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乔胥然,JO只是个代号而已。”少年郑重其事地向靖朴伸手,对方不理会,只好讪讪地跟在后面,却又不停地絮叨着。
“真是太巧了,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我不觉得有多巧。”
“唔?难道不巧吗?你怎么搬来这里了,和骆先生掰了?”
“……”
“我知道你对我心存芥蒂,其实我当时骗了你们,我不是MB。”
靖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我是这附近大学的学生,去当MB不过是、是体验生活……”
“哦,”靖朴冷笑道,“体验生活,是你觉得生活不够刺激?”
“……顺便找找我心仪的对象而已。”乔胥然讪笑道,“比如说你。”
靖朴这下再也不理他,加快了步伐往回赶。
“你买菜是要做饭吗?别做啦,我请你出去吃!”
“……”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知道那次自己从你家跑出去,一定让你遭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对不起啊!”
靖朴犹豫地放缓脚步,停下来转身看他。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他的表情淡然,却好似透着一股苍白和决绝的意味。
“……好,我不提了。”乔胥然快走两步,接过靖朴手里的一只沉重的袋子,默默地跟在后面直到靖朴家门口,依然厚着脸皮混了进去。
靖朴只当招待了一个朋友,给他倒茶端水果,然后拿起拖把开始擦地。
乔胥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得无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充当靖朴擦地的阻碍,漫无边际地聊天胡扯。他说话生动有趣,又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直把靖朴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虽然比你小一些,遇到的人比你可多了去了。我一看你就是温吞吞的性格,最容易受欺负,但是做好的决定,也不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
靖朴不说话,低着头专注地擦地。
“你还没正经的谈过恋爱吧?”乔胥然懒散地倚在窗边,斜着头看他,“真是可惜,所以我说嘛,不如和我试试?”
靖朴觉得恼火,哪有这么直白就把别人的短处说出来的?他继续低头拖地,并不理会站在身边的人。没想到乔胥然得寸进尺,将手搭在了靖朴的肩膀上。
“你年纪太小了,我们不合适的。”靖朴直起身子躲开他,无奈地解释。
乔胥然笑得灿烂无比:“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没办法啊。”
靖朴抿嘴道:“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乔胥然的脸沈了下来,不服气地问:“是哪个人啊?把他喊出来,我要跟他决斗啊,谁输了谁钻到垃圾箱里过一晚上!”
靖朴听他说得越来越离谱,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你还是开心的时候比较好看,”乔胥然流着口水眼睛放光,就在他想要扑过去的一霎那,隔壁忽然传来孩子的哭声。
靖朴甩了拖把边走,乔胥然呆怔了片刻,跟着进了隔壁卧室,发现不大的小房间里堆了许多玩具,最里面是一张小床,靖朴正坐在床边,抱着一个2岁左右的孩子温柔地安抚。
小家伙虽然闭着眼,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嘴里嘟哝着大人听不懂的话,小手紧紧攥着靖朴的手指。乔胥然大吃一惊,却还是小声问道:“这是你的孩子?”
靖朴点头承认,低声道:“他被梦靥住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乔胥然不言语,静静地在旁边看着。果不其然,等到靖朴轻轻唤醒怀里的孩子,小家伙便打着哈欠睁开水汪汪的眼睛,一脸迷糊的可爱。
乔胥然瞧着两人的脸,竟也看不出有多么相像,莫非是领养的?想到这里,他便坦然了一些,伸手去捏小家伙的脸蛋,“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杜佰溪。”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回答,抬头去看爸爸的表情。
靖朴道:“佰溪,叫哥哥。”
“哥……”
“不对!叫叔叔!”乔胥然不甘心地反驳,“我比他大二十多岁啊!”
靖朴不说话,只抱着佰溪笑,一边用纸巾擦干净他脸上的眼泪鼻涕。
“佰溪哎,哥哥……不对,叔叔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啊?”乔胥然扯着佰溪的小手道。
“他肠胃不好,不能乱吃的。”靖朴道,给佰溪套上厚厚的毛衣。
佰溪抬头对靖朴说:“爸爸,我想出去玩。”
“不行,外面太冷了,你出去容易感冒。”
佰溪委屈地看向乔胥然,撅着小嘴不高兴。
“这你就不对了,爱玩是孩子的天性,你总把他束缚在家里怎么能行?”乔胥然一脸正气凛然,“再说给他穿厚点就没关系了啊,我带你们去一家餐厅,他们做的粥很好喝很养胃。”
靖朴思索了一番,确实最近几乎没有让佰溪出去过,想必孩子也憋得难受了,他终于勉强同意。等到佰溪被裹得像个球一样滚出了门,竟撒了欢到处乱跑,还是乔胥然动作利索,一把将他搂起来牢牢抱住。佰溪圈着乔胥然的脖子咯咯直笑,清脆的声音让靖朴听了也开心很多。
到如今,他真的所求不多,只要看着佰溪的笑颜,还能有什么烦恼能干扰到他呢?
乔胥然推荐的餐厅里菜式很新颖,味道也很美味。佰溪天生知道进食的分寸,并没有遇到好吃的便停不下嘴,吃饱了以后便兴奋地在餐桌附近乱窜。
最后经过争执,还是靖朴付了帐。毕竟他的年纪大一些,而且乔胥然还是学生,并没有固定的收入。乔胥然无奈,只得说下次再请。
两人正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佰溪跑到了哪里,直到小家伙从门外跑进来,闹出不小的动静。
“爸爸——呜——”佰溪哭着跑过来抱住靖朴的腿,拽着他的衣服求抱。靖朴无奈而疑惑,抱起他来问:“怎么了你?又哭什么?”
“呜——有、有个哥哥和、和我长得一样……”佰溪吓得不轻,搂着靖朴的脖子不肯放手,却没有发现靖朴亦是心神震荡,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到终于反应过来,他抱着儿子跑出餐厅,门口空荡无人,路上车来车往,并未发现任何熟悉的身影。
“宝贝,除了那个哥哥,你还看到谁了?”靖朴安抚着佰溪,一边试探的问道。
小孩子的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佰溪很快抽噎着止住了哭泣:“还有一个叔叔,一直捉着我,问我叫什么。”
靖朴的眉紧紧地蹙起来,颇为难受地回到座位,他放佰溪在身边,痛苦地扶着额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与佰溪一样的孩子,应该是他的亲生哥哥。靖朴深深的明白,当年是他亲手抛弃了那个孩子而想要远离这个世界,可是如今,他有什么资格再去见他?
乔胥然什么也没问,送神不守舍的靖朴回了家便离开了。佰溪自顾自地在角落玩,靖朴倚在沙发里发呆,而后终于拨通了桑羽的电话。
“小羽,他看到佰溪了。”靖朴说。
三十一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奉泽坐在转椅里悠闲地支着下巴,左手腕戴了一串玉珠做的镯子,从做工精良的西装袖口内悄悄显露。
两年的时间过去,他的眉眼依旧俊秀,瞳仁却变得更加深邃,似乎藏了多少不能道出的心事。桑羽将他仔细地端详了片刻,收回了拍在桌面上的双手,一屁股坐进桌前的椅子里。
“你到底要怎样?我都说过了那不是靖朴,你为什么还不死心?”
“是不是靖朴,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么?你防着我不让我见他,无非是怕我真的认出他来,”奉泽说到这里,不禁低沉地垂眼,“我每天早晨都不愿意醒过来,只是想在梦里好好的看看他,可是一旦这梦成了真,我却不敢相信了。”
“小混蛋,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吧,”桑羽敲着扶手冷笑,“没错,靖朴是没死,他活得好好的,等着把受到的一切都还给你们!”
奉泽倏地抬头,眼神颤抖:“他……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桑羽冷哼一声:“你真的想知道?”
“是的,”奉泽坚定地点头,“请让我知道一切。”
“那还要从你当时该死的抛下他,送刚出生的孩子去医院说起,”桑羽重重叹口气,想起当时的场景,手不由自主地发抖,“我们凌晨赶到靖朴家里,在地上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我看到他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手腕附近和下半身都几乎是浸在血里,可是两腿之间……”
桑羽垂下头,用手抓着头发,似乎丝毫不愿想起这段往事。
“我差不多快要疯了,几乎是跪着求医生救他,就在送到医院的路上,医生在救护车里帮他娩出了那个孩子。医生都吓得要死,说没见过这么惨的,生完孩子还要自杀,呵呵,”桑羽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求医生救救他,大夫说他体内产道有裂伤,失血太多太多,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求生意识。”
“骆奉泽,你他妈懂那种心情吗?就好像一瞬间从新生的天堂跌到地狱一样!”桑羽的眼睛通红,“我不顾一切的冲进手术室握着他的手,求他醒过来,求他不要死,告诉他,他的孩子还活着……当他从昏迷中痛醒过来看到我的时候,只说了几个字:‘小羽……让我消失。’”
“所以在手术室外面,你骗我说他已经死了,”奉泽垂着眼看不到情绪,手却拼命攥着,几乎要把手心掐出血来,“但其实他还活着。”
桑羽冷笑一声,靠进座椅里点了一支烟,“他现在过得很好,虽然身体还是很差劲,但是没有你在的日子,你不知道他过得有多惬意。”
“他家小泪包想必你也见到过了,那孩子当时在婴儿保温箱里呆了三个月,有时候连靖朴都以为没希望救活他了,可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的。”
桑羽望着窗外吐出一口烟,回想起那段日子,他现在都觉得心口疼。
伪造靖朴死亡的假象,又悄悄转院后,大人和孩子仍旧没有脱离危险。桑羽在那里守了很长时间,靖朴终于挺了过来。等到能下地了,他们去看佰溪,桑羽记得那时候靖朴的手很凉,脸色灰败。
“我以为死活都生不出来,可摔在地上以后,他还是自己挣扎着出来了,”靖朴喃喃,无力地靠在玻璃窗上面,“我还……真的不希望他来这人世间受苦。”
“他也有活下来的权利啊,你想带着他走,也得问问你儿子同不同意。”桑羽搓着靖朴的手,终于有了点热度。
被道破了心事,靖朴却只是笑了笑,“我确实不该私自断定他的生死。”
“所以,带着他好好活着。”桑羽郑重道。
自那以后,佰溪偶有危险,每次都是靖朴守在那里对他说话。他不急也不伤心,他说生死有命,可桑羽还是能看到靖朴眼里的恐慌。他自己的半条命躺在那里,不害怕是假的。
然后佰溪终于好了起来,胳膊和腿渐渐的有了肉,小脸长开了,说实话五官大部分是像奉泽的。桑羽从不敢在靖朴面前提到奉泽,但他知道靖朴也发现了这点。他甚至有次看到靖朴抱着佰溪,在努力捏他的小鼻子,嘴里还嘟囔:“你能不能长得多像我一点。”
桑羽哭笑不得。
佰溪很爱哭,可能与身体不好总觉得不舒服有关,总是动不动就要送去医院。靖朴的身体也很差,每次都被折腾得身心疲惫,但他从来不说后悔生下佰溪这样的话。只是在佰溪学会走路以后,每当摔在地上哭的凄惨时,靖朴都冷着脸让他自己站起来。
桑羽有时候心疼佰溪,抱他起来,还会挨靖朴的说教,“除了我们,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他好,他得明白,遇到什么事,自己要先站起来。”
“他才多大啊,再说,你遇到事情的时候,不也是想过放弃么。”桑羽抱着佰溪反驳,但是看到靖朴气得苍白的脸色,就软了下来,“好啦,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如果佰溪不是特别委屈和伤心,靖朴是不会管他的。搞得小家伙在靖朴面前乖得不像话,但是一到别人怀里就把攒的泪都哭了出来,桑羽给他起了个外号:小泪包。
“他这是什么爹啊!”桑羽感叹,然后又对着骆奉泽笑起来,“你不知道,佰溪那孩子跟我最亲了,拿到了喜欢吃的东西,也先给我而不是他爸爸,哈!”
他笑得欢乐,对面的奉泽却面无表情,等到桑羽全部说完,他才开口道:“你不要炫耀,等他认了我,必然是跟我最亲。”
桑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气急败坏道:“你就放弃这念头吧,靖朴和孩子都不会认你的!他们过得好好的,你干嘛一定要去插一脚啊??”
奉泽淡淡道:“因为我爱他,我想照顾他。”
“你的爱还真他妈廉价,”桑羽咬牙,不屑地瞪他,“你只顾及自己的感受,讨厌他的时候恨不得让他遍体鳞伤,可爱他的时候又不顾一切想要挽回,可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想的啊?”
奉泽不言不语地摩挲着腕间的镯子,半晌才低眉道:“你只告诉他,他留给我的那个孩子,名字叫骆千洋。”
桑羽呆怔了半晌,问道:“千洋佰溪?你们两个商量好了?”
奉泽苦笑在摇摇头,“以前早以为已经生死相隔了,又怎么商量呢?”
桑羽最终还是说不通他,只好带着满脑袋问号离开了,奉泽目送他的车渐渐消失于视野,傍晚的斜阳半掩在高楼大厦的身后,也将他的眉眼染了层浅黄。
手机铃声忽然声声作响,奉泽的视线黏着着窗外,掏出来看也未看便接通了。
“骆奉泽,你是要我绑着你才肯来吗?”对面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隐隐带着火气。
奉泽面无表情道:“就算你绑着我,我也不会去。”
“小延的情况很糟糕,你他妈就忍心他这么病下去?”
“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我去了,他的情况只会更糟糕。”
“我不管!”那个声音急躁道:“本来他都要恢复了,你打什么电话给他?你大可以在美国过你的少爷生活,执意回来干什么?”
“我还要回来养家糊口啊,不过我确实是放不下孟延,打过去问候一下罢了,谁知道他当场就哭了呢。”
“骆奉泽!!”
“好了好了,如果他真的需要我的话,你就把他送过来吧。我工作很忙,脱不开身。”
奉泽挂掉电话后,敛眉沉沉地笑起来。
荣天奕,你害我这两年生不如死,我又怎么能让你好活?
三十二
雪白的墙壁,静默的窗帘,始终无声无息的伫立在身边。不管外面四季如何变幻,这里总是暖的,不会感觉到冷,也不曾热到难以忍受。
即使前不久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四周的环境还是如此,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只是大哥说,会有他所期盼的人来找自己。
那时候他只吃了几口菜,便将盛饭的碗任性地摔在地上。他厌恶被那个人注视着,撩起被子裹住脑袋,就算胃里饿得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