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奉泽对过去的人和事情都有所排斥,只是关于靖朴,他多想再去看看他,带着他们的儿子一起说说话。有关桑羽的消息其实有许多,奉泽了解到他曾经红过一阵子,只是在前不久激流勇退,做起了幕后的工作,据说还开了一家公司。
奉泽喝着茶,点着笔记本的触摸板浏览网页,千洋在他的身边摆着积木,没一会儿小房子就塌了,可是小家伙还是乐此不疲。奉泽看了桑羽的各种偷拍照,发现这小子根本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千洋终于玩腻了,跑过来找爸爸,奉泽抱起他来,一口一口地喂他喝水。千洋用小手在电脑上胡乱地划拉,奉泽也不管,专心地逗弄千洋的小脸蛋。
“爸爸!”千洋忽然兴奋地喊起来,睁着大眼睛抬头看奉泽。
“宝贝,怎么了?”奉泽摸着儿子的短发,情不自禁地亲他的额头。
千洋转头看屏幕,指着上面喊爸爸。
奉泽抬眼去看,一刹那间如遭雷击。屏幕上的那张照片并不很清楚,只能看到桑羽的正面和另一个人的侧脸,两人在某家餐厅门口驻足被拍到,而那个人,竟然像极了杜靖朴。
二十九
奉泽觉得难以置信,这难道是上天与他开的玩笑吗?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靖朴,为何那么的像他?如果不是靖朴,为什么会出现在桑羽的身边?难道桑羽遇到那个人,将他当成了靖朴然后离不开了?
奉泽的脑袋一团乱,什么诡异的想法都冒了出来,他将那张照片反复看了许多遍,只知道那个人的发型不是靖朴原来的样子,身材却看不清楚。
明明已经看到靖朴冰冷的躺在那里的样子,为什么他还是会抱有幻想?奉泽再一次陷入痛苦的折磨之中,对靖朴的思念与悔愧越发像烧不尽的春草一般,不受控制地疯狂地生长着。他动用一切手段来寻找桑羽,得知他现在便在附近的某个城市生活,奉泽试着联系他,却一直被桑羽拒绝。
桑羽说,不想与奉泽再有任何的接触,他所代表的那段过去,桑羽不想再去触及。奉泽低声下气地请求,只说想要见见靖朴的墓,让他看看他的孩子。电话里,桑羽有一瞬间的松动,可是随后便挂了电话,容不得奉泽再说任何话。
奉泽叹气,抱着千洋站在阳台上面黯然神伤。千洋很乖,不哭不闹,此刻趴在奉泽的肩膀上,揉着眼睛打瞌睡。奉泽不想令千洋自小便有一个不完整的家庭,姨妈也说过,要奉泽再寻一个合适的伴侣,可是若要他接受除靖朴之外的人,他真的做不到。
千洋有时候也会问奉泽,靖朴爸爸为什么不能来抱着他睡觉讲故事,带他去游乐场。每次奉泽都红着眼眶对儿子说,靖朴在很远的地方,只是暂时回不来。千洋便不再问,抱着奉泽的胳膊睡得香甜。
奉泽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只觉得心里的那根弦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他摸着千洋光滑细软的短发,默默地叹气。
“再接你的电话我就是猪!”宽敞的办公室里,一个五官漂亮的男人倚在椅子里,对着手机没有风度地大吼一声。
“桑羽哥,你再喊玻璃要碎啦。”秘书小姐在外面缩了缩脖子,将门彻底关了个严实。
桑羽撇撇嘴,将手机撂在桌子上,支着胳膊手指交叉,似乎在思索什么。没过多久,滴答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桑羽皱着眉头去看来电,一瞬间便像变了个人似的眉开眼笑:“喂亲爱的,嗯下班没有事情……好啦不那么喊你了,别生气……去吃烧烤?没问题,我去接你啊!哦,好吧,我在公司门口等你。”
接到那个人的电话,似乎心情也变得好了,桑羽哼着小曲收拾好东西,迫不及待地等着见面的时间。他乘电梯走下楼,门口的大厅内人来人往,桑羽插着兜环视周围,忽然发现角落一个坐在沙发里的身影。
“怎么可能?”桑羽惊诧道,他踌躇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向前走还是躲开。这时候那个人却已经看到了他,站起来向这里走来。
“桑羽,你好。”那人伸出手来,淡淡地向桑羽笑道。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不是说过,不想再见到你??”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
桑羽无奈地向四周瞅了瞅,引着来人走向一个偏僻的角落。他站定后,仔细地打量对方。那人瘦了许多,不再有倨傲的神情,取而代之的则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倦意与憔悴。
想必这两年来,他是真的受了不少折磨。
“骆奉泽,你差不多得了,都这么长时间,你还没走出来呢?”桑羽双手抱胸,不屑地对他说道,“你找我来也没有用,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看我都不再想了,人要往前看,是不是?”
奉泽的脸上显出淡淡的痛楚神情,就好像已经丝丝的渗入灵魂之中,不受控制的浮于表面,他轻轻道:“我只希望能见见他,就算过去两年,我还是忘不了他……”
“他已经没了,骨灰都洒到海里去了,你要怎么见他?”桑羽垂了眼睫,盯着脚下的地板道。
奉泽的手颤抖着握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桑羽。
“你瞪我也没用,他离开之前亲自告诉我这样做的,你以为我他妈就愿意吗?!”桑羽喘着粗气回瞪,他还是做不到在奉泽面前控制自己的愤怒,他连做梦,都想让靖朴所受到的伤害全部在那几个人身上悉数奉还。
这时桑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急急忙忙地接了,偷偷摸摸地对话筒道:“来了?先别过来,找个小店逛逛,我一会儿去找你。”
奉泽强压下感情,道“那么你现在怎么样,还和宗承远在一起吗?”
“关你什么事,”桑羽皱眉看他,“有什么话直接说,我还不了解你?!”
“我在网上,曾经见到过你的照片,”奉泽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桑羽,“上面有你,还有另一个与靖朴酷似的人。”
桑羽眉毛一挑,脸上的惊异一闪而过,但他随即笑道:“这世界上相像的人有很多,只是被我幸运地遇到一个而已。那个人只是长得太像他,而且恰恰是我的‘菜’,我现在就是与他在一起了,怎么,你嫉妒了?是不是也想见见另一个靖朴,或者干脆据为己有呢?”
奉泽拧眉,胸中郁结道:“不论长得多么像,都取代不了靖朴,你这样子,对他们都不公平。而且……原来你真的喜欢过靖朴?”
“装什么正人君子,”桑羽大笑道,“我与他认识的时间不比你短,日久生情懂不懂?我就是把那个人当靖朴了,谁让他心甘情愿!”
“你……”
“我什么我?老子没时间跟你在这耗,你赶紧走吧,不送!”桑羽转身上了楼,只留给奉泽一个决绝的背影。
奉泽无力地撑住墙,指尖狠狠地抠着,几乎要掐出血来。原来这一切都已经变了,他所以为的人和事物,并不是一成不变地等在那里,他读不懂的,还是人心。
桑羽在烧烤店里喝了不少酒,疯也似的对着面前的人抱怨着什么。而那个人只是笑着给他烤肉夹菜,直到两人都吃得很饱,他才开车送桑羽回了家,自己则慢慢地往自己家走。
途经一段灯光昏暗的小路,暗淡的光影在深秋萧瑟的微风下微微摇摆,显得那人的背影也孤单而落寞。
“你好,虽然知道这样很唐突,但我可以和你聊聊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那人身体一震,止住了脚步。
“我叫骆奉泽,是桑羽很久以前的朋友……你,是他的爱人吗?”奉泽盯着那人的背影,远远地看不真切。对方不说话,只低了头看着脚下。
奉泽道:“我知道这样干涉别人的感情很不道德,但是你要明白,桑羽之所以会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那人抬起头,微微地转了一下,能看到下巴的轮廓,真的好像他!
奉泽忍住内心的汹涌澎湃,继续道:“那个人也是我最爱的人,可惜两年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如果你觉得委屈,就不要勉强自己待在他的身边了,那样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面前的人还是没有说话,只转过身来,在昏暗之中望着奉泽。
简直太像了,奉泽忽然有种满溢于胸的冲动,想要喊他靖朴,将他抱在怀里狠狠地吻,拼命地疼爱。可是他不会这样做,因为无论如何,那个人都不可能活过来!
奉泽忽然害怕了,他怕若是见到对方更清晰的面孔,他会失去残存的理智。他慢慢地倒退,渐渐远离那个身影,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中,他转身发足狂奔,呼吸中流窜着咸腥的气息,久久不能平静。
那人愣愣地站在原地,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接通,对面传来略带酒意的声音:“你到家了吗?不是说到家要给我打电话吗,或者让小泪包……”
他冷淡道:“你今天见过骆奉泽?”
桑羽吓得酒醒了一半,慌忙道:“他今天不知为什么来找我,我就几句话打发他走了……那小子找到你了?”
“他说让我远离你,因为我长得很像杜靖朴,所以你才会爱上我。”
“靖朴——”桑羽哀嚎,“我错了!我怎么会知道他这么轻易就信了!”
[]“你再这样,宗承远该把我辞了,你让我到时候带着孩子喝西北风去?”
桑羽的“我养你”没敢说出口,唯唯诺诺地承认错误。
“吃饭的时候我说了那么多,你都听进去了吗?给宗承远打个电话吧,你不是说再接他的电话就是猪吗,那就主动打过去啊。”
“我才不——”桑羽话到一半,又止住了,他怕对方生气,连忙应了下来。
“小羽,”靖朴抬头,看夜幕下溶溶月光,“我说过如果被他找到,我就该离开了,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快……”
“可他不知道你还活着啊,靖朴,我舍不得你——”桑羽借着酒意装疯卖傻,“你的身体还不好,不能没人照顾!”
靖朴笑道:“究竟是谁照顾谁呢?好了你快睡吧,我到家了。”
说着他便挂了电话,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很黑暗,他也没有开灯,径直走进一间卧室,看到小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家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抱起他,怀里的孩子瘦瘦小小的,脸色略带病态的白,并不似健康孩童那般红润。他摸着孩子发黄的软软细发,若有所思地端详,时不时将脸贴上他的额头。
“爸爸……”孩子揉着眼醒过来,看了看靖朴,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把你弄醒了?抱歉啊,还难受么?”靖朴攥住他细小的手指,作势要咬上去。
小家伙咯咯地笑着,蜷起小腿跟爸爸胡闹,过了一会儿便精神了,穿了衣服在地上跑来跑去,将白纸铺在地面上,蹲下来画蜡笔画。
地面实在是太凉了,靖朴抱起他来放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喂儿子吃桔子。
“今天老师教你画什么了?”靖朴笑道。
“爸爸妈妈,和我。”小家伙埋头乱画,没有看到爸爸的笑容僵在脸上。
靖朴早就知道,自己给不了儿子完整的家,所以无论怎样辛苦,都不愿让他受一点委屈。小家伙忙活了一阵子,拿起纸来向靖朴炫耀:“爸爸,好看吗?”
“好看,我的宝贝真厉害!”靖朴对着那幅画看了半晌,奖励了儿子一颗糖。小家伙伸着腿坐在沙发里,倚在靖朴身边剥糖纸,一边嘴里自言自语的说一些大人听不懂的话,没过一会便又哈欠连天。
靖朴抱起他来安排睡下,返回客厅的时候,拿着那幅画摇头苦笑。不过是一幅潦草且稚嫩的简笔画,只画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却没有“妈妈”的位置。
三十
奉泽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可是千洋还没有睡,跟在保姆身后一直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奉泽沈了脸,叮嘱保姆以后一定要让千洋按时睡觉,然后抱着儿子进了他的小卧室。
千洋已经很困了,揉着眼睛跟爸爸口齿不清地絮叨今天吃了什么,跟小朋友交换了什么玩具。奉泽一边笑着听儿子讲,一边脱掉他的衣服裤子,换上毛绒绒的卡通睡衣。千洋坐在小床边上鼓捣着手里的玩具,忽然不说话了。
奉泽拽着他的小手蹲在床边,笑着问他:“千洋,爸爸给你找个妈妈好不好?”
千洋皱了眉头,不悦地看着奉泽道:“我要靖朴爸爸。”
奉泽收了笑容问:“想要靖朴爸爸?”
千洋点头,盯着手里的东西目不转睛。
“那么……爸爸就带你去找他,”奉泽的脸上浮起意味不明的惆怅,“就算在那么黑暗的地方,就算看不清他的脸,我与他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认不出他的背影呢?”他的眼眶发红,紧紧地抱住千洋,“可是我只能远远地看着,我生怕吓到他,那样他又要逃开了……宝贝,你的靖朴爸爸没有死,他还活着!可是他不愿意回来,我知道为了什么,我知道……我去找他回来,不会再让他离开我们了,好不好?”
千洋懵懂地看着爸爸泪流满面的脸,跳下床伸出小手去擦奉泽脸上的泪,抚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小大人一样道:“爸爸不哭。”
窗外的天气阴沉沈的,好像又要下雪了。靖朴弯下腰掩好儿子的小被子,熟睡中的小家伙脸庞恬淡,小天使一样可爱。靖朴看得心满意足,穿好衣服出门买东西。
住宅楼的周围由于分布着市场公园,始终显得热闹非凡。靖朴漫不经心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一边不急不缓地走着。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以来,他一直像一只伤极的倦鸟,悄无声息地栖息在这个城市的一隅。不会有人知道在他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仿佛所有的爱恨都已经化为尘土,却是他最满足的状态。
“喵……”
一只黑白花纹的小猫从一楼的窗户上面跳了下来,奕奕然抬头盯着靖朴唤了两声。
靖朴朝它笑笑,并没有停下脚步,忽然旁边闪出来一个少年,将手里吃剩的雪糕伸到小猫的嘴边。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嫌弃地朝少年喵了一声便跑回了家。
“你不是饿嘛,”少年笑道,“别跑啊我还有别的好吃的!……哎?这位哥哥好眼熟。”
靖朴本想转身就走,却被少年拦住了去路,他紧紧地皱眉,不悦地盯着前面的人。
“我是JO啊,你不认识我啦?”年轻人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
“不认识。”靖朴面无表情道,转身便走。
少年见他的态度冷淡,似是猜到了什么,识趣地没有再搭话,只是形影不离地跟着靖朴,从市场的这头一直追随到另一头。
“你烦不烦?我都说不认识你了。”靖朴终于忍不住,转身斥道。
少年将领子竖起来拉到嘴巴下面,缩着肩膀看着他。
“你不好奇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我吗?”他忽然问道。
靖朴将手里的东西换到另一只手中,“无非是你又有生意了。”
“你还记得我!”少年惊喜道。
怎么可能不记得?靖朴淡淡地看着对方,当年的他穿着白衬衫一身软骨,轻易几句话便令那个人将自己折磨到昏倒。只是他好心办了错事,靖朴又能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