的被血肉包裹起来,消化掉。

但是这十几日下来,吴桑对自己一直是不咸不淡,水泼不进。

吴桑的态度直逼得他几乎要跳起来,把人狠狠搂在怀里,以最严厉的口吻,最威严的声音,命令道,不准拒绝!不准冷淡!不准不笑!只能看着朕!想着朕!

残存的理智在无时不刻的提醒自己,这样的结果就是把吴桑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可是更让他担心的是,在下一次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做出疯狂的举动,伤害到吴桑。

鸡鸣时分,皇帝终于下定决心,要用更实际的行动来证明自己对吴桑的不是娈宠。

第四十章

与皇帝愁云惨雾的日子相比,宫外的六王过得可是忙碌又期待。

几日前,皇帝的贴身内侍过来在六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六王面上一惊,不敢置信般道:“当真?”

内侍低声道:“奴才不敢欺瞒王爷,陛下说了,这官员六年一任,今天牵涉到吏治擢升,都要亲自过来面述。”

六王把蓝白云纹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掷,眉飞色舞地道:“皇兄果然厚道,他倒是真送了一份大礼,这个忙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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