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飞一般出弦,嗖地一声插进章周左肩。
章周犹如没有知觉,翻身上马,黄骠马此时也如早已准备好追寻它的主人,闪电一样撒开蹄子绝尘而去。
赤色的铠甲逐渐消失在翻腾的灰土和昏暗的夜幕之下。
彭鸿想起了当年安庆城破后,度东军在潮涌杂乱的难民中找到章周和满城,满城上了马车后就枕在章周的腿上昏沉沉地睡着了,章周用手指不断抚摸满城的发鬓,眉梢,鼻梁,嘴唇……
之后,彭鸿听到那个一脸幸福的男人对膝上酣睡的小泥人柔声说:“满城,你以后不会再受苦了……”
不会再受苦了……
不会,再受苦了……
蔗坡林笼罩在夜幕里,偶尔传来鸟叫声,山中有点点亮光,那是永兆军的火把。
黑沉沉的稠云聚拢,挡住了月光,压着人心透不过气来,好似要落雨了。
林子在夜色中越发泛着清辉和神秘。
3.
前因
安庆王宫内哭天喊地乱作一片,章顺的圆辽兵打进城门来了。章周拉着满城跑进王后寝宫,却见王后已经悬梁自尽了,金音与宫女们哭成一片,章周上前攥着金音往外跑。
满城急问:“满都呢?”
“陶姑姑抱着他往金六西门逃命去了。”
侍卫首领严荆啊呦一声,“大王,圆辽军已经冲破金六西门,小王爷性命难保了。”
金音腿软得一步都走不动,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章周道:“我找他去。”
“章周!”满城扯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严荆跪倒在地上,泪水纵横,“大王,您要有个好歹,叫我怎么对得起先王啊!”
章周朝满城勉强笑笑,“你放心,我很快回来,那些家伙伤不了我。严荆,你带着他们从侧道进居安园,然后从西前殿后门出去,就到姜门路口了。”
满城不放手,说:“我们在姜门路口边的巷弄里等你。”
章周点头,“好。”然后回身往金六西门追去。绕着小路拐出几个院子,宫中的圆辽兵越来越多,杀敌的侍卫和圆辽军浴血奋战,宫女仆从蜂拥逃命,人潮不息,寸步难行。章周从拥挤的巷道内退进了庆宗园后门,张望四下,从一个死尸身上扒下圆辽铠甲,披在身上。推开门镇静自若走出去,见急奔来去的圆辽兵并未发觉,忙直奔金六西门。
“将军,弟兄们抓住一白衣宫女抱着个小孩儿!”
“一定是安庆小王爷!”一骑骏马领着几个圆辽步兵,只听那骏马上的人听到消息哈哈大笑:“太好了!大家和我走!活抓了那小王爷,大王定然有赏!”章周不敢抬头,混进步兵里随着那快马和人群往前奔到庆宗园前院。一个宫女蜷在墙角,遍身是血,手里死抱着个孩子,血糊成一团,不知是死是活,不是满都是谁?
章周担忧满都的安危,顾不得再伪装下去,刷地拔出了刀,那几个步兵还没回过神,只见刀光如浪,几人登时血溅人亡。马上人瘁不及防,坐骑中了一刀,怪叫一声被甩下马,章周扑过去补上一刀,立时结果他的性命。
“满都!”章周心急火燎地抢过满都,却见怀里的小孩儿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盯着自己看,哑哑地已哭得没了声音。
他还活着,只是被吓坏了!章周松了口气,“陶姑姑……”
陶姑姑身中数刀,早已断了呼吸。
章周抱着满都,轻车熟路地避开人潮,飞速奔姜门路口。
到了那巷弄里,却见除了严荆手下一个小侍卫,只有金音!
章周愣了愣,吼道:“满城呢?满城呢?”
金音瘫软在地上,泪人儿一般,根本说不出话来。那小侍卫跪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王和我们走散了……”
“走散了?”章周眼前一黑,懵了,“是走散了还是被章顺抓走了?”
“不……知道……西前殿那人多,不知什么时候,大王就不见了……严总领回去找他了……”
突然各处百姓奔走大喊:“王宫起火了……”
回身见那宫内黄瓦顶上一处处浓烟升起。章周将满都递给金音,丢下一句:“别等我了,走得越远越好。”然后头也不回朝那火势凶猛的破败王宫奔去。
圆辽兵放了火,大多数已撤去,宫内死尸遍地,满目创痍。
“满城——”西前殿大堂,没有!
前殿,正厅,左侧厅,右侧厅,偏门房,前院,走廊,桌下,柜里,帐后,柱后,屏后,哪里都没有!
“满城——满城——”章周忧心如焚,一遍遍地呼唤着,火越烧越大,呼呼的火声噼里啪啦舔着墙沿帏帐,牌匾顶棱哗啦啦往下掉,盖住了他的声音,“满城——满城——”他竭斯底里喊着,烟熏得他红了眼,奔出了西前殿,一声比一声哑……
“满城!”他扯着已经喊不出声音的喉咙,泪奔流不止,“满城!满城!”上腾园,锦华园,裕醒园,居安园……没有,没有!在巷道内一个个翻开尸体,不是他,不是他……
找不到他!
“满城……”章周跪在地上,绝望地合上了眼睛,任由滚滚浓烟团团包围过来……
“章周!”那声音犹如不是从远方传来,而是脑中的幻觉。
“章周!”灰暗的浓烟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声音切切实实,那声直闯心灵的呼唤啊——
“章周!”
他那双纯洁明净的眸子里凝着让人心疼的泪珠,他那温柔的唇微微开合:“章周……”
章周跑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满城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被烟熏的,还是……哭了?”
章周没应,狠狠地抱着他不肯撒手,许久许久,在他耳边哽咽道:“如果找不到你,我情愿死。”
眼泪从满城清透的眼睛里,齐刷刷地涌出来。
“如果等不到你,我也……情愿死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