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 下——恩顾
恩顾  发于:2014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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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善心下好笑,蹲了下来好声好语地说:“满都,我们来玩个小游戏好不好?”

满城恨恨地瞪着忠善,嚷道:“滚!”

忠善嬉笑着又靠近了一步,自顾自地玩了起来。只见他掏出个铜钱,往空中一抛,用右手握住,然后将双拳都放在那两人面前,问:“你猜猜铜钱在哪只手里?”

满都正哭得天昏地暗,哪里会理会他?忠善朝满城使了个眼色,满城知道他又要玩花样了,于是配合地指了指他的右手。

忠善摊开右手,掌心空空如也,铜钱居然在左手中。

满都留意过来了,抽噎几下,稍稍止了哭。忠善乐呵呵地将铜钱往空中一抛,这回用左手握住,又问:“哪知手?”

那傻乎乎的兄弟俩不约而同地指着右手。

忠善一笑,摊开了掌心,右手里的不是铜钱,是颗糖果!铜钱就是在左手里!

满都接过忠善递过来的糖果,塞进了嘴里。

忠善伸出右手在满都脸上摸了一把泪水,然后握紧了拳,笑道:“我借满都的眼泪用一用。”说完,又将铜钱抛到空中,用左手握住。

满都见忠善的右手一直都握着没有动,于是与满城对视一眼,指着忠善的左手嘿嘿发笑。

忠善脸上露出诡秘的神态,摊开左手,掌心里什么都没有。满都讶得张大了嘴,满城心里笑骂:这死小子拿这套骗完我又骗我弟!

却见忠善摊开了右手,躺在他掌心的不是铜钱,是那只哨子!这下满城也张大了嘴。

满都一蹦老高,扑过抢那哨子,欢呼着:“忠善好厉害!把我的哨子变出来了!”

哨声一响,那松鼠没过一会儿就蹦了过来,满都失而复得,疼爱地捧着它摸了又摸。

忠善得意洋洋地瞥了眼一头雾水的满城,满城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拖到一边,兴奋地问:“你怎么变出哨子的?”

“你当我神仙啊?我哪能变得出来啊?”忠善低声道:“昨天你带他去我家玩,他落在我家的。”

满城失望地“嗤”了声,卸下身上一个小玉环,解开红绳子,将玉环丢给忠善,“赏你的。”然后将满都唤了过来,用绳子系牢那个哨子,挂在满都脖子上,柔声道:“你可别再丢了。”

满都抓了抓耳朵,疑道:“丢了就丢了呗,反正忠善会变!”

忠善哭笑不得,满城也乐了,他抹着弟弟脸上的泪水鼻涕,哄道:“忠善说他修行不够,只能变一次,再丢了他就没办法了。”

满都严肃起来,点头不迭。

满城回身将手上的泪水鼻涕就往忠善脸上蹭,忠善夸张地嚷着,连连躲避,逗得满都笑个不停。

那两人正打闹着,金音从外头回来了,满都喊了声:“姐!”

满城还没唤,忠善就说了声:“唉呀,姐姐回来了。”

金音“扑嗤”一笑,嗔道:“谁让你和满城一块叫了?”说着,从身边的厚朴手中接过一包小零食递过去,“喏,姐姐赏你的。”

满城大窘,忠善却一副赖皮相,接过来,拉长了尾音说:“谢谢姐姐……”满城涨红了脸吼道:“成忠善!你小子别太放肆!”

金音笑得花枝乱颤,突然瞧见忠善手里的小玉环,便夺了过来,笑骂:“臭小子,这玩意儿怎么在你手上?”满城正要解释,金音就直戳他的脑门假意怒道:“死家伙!从我这死乞白赖要了去,居然一转手就送给别人。”

“我……”

“你什么?你还想狡辩?忠善,你说!这东西是不是满城给你的?”

忠善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一大早过来他就送我了。姐姐,你快还给我吧。”

“成忠善,你你……”满城急得结巴起来。

满都插话道:“姐姐,哥哥还送忠善很多东西咧!忠善房里还有哥哥的衣服和……”

满城几乎气绝,蓝杏一把将满都抱过来捂着他的嘴巴,连哄带骗地拉着他到别处去玩了。

金音掩嘴笑着,另一只手伸过来使劲掐满城的脸,满城被掐得像杀猪一样“嗷嗷”怪叫。忠善心疼坏了,忙陪笑着讨饶。

金音收了手,对厚朴说:“瞧,我掐满城,倒是疼在他身上了。”

厚朴笑着应了句:“将军还没他疼呢。”

满城揉着被掐红的半边脸,尴尬万分,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冲忠善嚷嚷:“你还不快滚!”

“他可不能走!”金音嘴一抿,瞥了眼忠善,道:“中午修仪姐要过来吃饭,小彭凯成天喊着要找忠善玩呢。”

满城一怔,乐歪歪地拍了拍忠善的肩道:“那你留下来吧,我走了。”

“别啊!”忠善哭丧着脸扯住他不放,可怜兮兮地求道:“王妃来了又要骂我了,你不能丢下我啊!”

满城甩着被他扯住的胳膊,正色道:“成将军,我有正事要办,你别拖我后腿啊!”边说边挤眉弄眼,示意忠善先答应着,一会儿找个空隙遛出来。

金音被他们犹有余悸的模样逗得笑岔了气。

厚朴早笑弯了腰,道:“将军,你也不能走,王妃今天中午一定要见到你们俩呢,她说你们若逃了,后果自负。”

满城白眼一翻,十分不屑,道:“什么后果啊?还有什么后果比被她教训来的惨啊?忠善,修仪姐找我们都没好事!八成又是来寻我们开心,我们就是杀出条血路也要逃出去!”

厚朴笑着说:“这回真的是好事啊!”

“让他们走好了,”金音好容易止了笑,轻喘着气说:“他们会后悔的。”

满城觉得有些蹊跷,疑道:“姐,到底什么事啊?”

“你留下来就知道了。”

“你先说嘛!”满城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撒娇,忠善也是一脸殷勤的笑容。

金音媚眼弯成了月牙,反问一句:“死家伙,你天天纠缠彭鸿为的是什么事啊?”

满城“咦”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厚朴道:“成将军,你忘了王爷最听谁的话了吗?”

忠善呆得像块木头。

“忠善!”满城一蹦三尺高,扑过去猛拍忠善的脑门,乐得嘴都歪了,“修仪姐替我们说情去了!死彭鸿把你转到威震军来了!”

忠善恍然大悟,喜不自胜,搂上扑过来的满城,冲口就说:“太好了!满城,今后我……”

“咳咳……”金音干咳了两声。

那两人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忙松开对方,傻笑两声。

金音横了他们一眼,轻斥道:“也不知道害臊!”又是一笑,领着厚朴进了屋。

满城一见姐姐走了,立刻转身张开四爪,又爬又挂地半悬在忠善身上,喜道:“你小子终于归我了!”

忠善搂紧他,激动地说:“满城,今后我可以天天陪着你了,今后我们去哪儿都在一起。”

“可不是!”满城兴高采烈地抱着忠善的脸咬了一口,却突然丢出一句:“不过章周来了你就躲远点。”

那片刻的喜悦瞬间冲刷殆尽,忠善心里猛地拔起狂澜剧痛,直窜眼底,眼泪霎时掉了出来。

“忠善?”满城察觉出有点不对劲,正要松开看看忠善的脸。忠善连忙死抱着他,狠命咬紧牙,然后装出轻松的口气在他耳边说:“那还用你说?我识趣得很。”话出口,全身心却是痛得难以言喻,几乎要窒息了。

“你要勒死我了!”满城推了推。

忠善根本不容他挣开,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往里走,说了声:“你怎么打着赤脚?这天多冷,我带你进去穿鞋。”

满城不挣扎了,他默默地倚在忠善肩头,再也没有勇气去看忠善的脸,因为他感觉到有一颗暖暖的水珠落在了自己的脖颈后,顺着自己的背滑了下去……

第七十一章:永无延续

1.

牢房里湿湿的空气咬着伤口,疼痛难当。满城看着窗外的天空白了黑黑了又白,思绪烦乱。

章周,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是不是火急火燎,不知所措?安庆已破,支援屏北城的粮草顶多还能撑十天,屏北城破是迟早的事,没了这北方要塞,只剩外桥关了。东面度东,北面邓国和遥疆现今全被永兆军占领,区区一个外桥关怎么抵挡得住?

章周的圆辽,是不是就要像昙花一现般消失了?

章周的圆辽。

想到此,满城苦笑:圆辽亡了也罢。

可是,这是章周深爱的圆辽啊。

牢房门开,守卫士兵行礼:“成将军。”

忠善走进来,满城冷笑道:“成将军,这身衣服不错啊!”

忠善的眉目颤了颤,平静地说:“你尽管耻笑好了。”他踱过来,注视着满城,许久,问:“你渴不渴?”

“当然渴!”

忠善端了碗水递到满城嘴边,满城喝了几口。忠善看着浓血从他嘴里往那白碗清水中蔓延开来,蓦觉心痛难抑。忠善扔下碗,抱着满城,低唤了声:“满城!”

“你不要假仁假意了,成忠善,你最好祈祷我不要走出这个牢房,否则你就……”

“我就什么?你要杀了我?”忠善松了他,眼里流露凄恻之情,“我记得几个月前,你还说不管今后会怎样,你决不会拿刀对着我。”

“哼,几个月前?”满城冷笑一下,“我在床上说的话从不记得!”转而恨恨道:“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背叛我?”

二人对视沉默一阵。忠善缓缓道:“满城,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所以我常常问你以前的事。可是你根本不想去了解我,你只顾你自己开心,从不问我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忠善苦笑片刻,又道:“我爹原本镇守永兆边境留城,原本一家几口过得安逸幸福。直到有一天度东兵横扫留城,爹和哥哥死在章周手下,娘自尽,家破人亡……章周攻打圆辽时招兵买马,我就想投靠他,寻找机会报仇……”

满城闷哼一声,道:“章周那蠢货就是太仁慈!要是我,早就斩草除根了!还能留你到现在?”

忠善凝视着他,不知是为他悲哀,还是为自己悲哀,许久,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做丧家之犬还不如死!那时我带着七岁大的弟弟,一路流浪,他是我唯一的寄托,可是后来他还是染了风寒病死了。我抱着他两天两夜,他全身滚烫,咳嗽不止,没有饭吃,没有药服。他不停的哭,哭着哭着就没了眼泪,没了知觉,他就在我手里一点点冷掉,娘死前还托我带大他……一连几天,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慢慢僵硬,慢慢腐烂,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我要报仇,我要杀了章周,我要让他和我弟弟一样,一无所有,痛苦的死去。”

满城突然想起了满都:还记得他把那碗药喝下去后,还不忘用湿冷的小手握紧自己的手,他水亮的眼睛缓缓闭了上去,他喊哑了的声音有气无力,至今还在耳边回荡:“果真不怎么痛了……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眼看着他小手渐渐松开了,渐渐干了,渐渐僵硬了……灵透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满城懂得那种感觉!心如刀绞却无法言语!

“满城,你也和我一样,不然你怎么会杀了霜图老将军一家?”忠善说着,伸手轻轻触摸他的脸,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拨开他的头发。

满城没有躲开,问他:“这么多年,你要报仇有的是机会,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满城立刻反唇相讥:“这么说你移情别恋了?怎么?我可没见永兆军里有哪个比我还好!”

忠善嘴角勾起无尽的凄苦,也不解释,只是自顾自地说:“满城……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独自苦受煎熬,我没有一天不想着报仇雪恨。可是为了留在你身边,我为杀父仇人争夺天下,为了留在你身边,我不知道杀了多少我不想杀的人。你知不知道,那些认出了我的人,他们临死前是什么样的表情?是什么样的眼神?我在他们的眼里是恬不知耻、叛父求荣的孽子。满城,我……我比你怕死得多!我死了,有什么脸去见我的父母和兄弟啊?真可笑……我居然,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啊……”忠善说着,终于忍不住多年的悲愤苦痛,泪雨纷纷。

满城偏过头,合了合眼,不敢看他那张似乎永远没有哀愁的英俊脸庞,在自己眼前第一次挂上了泪水。

“满城……”忠善扳过满城的脸,用筱筱颤抖的指尖,不住抚摸着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人,声音哑了:“满城,我爱你啊!我……我爱你。”

这一句话,憋了那么多年,最终却是在这样一个牢房里,在这样一个情况下,才不得不说出来。

忠善知道,现在不说,就永无机会了。

“满城,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你的……你明明知道我爱得有多苦,却还是这样糟蹋我,玩弄我!满城,我爱你啊!你连这句话都不让我说,我把你看得比命还重,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回答我啊……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人?我以为我竭尽全力,我苦等守候,你总有一天会分一点点爱给我,可是……我却等到了这个万劫不复的下场……满城,我比他爱你啊,我为你付出多少啊……你明明知道的……”

满城只觉得心里绞痛难忍,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

“我这种人死了后,必是万劫不复,永不超生……我这一辈子的期待都是你……而你除了玩弄我,还给了我什么啊?”

忠善指尖触及到满城脸上的泪珠,宛如拯救灵魂的春霖般沁入心底,立时燃起一线指望,期盼地望着他问道:“满城,你有时候还对我很好,你还说你心疼我!是不是真的?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不可能一点点都不爱我的!是不是?你……有爱过我,是不是?一点点也行啊……”忠善哭得无法把持,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绝望,“满城,你和我走吧……只要你答应我,我什么都不顾了,我带你一起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去过你想过的生活,我天天陪着你,天天哄你开心,满城……我……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啊……”

满城张了张口,却是无数情仇牵扯,说不出话来。

忠善!我若是答应你了,章周怎么办啊?

忠善等了片刻,却等来了满城的默然。

忠善收回了手,咬心嗜肺的无奈不甘啊,最后只能紧紧握在了双拳中,颤抖着。

哀莫大于心死,忠善涕泪交流,瞥开目光,咬了咬牙,如失了魂魄一般,掉头离开。

眼看这一份爱永无延续,满城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的难过,泪水无法克制地倾泻而出。

那个在建清城替我痛挨火炙的人,在鎏乐替我抬臂挡刀的人,在裘亭抱着我替我分担苦痛的人,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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