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 下——恩顾
恩顾  发于:2014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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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淡淡地说:“那是因为你很长很长时间,才会认真看我一眼。”

章周听出他语间落寂,不由心中愧疚,将他搂在怀里。“满城,明天我要去俞国借兵了。”

满城不应,章周又说:“有了俞国的援兵,那建清城……”

满城打断他,“章周,你不要再和我说这些行不行?你就……你就这么没话和我说吗?”

章周止了口,确实不知再说什么。

沉默片刻,满城苦笑,复又软绵绵地靠着章周的肩,“那你就不要说话,一直抱着我就行了。”

章周紧了紧手臂,不再言语,只觉满城热乎乎的耳朵脸颊在自己颈边摩擦,满城的声音带着暖暖的气流飘进了自己的耳朵:“章周,你今晚陪着我好不好?”

“好。”章周说了这个字,侧过脸亲吻满城的发鬓,嘴唇在他脸上不断游移……

两人正宽衣解带要倒下来,门口唏唆几声,一人来报:“大王,齐将军等人已在耀极殿等您,梨歧那处军情有变!”

章周讷讷地止了手,尴尬地看着满城。

满城也默默地注视着他。

章周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满城一身疲软,此时勉力抬手拉着他,央求道:“章周,你不要去不行么?你不要理他们不行么?章周……”这样病弱体虚之时,正是脆弱万分,一心只盼心爱的人能守在自己身边,满城话间已带了哭腔:“章周!你答应陪我的!你都答应我了!你……你不要去嘛!”

章周一踌躇,门外又是一声传报:“大王,雷丞相在耀极殿等您处理丹湖灾情……”

明天就要前往俞国,这些事更是一件接一件,巴不得在章周出发前一一解决。

满城看着章周的脸色,无尽失望涌上眉头,却还拉着他的手不放。

章周柔声劝道:“满城,我迟些再来陪你,好不好?”

“你还会来么?”

“会。”

“真的?”

“真的!”

满城松了手,同时也松了眉上失望,目送他离开,乖乖地坐在床上,抱膝等着。

窗外下起小雨,敲在一颗痴痴等待的心上,滴答滴答,敲掉了一秒一秒。春残花谢,光阴似水,无奈有限的生命,原本就恨之太少,却任那个轻诺寡信的人蹉跎浪费,等得他骨化形销。

直到更深夜静;直到天空泛白;直到雨停日晒;直到城楼那处震天雷鼓,窜天号角传到他仲碧府;直到蓝杏开门进来劝道:“将军……您吃点东西,把药喝了吧。”

满城一阵眩晕,忍着那声叹息,接过来默默吃了几口饭菜,食不甘味。蓝杏又端过药碗,满城闭目喝了下去,却是苦不堪言,泪雨纷纷如霰。

2.

两匹马载着主人轻松摇晃着进了蔗坡林,没走多远,满城见忠善四下张望,不像是认得路的样子,便问:“你到底走过几回蔗坡林 ?”

“一回!”

满城怒道:“成忠善!你别给我在这转一天,赶不上灯会我要大开杀戒了!”

“哈哈哈……你又没带刀,能拿我怎样?”忠善得意地大笑,见满城怒目狠盯着自己,赶紧收敛笑容,“我出的去,你放心!”

满城心想:天还早,且相信他好了,于是道:“天黑之前要到覆蓬乡哦!”

“知道了!”

两人又行了近一个时辰,眼前出现一片白色叶片的树林,满城奇道:“哇,忠善,这是什么树?”

“我怎么知道!”

满城扁嘴道:“嗤,你还有不知道的事啊?”

“哈哈,原来你眼中的我这么万能啊!”忠善笑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树,但是知道穿过这白叶小道就到覆蓬乡了!”

满城瞪圆眼惊奇地问:“真的?”转而又道:“妈的!我上回带满都来,走了大半天才出去,也没看到这种树!”

那林子里有一条若有若无的小道,只能容下一匹马缓慢前进,忠善跟在他后面,问:“你上回来是不是凶神恶煞的抓了个当地人带路?”没听满城应他,便诡笑连连:“换我是那当地人,也不会带你抄近道。”

满城恼怒道:“笑什么笑!”

出了林子,满城立于崖上,山下一片村庄已清晰可见,覆蓬乡到了。

“忠善!果然到了!”满城欣喜问他:“你是怎么认的路才能找到这白叶树林?”

“不让你知道。”忠善神秘一笑。

满城学妓院里的女人撒娇,嗲声嗲气地说:“成将军,不要那么坏,快告诉人家嘛!”

忠善大笑不止,偏了偏马头靠近他,手伸到他马鞍后的行囊褶皱上,捡出个黄豆大的绿色小果子,放在他手上,“这就是秘密了。”

满城见手心里的这个小果子快要腐烂,绿色果皮裂开处还有黑色浓汁。他皱眉道:“你又糊弄我!”然后一抛手,将果子扔掉,冲忠善坏笑:“我不问了,以后每回来都要你领路,每回都只和你来,如你所愿了吧?”说完意味深长地扫了忠善一眼,拍马奔山下去了。

忠善在崖上发呆许久,一丝幸福溢上嘴角。

覆蓬乡十年一度的灯会远近闻名,到了夜幕降临时,街面上火树银花,热闹非凡。人们并肩擦背,杂技练武等摊位更是挤得水泄不通。临时搭盖的赏灯玉棚顶端悬挂几个巨大的五彩玲珑灯,照得街面如白昼一般。街道两旁和巷弄里的铺面商店买卖兴隆,不管做的是胭脂衣裳还是玩意零嘴的生意,门面里外都挂着七彩斑斓,形态各异的灯。酒门楼会里笙歌欢腾,街面上的小孩儿们手中不是持着着彩灯,就是拿着星火四溢的小棍烟花,嬉笑打闹着在人群中东挤西窜。

整个覆蓬乡的客栈都没有了空房,两人只好将马寄放在一家烧饼店后院里,然后出来游玩。满城觉得十分可笑,对忠善说:“我们亮出身份,谁敢不让出客房?”

忠善指着欢闹街面挖苦道:“你亮出身份,这整个村的人都把街给你让出来了!”

满城从没逛过灯会,正喜悦万分,便不去理他冷嘲热讽,自顾自的东看西看,只觉得什么乡下玩意都有趣,什么花样小吃都新奇!一连串的小吃摊位走过去,凡有看了顺眼的东西满城拿起来就吃,忠善在后面付钱来不及,骂道:“不是吃过晚饭了吗?你是恶狗啊?”

满城塞了一嘴吃食,不时点点头,将手中吃了一口的东西往忠善嘴里塞,或者手指着一样东西“呜呜”几声,说话乱七八糟的也没人听的懂。忠善时时发笑,他知道满城是说:“这很好吃,你尝尝看!”或者是:“这个好吃,多买一点!”

忠善有点纳闷:不知道为什么,满城今天的心情出奇的好。

忠善一边把他要的小吃叫店家包起来,一边嘲笑他:“我都没听你说过什么东西不好吃……”话没说完,见满城忽地扔了手中的肉串,抬起胳膊抱脸蹲在地上。

“满城?”忠善有些发急,忙推开他的胳膊,盯着他的脸问道:“你怎么了?”

满城涨红着脸,眼里都是泪花,吐出一个字:“辣。”

忠善笑岔了气,满城将他推倒,脸上眉目扭在一处,捂嘴说不出话,看来是辣进喉咙里了。忠善忙从腰上解下水袋给他,他一连喝了好几口,总算恢复过来,抹着眼泪说:“差点要了我的命!”抬眼见忠善还是坐地上不停笑,不由脑羞成怒,水袋还没系牢就扔过去,洒了忠善一身水。

忠善毫不介意,拍着身上的水,还是笑:“谁叫你乱吃东西!活该!”

覆蓬乡虽有各国游客,但是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面上,满城和忠善两个外地人所到之处,都会吸引不少人驻足侧目。忠善当然注意到这一点了:虽然出城时硬是不让满城带刀,但是他就算穿着粗布衣裳,一张脸也足够招摇了!

忠善随手从旁边的摊位上拿下一个面具,拽过满城,不由分说就往他头上戴。

满城扯下来,见那是个撅着鼻子的猪脸面具,怨道:“成忠善,你要干嘛?”话虽带着责备,口气却很欢快。

“满街的人都在看你,你还是把脸遮起来安全一点!免得又生枝节。”忠善抢过面具又要给他戴上。

满城跳开笑道:“你有毛病啊!长成这样又不是我的错,我和你一块走了,岂不是要戴一辈子面具?”

忠善急忙攥着他的手,痴痴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要答应你,和你一起离开圆辽。”

忠善呆了,只见满城立在面前微笑着凝视自己。街面还是喧杂热闹,可是这句话忠善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只觉得自己似乎在梦里,耳朵里回荡的那句话也是幻觉。

忠善心中窜上一股狂热,正要再问一遍确定这话是不是真的,却听满城大笑:“骗你的!”

忠善眼里的光芒陡然消失。

满城忙甩开忠善的手,不敢看他脸上浮现的极度失望的神情,转身就往前走。

走了几步,都没听到忠善说话,满城后悔了。他止了步,低头沉吟片刻,鼓起勇气说:“忠善,我已经不再相信他了。我最后帮他一次,等我们退了永兆军,我就再也不回圆辽了,忠善,以后我永远都不离开你,以后我一定好好爱你。”沉默一阵,没有听到忠善回答,满城红了脸,骂道:“妈的!这种话这么丢人!老子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你这王八蛋还在发什么呆?你没听清楚就别指望我再说第二遍!”

忠善还是没有应他,满城回过头:后面哪有忠善的影子?

他说的话忠善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忠善?”满城愣愣发呆:这小子跑哪去了?

“忠善?”他下意识走了几步,都没见忠善的影子。

“忠善?”

满城有点慌张,往来的路四处寻他,跑回百来米,都没见到他!人来人往的街面,张张都是陌生的脸,满城突然害怕起来,手迅速伸向腰间。

没有刀!

登时额上冒出冷汗。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一个人混在陌生杂乱的人群中却没有带防身武器!

妖娆缤纷的灯光中,一张张笑容都忽地扭曲可怖,欢声笑语也如催命一样刺耳!有多少要找自己报仇的人会混在这人群中?

这么多人,有没有人认出我?

不会有的!我都没留活口,没有人要找我报仇!

不对,我不能确定有些人到底有没有死!

“忠善?”满城的声音混着哭腔,眼前开始旋转不定,只觉得拥挤的人群中冷不丁就会横出一把刀来夺自己的性命!那一个个死在自己刀下的鬼魂都附在周围的人身上,冷眼邪笑。

突然一双大手从背后猛地抱着他,那熟悉的声音爽朗笑道:“呵呵,害怕了吧?这是骗我的惩罚!”

满城挣开他转过身,他料定满城要挥拳过来,忙准备好招架,却见满城泪眼莹然略带惊怕,颤抖声音轻轻唤道:“忠善!”

忠善顿时后悔不已,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搂着扑进自己怀里的满城,内疚道:“对不起,以后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

满城狠狠抱着他不肯撒手,惊恐万状的神经猛地松卸下来。

忠善,你可千万不要离开我!

嘶——

一道红色火束直窜云霄,砰地一声在覆蓬乡的天空中爆炸开来,漫天飘落的火花星光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又是接连巨响,无数烟花竟相争上天空,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满城凝视天空看得入神,手紧紧握牢忠善的手,生怕烟花停息后他又会消失。

忠善却没有仰头欣赏烟花,他一味的注视着满城,身体里无法抗拒的汹涌爱意随着血液在每一条血管中奔流不息。

第五十二章:前因:颠倒错乱

俞国大军与圆辽军两面夹击,章顺在建清城苦苦撑了几个月,最终还是被自己的儿子逼上了绝路。

俞国四王爷蔚海的人马进入建清城,与圆辽军会合。

两军将领皆笑逐颜开,国舅曲振烈供手连连称谢,蔚海十分好奇这圆辽军中哪一支人马是令天下人闻之悚容的威震军,却又不好开口询问,却见远处飞来一骑快马,那人还未近到眼前,圆辽军中就一阵骚动,兵将皆让出一条路来。

蔚海定睛细看:这人剑眉修目,英俊威风,虽然高大但也并非凶悍强壮,身形还略显瘦削。他正寻思此人是什么角色,耳边就传来曲振烈的声音:“成将军,这位是俞国四王爷。”

蔚海差点摔下马去:此人居然是人称鬼神无敌的成忠善!这……这与自己想象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忠善心不在焉地拱了拱手,目光焦急地在人群里搜索片刻,突然唤道:“巫连横!”

“是!”

“满城呢?”

连横面露惊慌的神色。

忠善也不顾蔚海在场,就大吼一声:“你这支人马不是一直跟着满城吗?”

“可是夏将军说……”

“满城身边是不是没有人了?”忠善暴跳如雷。

圆辽军中一片死寂,众人皆噤若寒蝉。

连横还没应,远远的有人喊道:“忠善!有人看到满城往西去了!”

忠善迅速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俞国军队里的人个个瞠目结舌:那个夏满城又不是小孩子,居然还会走失了?

滚滚浓烟中,章顺神态若定,紧握刀柄,注视着那个缓缓隐现的赤红色的身影。

“你?”浓烟中出现了一张清艳冰冷的脸孔,“你?”他又踱了一步,剔透的眸子里露出疑惑的神色,“为什么是你?”

“夏将军,”章顺的嘴角,浮现一丝浅笑,“你长大了。”

“你……”满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握着刀柄的手开始不住颤抖,“你就是章顺?”

章顺还是那么镇静,一字一字,吐出一句话:“你看,我们的位置颠倒了。”

“你当初如果杀了我和他,就没有今天了。你是不是很后悔?”

“我没有后悔,”章顺一笑,却饱含了凄凉,“我就等着他来抢这个圆辽,我就是等着他名正言顺地当这个圆辽王。”

满城错愕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哈哈哈哈哈……”满城差点儿笑岔了气,“这就是你的遗言?”

章顺慢条斯理地说:“一个建清城我就可以守到今天,那铜墙铁壁的圆辽城,怎么会让你们这么轻易得手?”

满城不笑了。

“我大哥有那么多儿子,为什么偏偏把他送去安庆?而且十年都不闻不问?”

满城瞪大了眼睛。

“我为什么留你的性命?”

“……”

“因为你说你愿意为他死。”

满城张开了刀,眼中透出凶戾杀气。

“夏将军,我想见一眼章周。”

满城已如鬼影一般横窜过来,刀影飞闪,章顺连连挡架,满城人随刀进,却身不由己放缓了攻势,因为他看到这个和他拼命的敌手,和那个他深爱的人一样,眉宇间是如此相同的威严和无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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