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默羽飞也来了，那就更像了。”

慕缭光站在解逸侧身后，神情甚是玩味，轻声在解逸耳边有到。

“你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自己去确认吧。”

这轻柔又暧昧的举动让白渺忍不住一阵阵恶寒，她不想跟这些喜欢藏心思的人打哑谜，手中藤鞭打出一记亮响，冲着慕缭光道：“要动手就自己来少胁迫别人！抢老婆还要他人代劳，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慕缭光丝毫不动怒，悠悠然地等着解逸迈出第一步。

“颜宸，如果我要带走离玥，你会跟我动手么。”解逸缓缓地说着，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沉痛，“如果慕缭光因为你的阻止而要杀我，你，仍会选择救离玥么。”

屋里本一片狼藉，偏偏此时却安静得出奇。每个人怀着不同的心思沉在这安静中，都不愿说破，或自私，或玩趣，或期待，或畏惧，或猜忌，每个人都想把问题推给颜宸。

无论称赞还是唾骂，还不都是做决定的人承担。

“我会。”

这个简单至极的回答似乎在意料之中，可屋内的人却还是或多或少地露出了类似于意外的神色。颜宸平静地承载着这些反应，手中琉霜幻出的光彩已说明了他此刻的决然。

解逸呼吸微微一滞，但也只有那一瞬。

缓缓地闭上暗金色的眸子，让自己完全融进这一刻的黑暗里。然后解逸重新睁开眼，这些轻微的动作普通又安静，并没刻意强调什么。

可有谁知道，在那一刻的黑暗里，他记得了什么，又去忘记了什么。

解逸还仍只看着颜宸，带着骨子里的高贵，却退尽了过往岁月中的傲气。

“那，就还给你吧。”

白渺和潋岚一时都还没反应过来，解逸所要奉还的是什么，只觉得内丹好像受到了某种冲击，整个人的神智都为之一震，半天都无法缓过劲儿来。

颜宸深深锁着眉，解逸，你到底在想什么？

混乱中，潋岚看到假杜若正催动法力让通道加快打开。

牵扯到离玥的安危，潋岚再不顾其他，心念一动，两只血兽就猛冲了过去。另一面，解逸飞身攻向潋岚，速度之快全然不像只有三百年道行的小妖能做到的。白渺矛盾得要死，左右看看，最后一跺脚，还是向明显处于弱势的潋岚闪身而去。

“解逸！我不想跟你动手，我知道你虽然……可是……但……”白渺已经语无伦次了。潋岚不能不帮，可也不能让解逸去死啊。

解逸的瞳孔越发明亮，冷冷地看着白渺却不说话。

白渺心里暗暗发毛，刚才震荡自己神智的分明是一股仿佛能震碎三魂七魄的魔力，而此刻眼前的解逸身上，白渺竟感觉不到半点儿妖气。

你奉还的，难道是助你控制心性的三百年道行？！

如果当着如此，那这场对抗白渺可大意不得了。潋岚勉强和白渺并肩而立，两只血兽不断消耗着他的余力，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那么伤他心的话你竟真的说了。”慕缭光已修复了他所有的外伤，神态自若，好像是个局外人，“小孔雀真是可怜啊。”

颜宸最后看了一眼恍若丧失心性的解逸。

道行还给我就够了么？你不想欠我却要我永远欠你？我会阻止一切可能伤害离玥的人，无论如何。我也想让你活下去，无论如何。

离玥，自从碰上你，我好像就开始习惯食言了。颜宸收起所有杂念，凝神于那个一只妖怪一世只能用一次的咒式。

慕缭光起初不愿意确定，但随着捕捉到的颜宸周身那股不寻常的妖气越来越多，对各类咒术敏感如他，脸上再没有了那层虚假的笑意。

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取决于你的当机立断够不够正确。

就在颜宸在心中将要吟唱完那段冗长的咒符之时，慕缭光眼中精光一涨，一手结出结界护在身前，一手毫不犹豫地催动了解逸身上的生死咒！

这边白渺正怀着无限纠结的心情和解逸交手，黑红色的咒符猛地一现，眼前的解逸竟然身体一僵，生生炸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怎、怎么回事？！”白渺彻底手足无措，怪异地瞪向慕缭光，惊吼道，“王八蛋！你、你敌友不分啊？解逸不是已经在帮你了吗，你发什么神经要用生死咒！你个变态，你把他杀了吗！你真的杀了他？！”

“白渺！”潋岚忽然唤了她一声。

白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太灵光的脑袋愣了一下，不过紧接着就破涕为笑了。那抹惊慌神色还留在眉目间，脸上挂着泪珠，那表情看上去真是相当丰富。

几步之外，假杜若身上泛起一层漂亮的金色绒光，解逸的身形也显现了出来。地上掉落了一缕深棕色长发，白渺一眼便认出是真杜若的。难怪，能把气息假装得那么像。

不过现在真不是该笑的时候。

解逸身上的光芒顷刻间就被生死咒所湮灭，背后受了这样突如其来的一记重击，解逸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身边两只血兽才不管那么多，张着血盆大口就扑了过去。潋岚反应还算及时，其中一只刚刚咬住解逸左肩之时，他就下了退守的命令。

血兽将离玥带回潋岚这边后就化作了一滩血水消失了，白渺一面帮着潋岚解除离玥身上的银网，一面，眼都不敢眨地关注着如今的局面。

这瞬息间的剧变，到底是柳暗花明，还是急转直下？

慕缭光微微喘着气，要回挡来自颜宸的压力，还要催动咒符，于谁来说都不是件轻松的事。他盯着仍然不断向自己施压的颜宸，心底迅速盘算着对自己最有利的计策。

“怎么，你想我们三个一起同归于尽？”

颜宸的动作微微一顿，机会只有那么一瞬，若快不过慕缭光，死的就是自己。

慕缭光右手一摆，解逸就被一股大力拽回到了身边。解逸伏在地上，金发披散开来，颜宸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现在离玥也已脱困，浑身细小的伤口虽然还在慢慢地渗血，但这些都无关紧要。离玥注视着颜宸，那沉静甚至有些冰冷的神情让他心底那层恐慌越发滋长起来。

他几乎可以猜出颜宸要做什么，但他绝对不要颜宸跟任何人玉石俱焚！

“白渺……”离玥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声音干涩得让人心疼，“阻止他……！”

白渺和潋岚闻言都侧目看向离玥，神色各异。

离玥不知道此时自己是在用怎样的姿态，又该去用怎样的姿态来说这些话，他只是想说而已。抬眼，离玥有些僵硬地看着白渺，他不想自己后悔一辈子。

“你可以做到的吧。”虽僵硬，离玥却不动摇，“……我看不到那些道义了……阻止他！”

就算有人会死好了！

我承认我希望用解逸的死来换颜宸，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离玥死死地攥着拳头，他甚至有些迷乱了。此时此刻堵在胸口煎熬自己的这份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白渺的神色有些阴郁，紧抿着唇缄默不言。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潋岚又是怎么想的，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边，慕缭光再顾不得其他，手中生死咒受感而发，就见解逸后背乍现七朵红光，暗色的彼岸花浸透的浓稠的血液，红得让人阵阵发寒。

“好啊……一起死也不错，你就尽管催动咒术来封印我好了！”

解逸的命就握在慕缭光手里，只需他的一个意念，七朵并开，任谁都回天乏术。

颜宸，只有一次冒险的机会。

所有人内心都处在煎灼状态，而战局，却在此刻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第五十一章：比狠

“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解逸的声音很平静，完全听不出他正承受着那要命的生死咒。

白渺目瞪口呆地看着解逸缓缓站起，就站在慕缭光的身边，而慕缭光却一动不动。

慕缭光僵硬地瞪着解逸，总是掩盖在一片风雅下的眼睛此时只有深入骨髓的狠毒。

“三百七十年，我不是白活的。”解逸的金色瞳孔耀眼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好像心底本能地觉得，若现在看上一眼，你就会为此着魔，“即便完全舍弃妖力，我，还是我。生死咒虽无法可解，但却可以剥夺。至于我是怎么知道如何将它从你手里夺走的，就要感谢你赏我的那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了……怎么样？后悔的滋味。”

若解逸当真使用了体内魔力，谁能小视？

手腕处挑断筋脉般的痛楚讽刺着慕缭光的失算，但，现在说谁会后悔，还为时尚早。

“哼……确实没想到你还藏了这一招。这盘棋就且算你赢了一步，所以呢，现在你要怎么走下一步？强行抑制身体里那只魔物可不容易，即便用了我曾教你的咒式，又能撑多久？”

只要恢复冷静，那些出乎意料的事就变得一目了然了。

解逸能保持头脑清醒的时间绝对非常有限，他能把种在慕缭光手腕处的另一半生死咒暂时拽出来，却不代表他有能力处理。

“不劳你操心。”解逸说着，身形一闪和慕缭光拉开距离。

转而对着颜宸，好像还是那个最初的解逸，高傲孔雀不许为受的伤妥协。

“谁准你用那个同归于尽的屁咒术了？如果争到最后是要你用自己做‘容器’永远封住慕王八，我费尽心思活到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道行没有，阅历还在。颜宸想用什么办法对付慕缭光，解逸很清楚。

用一辈子的不生不死，无知无觉为代价，将慕缭光活生生地封在身体里。

“……到如今还说这种话，原来若往事重演，你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无视后果。”

颜宸的叹息很轻，只有能承受其中重量的人才听得见。

解逸微微偏过头，侧脸的表情很安静。

“你不也一样。”

“我不需要你把自己变成活死人来保住我的命。”解逸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张扬他对颜宸的情感。在多少人面前都无所谓，有多少人知道都无所谓，“我要的，会说谎骗我，会负我，会让我恨得放不下的大活人，谁要用后半辈子去守一具连话都不会说的‘尸体’？”

颜宸眸光幽深，每一层的都深深地镂刻着这么久以来两人间不可名状，暂且就称之为羁绊的东西。它不是爱，却也可以跟爱一样难以磨灭。

“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做。”

“我在跟自己打赌……赌你的回答。若输了，就当我白忍了这么多年。”

原本听到颜宸那句“我会”之后，解逸就知道自己已经再一次输了。纠缠这么多是是非非又是何必？索性变成一只丧心病狂的怪物，慕缭光也好，颜宸也罢，将来被谁杀了，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反正该还的都还给你了，下辈子，下下辈子！就再也没理由遇见你了。不过啊……”解逸阋了颜宸一眼，透着那层熟悉的讽刺意味，“我忘了你是这世上最不要脸的老妖怪了，怎么可能轻易放我去重新轮回，得下一世的清闲？若当真让你为了我去玉石俱焚，怕是到了地府，就算喝再多的孟婆汤我也是忘不掉你了。”

要拽出慕缭光控制的那部分生死咒，有三个必须的条件。

你要知道他把生死咒种在哪里，要有足够的力量，最后一个也是最难达到的，那就是要抓住慕缭光意识上毫无提防的瞬间。在慕缭光眼里，解逸永远都是绝对的弱势。这是事实，也是解逸抓住时机的优势。

若作为一个怪物，解逸的力量便足够了。

只要后续还有人帮他，他就不会死得很惨。毕竟，慕缭光的报复心不是你有勇气，不怕死就可以应付得了的。一朝待他恢复过来，让你生不如死的方法，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

“不用我告诉你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吧。”

解逸的声音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微颤，他的时间不多了。

既无后顾之忧，颜宸也不再多说什么。

琉霜在手，今日此时不彻彻底底地毁灭慕缭光，更待何时！

随着解逸魔性压力的减轻，慕缭光也重得自由。涨着幻彩的琉霜势不可挡，颜宸更是招招逼命，慕缭光只能迅速调整状态全心招架。白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近身到解逸那边，这家伙，现在正需要自己吧。

“大孔雀啊大孔雀，你不要每次都把我吓个半死好不好？”白渺一边抱怨，一边已捏起一诀，碧色长发柔柔地就朝解逸缠了过去，“我道行不多，给你一百年够不够？”

解逸紧紧攥着慕缭光控制的那半生死咒，神色虽不轻松，却仍是以往回应白渺惯用的语气。

“你缺的不是道行，是心眼儿。不使用魔性，我如何抓得住它？”

白渺闻言低眼看了看解逸手中那团暗红色的光，如同心脏一般有规律地涨着光芒。

每一下都带着强烈的突破欲望，指缝间刺射出的红光时时刻刻都在呼唤着它原本的主人。妖魔不同道，自然不能共用。一百年的道行能不能压制那只千年魔物都还有待商榷，更别说指望它去锁住生死咒了。

“真麻烦啊。”白渺皱起眉头，狠心道，“那你别抗拒我的力量，让它渗进去帮你抑制生死咒，你少动用些魔性也能轻松些。真是的……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我会承担很大的副作用啊，就会给我找亏吃！”

解逸带着善意地白了她一眼，刚想开口，却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

众人看过去的时候，慕缭光险险躲过了那雷霆一击。连世上最坚固的结界都无法承受，若躲不过去，定是灰飞烟灭。一道血口自肋骨斜划至腰腹，皮肉外翻，血涌不止。若仔细看，那些留在胸腔之中，断掉的骨头都还看得见。

慕缭光不怕负伤，只是颜宸的剑实在太快，他那令人咋舌的修复速度都快跟不上了。

“看来……咳咳！……你真是恨我入骨了呢。”

颜宸没时间跟他罗嗦，琉霜泛着幽冷的杀气，他的剑快就快在能把要蓄出下一记重击所用的时间压到最短。外面的天色似也有所感应，云海翻涌，都沉沉地阴了下来。空气中，互相对抗的力量摩擦出窸窣的响动，如同一场风雷的蓄势。

“你再不尽全力，就永远也没有机会用了！”

颜宸的声音还弥留在空中，人已携剑而起。琉霜暴涨着精光划出一道狠绝的弧光，云海深处，似有几声滚雷一层一层地传来。

天雷煌煌集于剑身，颜宸在一片卷云电光中稳住身形，震荡而下的气压让所有人都为之一窒，好像周身的空气瞬间都被那股中心的气流携卷而去。连续使用耗力巨大的招式固然不明智，但那一丝隐忧盘桓在颜宸心里，唯有速战速决是能让自己安心的方式。

白渺撑起一层碧光挡住冲击而来的余波，残云弥散中，浑身浴血的慕缭光显得特别刺眼。周围那一地碎光，原本应是他自我保护的结界吧。颜宸调整着呼吸，手上咒式却不停，正对着慕缭光，颜宸不会像默羽飞那样，他的格杀咒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重伤至此，慕缭光已无力躲避。他微微埋着头，玄黑的发丝被血粘连，丝丝缕缕地贴在身上。锁骨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毁了他整个左肩。

结束了吧，让这一切都赶快结束吧！

离玥从没有这么强烈地期盼过一个人的灭亡，紧张地盯着慕缭光，离玥发自肺地诅咒着，怎么恶毒怎么来。就在此时，一道阴冷的目光直投而来，离玥一僵，背后瞬间渗出冷汗一片。

慕缭光竟然在看他！

深刻的执念中透露着几分怨毒，一抹冷笑彻彻底底地刺激着你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