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的样子,长清的心里浮起一丝慌乱,伸手想顺顺他的背,却又一下收回来。他站起身,出去让人传太医。
太医给出的诊断自然是久未进食而引起身体虚弱,胃一时不能适应太粗糙的食物,让长夜先喝点水,适应之后再进食。
长夜只是冷冷一笑,并未动作,长清走过来,拿起宫人送上来的水,含时嘴里当着太医的面用同样方式灌了进去。
太医看着长清的举动,下巴差点掉下来,又一想到最近皇宫里的传闻,忍不住冒冷汗。这对父子这是在闹哪出啊?
长夜被他连灌了几口水,差点被呛到,不停地咳嗽,胃在接受这些水之后,却更加抽搐起来,他只能难受地趴在床边,不停地呕酸水。
长清顿时大怒,一下揪住太医领子,“怎么回事!”
太医吓得两腿发软,一下跪在地上,“可能是殿下病得不止是身体,还有心,他心里就是不愿意接受,所以——”
“朕要听的不是这个!”长清怒道,“不管他病的是什么,朕只要你开出最适合的药方。”
太医一边擦冷汗,一边哆哆嗦嗦地回答,“臣可以开一些调胃的汤药,但——”
“但什么?”
“但也要殿下肯喝,而且终究是要进食才行啊。”太医全身都在发抖,生怕皇帝陛下一个不满意直接砍了自己,他上有老,下有小,小老婆一堆没睡完,还不能死啊。
长清闭闭眼,平复着自己的怒气,还有那一丝好久都不曾感受到的心慌,“你去吧,马上把药送来。”
“是。”大医如临大赦般退出去。
长夜呕完了,拿过下人递上的茶水,漱漱口,去掉嘴里那股恶心的味道,稍觉舒服点靠在床上冲长清微笑,他本来并没心折腾死自己,可是长清要他进食,他就偏不,跟他做对,他就是开心,哪怕是折磨自己。
“你很开心?”长清看着他。
“可以摆脱你,我当然很开心。”
他这么想离开他?长清冷笑,“你不知道现在有种草药可以保存尸体百年不腐么?就算你死了,朕也可以把你留在身边。”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恶心?长夜懒得理他,“随你高兴,没有灵魂的躯壳,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反正他感觉不到。
长清看着他倔强苍白的侧脸,心里的火一丛一丛地冒出来,天下间有谁敢像他这样处处不顺他的意!他明明想要大发脾气,却一下子软了下来,“先吃点东西好么?”语气温柔得他自己都不可置信。
长夜还是不看他,长清扳过他的脸,拿起装水的碗又用嘴喂他喝水,长夜被他掐着下颌只能张口忍受。
因为怕他再呕出来,长清喂得很慢,一点一点,让他的胃慢慢适应。
这次长夜没有再呕出来,长清满意地又喂了一口,却在喂完之后忍不住挑逗着长夜的舌头,渐渐难以自拔地加深这个吻。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这个少年总是可以轻易挑起他的欲望。长夜光听他的呼吸就明白他想做什么,他却无力在反抗。
长清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却在触摸到长夜的肋骨的一刹那滞住。
他何时瘦到这种程度?他竟然从未察觉,这具健壮漂亮的身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瘦到现在这与楚园里那些少年一般无二。原本是薄薄肌肉因缺乏锻练又经常受伤而萎缩,清楚地可以摸出几根的肋骨,曾经漂亮的腰也窄得不像话。
他的心里突然涌起很多对他而言太过陌生的情绪,有心疼,有怜惜,甚至还有一种他以为他绝对不会再有的感情——愧疚。
他一定是疯了。
他想,却还是收回手,替长夜把衣服拉好,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对于他居然会放过自己,长夜一脸诧异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样子,长清笑笑,摸摸他苍白却依旧俊美的脸。
这下长夜直接惊恐了,他刚刚——
好像觉得这男人笑得不太冷——
因为觉得不可思议加莫名其妙,接下来的喂水喂药他都没怎么反抗,直到长清把让人把一碗清粥端过来,他脸色一变,直接躺到床上,背过身。
长清皱了皱眉,还是挥手让人把屋子收拾干净后下去。
他脱了外袍,上了床,从后面抱住长夜的身子,在他的脖劲上吻了吻,长夜不习惯地扭扭身子,有些奇怪地问他,“你今晚要睡在这儿?”
长清从来不跟他过夜,每次折磨完他之后,就去别的少年的房间或者回承苓宫。
长清没回答,只是抱紧他变得瘦弱的身子,算是默认。
长清的身子不同于长溪的那种让人惬意的温暖,他的身子很冷,到了冬天越发的冷。长夜本来就虚,被他冰凉的身子抱着,更觉得身子发虚,但是因为虚弱,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四十九章
长清忽然有些理解长溪为什么这么想要这个孩子了,安静地抱着他感觉意外地舒心,不知道为什么长夜身上总带着一种人畜无害的气质,让人可以放心地靠近,仿佛永远不会被伤害。哪怕他的心里长满尖锐,他也会小心地包裹起来,不刺伤别人。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个少年可能会因为恨他,而在半夜错开他的喉骨。
做为一个高高在上,无人可以比肩,却又得小心提防着自己摔下去的帝王,他每天要思考很多事情,想太多的人通常睡不好。所以这一觉能睡得这么好,他非常惊讶。
他在五更前醒来,把迷迷糊糊的长夜叫起来,趁着他迷迷糊糊逼着他漱了口,又喂他喝了点水和汤药,才放他又回去睡,但是他还是不肯吃饭这件事很让他闹心。
早朝之后,他诏见了长明和长昊,让他们去劝长夜进食。
听见长夜不肯吃东西的时候,两人都是一怔,长明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口里却冷冷道,“我不去。”
长昊看了长明一眼,叹了口气,对长清道,“父皇,我去吧。”
长夜是被人扶着出来的,长昊在花园的凉亭里等他,花园里花早就谢了,满地都是皑皑白雪,长夜的脸色都快跟那些雪一样白,看见他虚弱的模样长昊皱起眉头,“你怎么这么傻。”
长夜苦笑着被宫人扶着坐下,长昊挥手让周围人都下去,叹气地握住长夜的手,“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
长夜看了一眼桌上准备好的汤药和粥,虚弱地笑笑,“他让你来劝我的?”
长昊颔首,长夜问他,“长昊,你知道我真正的身世么?”
长昊一怔,点头,当年那个主意是裴俊出的,裴贵妃自然知道,长昊知道也不奇怪,他问,“是谁告诉你的?”
这件事一直都是禁忌。
“父皇。”长夜苦笑,“不对,应该是皇上。”
他又问,“长明,他知道这件事么?”
长昊犹豫了一下,回答,“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并不清楚,不过他一向对你的事很上心,应该全都调查过。”
长夜点点头,难怪那天长明会问他如果他们不是亲兄弟,结果会如何。
现在他们真的不是亲兄弟了,他能接受他么?长夜不知道。
“长夜,你还想逃出去么?”长昊看了一下周围,轻声问他。
长夜点头,又自嘲,“我现在这样别说逃了,走都成问题。”
长昊微笑,“那你就该好好吃东西,只有你的身体好了,才有机会逃。”他握紧长夜的手,“不要绝望,活下去总有机会的。”
长夜怔怔地看他,忽然很看不起自暴自弃的自己,他微笑,“好。”
长昊立刻端起碗来喂长夜吃药。
长清悄悄站在难以察觉的角落看着凉亭里那个自己怎么劝都不肯吃饭的人,在长昊三两句话之后就开始喝药,然后休息了一会儿,又让长昊喂他吃了点东西。
忽然,他看见凉亭旁的长廊上还站着一个人,明明说不肯来的长明,站在长夜看不见的背后,默默地看着他。
长清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心里突然说不出的烦燥。
长夜快三天没进食,一时难以适应太多东西,只吃了两口粥就吃不下。长昊放下碗,也看见长明,他犹豫了一下,对长夜说,“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长夜笑了一下,下次?这次如果不是他不肯吃饭,天知道长清什么时候才肯让他跟长昊见面。
但他还是笑着跟长昊道别,长昊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小声说,“六皇叔来找过我。”长溪知道长夜被软禁就马上从落河州赶到未央来,长清却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宫,更别提见长夜了。他只好托人递话给长昊。
长夜微微一怔,长昊又说,“他让我转告你,他的那个邀请,永远不作废。”
你愿意永远留下来么——
那天他的问题,他还没有回答,他愿意么?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
他知道皇叔是对自己真的好,真心怜惜他,可是他内心里就是有个地方扭不过来。
他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出来。吃过东西,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稍稍有些力气,就没叫宫人,自己站起来,转过身却看见长明站在对面看着他。
他们沉默地对视着,长清远远看着他们两人,又是那种感觉,他无法介入的感觉。
长夜不着痕迹地抿抿嘴,走过去,走向长明的方向,擦身而过的瞬间,长明却一下拉住他的手。
虚弱的长夜知道自己挣不脱,只好任他拉着,回过身来,长明也转过身,深深地看着他,那眼中的情愫让长夜想逃。
“为什么不吃饭?”他问。
长夜轻轻一笑,“突然不想吃就不吃了。”
他答得很随意,长明知道那不是真话,他心里的怒火又控制不住,气他有事却瞒着他。还没发作,就看见被他拉着的那只手腕上清晰可见的绑痕。
长夜要抽回手,长明不让,一下拉开他的袖子,细得不像话的手臂上,绑痕,擦伤,淤青,齿痕,新的旧的重叠在一起。
“怎么回事?”
“没事。”长夜把袖子拉下来。
“是他!是他干的是不是!”长明激动地吼着。
“你别管。”
长夜要走,长明却上前一步,扯开他的上衣,那纤弱的身体上遍布的伤痕让他心惊,他一下将他拥进怀里,紧紧抱住,大声问,“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对不对?!”
长夜沉默着靠在他怀里不说话。
“我真傻。”长明心疼地把他抱得更紧,“你怎么可能是心甘情愿呢,一定是他动了什么手脚,是不是?”
长夜还没说话,就有一个人冷声道,“放手!”语气淡淡却威严无比。
长明从长夜的肩上看着走过来长清,手上的力道却不松一分。
长夜却不安地开始挣扎,“长明,放开我。”
敢跟他抢人?长清冷笑,翅膀真是长硬了,又说了一遍,“放手!”
长明正要说话,长夜却一下阻止他,“长明,不要。”
长明低头看着长夜,他看懂他眼中的意思——
你还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他是连将北江王耍得团团转的南阳王都不敢小觑的人——
天下间还没有人能赢他——
长明都知道,可是他很不甘心。
又是这种讨厌的感觉。长清皱起眉头,面前两人的眼神交汇而他却无法介入无法明白的感觉真的很讨厌,还有一丝不甘。
他伸手将长夜扯过来,拥进怀里,当着长明的面示威性地落下一个吻,打横抱起长夜,转身离开。
长明看着长清渐渐走远的背影,眼神阴郁的可怕。
如果要站在最高处才能拥有你,如果要赢过他才能拥有你,我会的。
长夜被长清抱在怀里,一路往楚园走,心里暗暗心惊,刚刚和长明的事被他看见了,他又会怎么对自己?
长清却意外地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折磨他,只是将他抱到他房间的床上,让人煮了粥送来,一口一口地喂他。
由于怕他因为自己靠近长明而折磨自己,长夜很乖巧地吃着他喂的粥。况且与长昊谈过之后,他已经想明白了,长昊说的对,养好身子有力气才会有机会。
长清一直到就寝都没有提过长明的事,长夜有些庆幸,又有些不安,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会落得如此田地的理由,就是因为长明对他的感情,现在这份感情重被挑起,长清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他已经做好了将来承受折磨的准备,长清却一连几天都没再提这件事,每天只是喂他吃东西,看着他吃得越来越多,脸色渐渐红润,眼中的神色变得不再那么冰冷。
晚上就寝时,他自那日开始就一直与长夜同榻而眠,搞得长夜身体精神渐渐恢复之后,都不太睡得好。
长夜又开始出去溜达,这段时间没再受折腾,他的体力恢复得不错,虽然肌肉还没恢复得跟以前一样,但至少不那么纤弱,一碰就碎。
白天有郑进冶一直跟着他,晚上又被长清抱着,他不禁有些头疼,这两个人他以前最佳状态时都打不过跑不赢,更别提现在了。
想跑,谈何容易。
转机出现在几天后的夜里。
本已就寝的长清突然接到禀报,兵部有急报上奏,他皱了皱眉头,还是去了。长夜被他吵醒了,半天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谁!”守在屋外的侍卫大喝一声,然后就是一堆追逐的脚步声。
长夜从床上坐起来,才披上外衣要出去看怎么回事,长昊突然在窗外叫他,他一怔,打开窗子,长昊只说了一句话,“穿衣服,快走。”
机不可失,长夜来不及多想,匆匆忙忙套上衣服,就从窗户翻出去,楚园的守卫不知被谁引开了。长昊拉着他一路跑,已是午夜时分,皇宫里四处无人。他们一直跑到锦宁河,长昊塞给他一包东西,“这是我从你那藏宝库拿的,够你出去用了,这条河出口的铁栏已经被我让人弄断了。只是水很冰,你能忍受得了么?”
长夜看了一眼漂着浮冰的锦宁河,目测了一下距离,不是很长,他咬牙点点头。
“好。”长昊抱紧他,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这是一个不带情欲的吻,“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长夜回抱他,整个皇宫里只有这个人最懂自己。
长昊拉开他,把他带到锦宁河出口的围墙边,看着他走下水又回过头看他。
长昊咬咬牙,“记住,绝对不要回来。”
不管以后这个皇宫发生什么,都不要再回来。
长夜轻轻点头,猛吸一口气扎进水里。
一个黑衣男子突然出现在长昊身后,他拉下脸上的黑巾,却是长昊的伴读许如生。
“他走了么?”
“嗯。”长昊轻轻应着,看着水面打起的旋,再渐渐平静。
那日在凉亭见过长夜之后,他就下定决心要帮他逃走,长夜应该是永远笑着,开心着,无忧无虑的,那才是他。而不是一脸苍白,只会苦笑,一碰就碎。
再留在皇宫里,只会毁了他,他不希望这样。
长清是肯定不会放长夜走的,长明也一定舍不得他走,却又赢不了长清,那么只有他才能帮长夜。
所以在他悄悄先让人弄断通往宫外的锦宁河的堵塞,再观察楚园的防守,只是长清一直睡在长夜房里,这点很不利。
不过机会还是出现了,在他得知长清今夜离开楚园的时候,当机立断,立刻让许如生穿上夜行衣,引开楚园的守卫,自己再进去把长夜带走。
他对许如生笑,“谢谢你。”如果被父皇知道这件事,自己也许会没事,许如生肯定是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