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赶不上思维，离玥惊恐地瞪着双眼，用尽全力妄图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歇斯底里的惊喊早已在心里炸响，可张着嘴巴，声音却生生迟了那么久。

离玥觉得这一瞬，自己简直已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潋岚——！！”

当你尽全力也不一定能杀死对手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只要能赢，卑鄙与否有什么重要。

慕缭光一手扎进自己胸膛的瞬间，潋岚的身形竟恍恍惚惚地笼罩下来，两人的影像几乎完全重合在一起，不辨你我。千钧一发之际，颜宸死死抓住右手紧急撤力，同时催动琉霜横剑挡去。也不知迎面击向慕缭光的格杀咒有多少力道，琉霜硬生生地撞击过去也未能尽数抵消。银白炸光扫荡开来，晃得人眼前一片雪白。

“……咳咳……咳……”

颜宸锁着眉宇，被反弹之力震出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胸口炸裂的疼痛让他无法抑制地咳出一手的血。半途撤招最是自讨苦吃。

未抵消掉的余威打在慕缭光身上的时候，他竟也什么防御都不做。潋岚的影子还恍惚地和他重叠在一起，隐约可见其痛苦之色。

慕缭光和潋岚的脸交替闪现，可开口还是慕缭光的声音。

“总算赶上了啊……若不是你招招逼命根本不给我时间，也不会、咳咳……不会拖到现在才拿到这小家伙的内丹。”

离玥几乎瘫坐在地，潋岚倒在他身上，呼吸沉重而急促，就像离开了水的鱼。

你的手还可以碰到他，却无法阻止他的生命在你眼前消逝。

第五十二章：弃执

慕缭光抽出手，焕着樱红微光的内丹显得有些透明。

慕缭光的语气里带着决胜者的笑意，凡事不到最后一步，他绝对不会认输：“颜宸，你永远也赢不了我！”他对此非常笃定，眼底闪现着狠绝的讽刺，“因为我想要的始终只有一个人，而你，却妄图保住所有。”

背负太多便飞不起来了。也许颜宸都没注意过，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白渺急得想哭，不明白到底是何处大意让慕缭光钻了空子。借助与白渺生命相连，解逸可以靠她来分担一部分压力，目前状况倒还不严峻。但眼前形势突变，不仅是对潋岚，对解逸来说，也可能是灭顶之灾。

“闭关出来没见到小狐狸我就知道，孔雀又小小的背叛了我一次，而你们，一定会严阵以待，等着我主动找过来。这一仗如果单靠硬拼，我的胜算不高。若不步步为营，精心设计，我会过来么？”慕缭光的伤口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愈合着，扫了一眼屋内众人，最后落定在离玥身上，“你确实被他们好好地保护了，只可惜还是被我钻了一个小空子。”

离玥扶着越来越痛苦的潋岚，恨得咬牙切齿。

几分懊悔隐在眉间，颜宸必须有所决定，即便要伤害他最在意的人。

“是我大意了，若我要你依靠我，那所有的差错都应该是我的过错，是我没注意到之前佯攻潋岚的替身里还暗藏陷阱，让他把自己的‘影子’种进潋岚身体里了。方才他一直未尽全力，我虽有所察觉，却没能阻止他发动摄丹之术。”

离玥有些发愣，闻言看向颜宸。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颜宸没有回避，他倒希望离玥能发泄出来。

“离玥，如果难受就说出来，我见不得你这样。”

“……我……”沉默片刻，离玥还是把那些话咽下去了。目光和颜宸有几番碰触和逃避，最后无力地摇摇下头，“你不用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任谁都看得出……祸根是我。”

慕缭光像是颇为满意一般，离玥冷眼看着他，反正现在情况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你叫慕缭光是吧，变态，不就是想要我么，我给你！”

慕缭光轻一挑眉：“你倒是直接，果然还是你最得我心。”

离玥暗呸了一口，恶心得不得了：“那你还不快把潋岚的内丹还来。”

慕缭光微微笑了笑，眼睛瞥向另一处，空气中一阵碎裂，幽深的隧道便被几只黑头黑脸的小鬼给扒开了。这条隧道和离玥之前见过的那个完全不同，你根本不能把它称之为路，因为它完全是由密密麻麻的人头拼挤而成的。上下左右，但凡是你能看到的地方，就没有一块儿净土。那些人头上都只留有一双眼睛，或睁或闭，或凶或善。

“请吧，只要你‘回家’，火狐的内丹我一定完好奉还。”

“离玥你傻了么！”看见离玥稍有动作，白渺终于忍不住大喊了出来，“这个死变态的话你也信？！他绝对不会放过潋岚的，不然他拿什么要挟你，要挟我们？”

离玥一愣，慕缭光却轻笑道：“没有小孔雀的瞳术，你确定能在魔渊找得到我？这条通道会通向哪儿，你们有谁能知道？连找都找不到，我又何必浪费力气去威胁你们。”

白渺一时语塞，转而冲着颜宸道：“死鸟儿，你倒是说句话啊！”

颜宸没有白渺那么慌乱，但什么也没有反驳。连解逸也一直沉默不言，颜宸的眉目映在他眼里，解逸已猜出了颜宸的决定。

“离玥，我本意绝不想伤你，但有些取舍，我必须强迫你做。”颜宸这么说的时候，手心已重新聚起了第二记格杀咒，“你不能走，就当是我不许好了。”

“你！……你不会是想……”离玥忽然害怕起来。

“我就是要那么做。”颜宸沉声打断了他。

慕缭光感到颜宸手中聚集的压力，一丝狠光掠过眉间，猛地攥紧了手中内丹。

离玥怀中的潋岚也忽然剧烈地一颤，吓得离玥慌了手脚。看看缩作一团疼得说不出话来的潋岚，又看向慕缭光，对方眼神中的血光明显是在逼迫着离玥作出选择。

“停手，快停手！”

离玥放下潋岚，再不顾忌其他飞身落至慕缭光身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叫道：“我知道了，我会按你说的做，不要再折磨潋岚了！快停手！”

慕缭光嘴唇微启似乎对离玥说了些什么，离玥的眼中有太多东西闪过，却死咬着牙一个字也没有说。颜宸当然知道要离玥看着潋岚死，对他来说会有多痛苦，可颜宸有得选吗？心神一定，颜宸抬手飞出一层层格杀咒式将慕缭光困在中央。

慕缭光所承受的，潋岚一分一毫也逃不过。

离玥被格杀咒弹开，脑中一段一段的都是思绪的空白，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忽然耳边传来潋岚的声音，离玥猛地浑身一怔，如同刚刚从噩梦中惊醒。

“嗯……！呃嗯……玥、玥，你在哪儿……？！”

潋岚浑身泛着樱红浅光，只言片语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几乎都带着烧灼的痛感。

离玥扭头看过去，潋岚微微睁着眼睛，红宝石一样的眸子左右搜索着，想要极力找寻到那个心中痴痴念念的人。

多漂亮的眸子，可是，却没有焦距。

再也不能犹豫了！

离玥一把撑起自己冲向颜宸，死死地，带着脆弱又坚定的力量，离玥攥着颜宸的衣襟，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住手，请你住手！别杀他，我不要他死，不能让他死……颜宸，我求你了，住手，住手吧！”

颜宸低眼看着眼眶通红的离玥，现在，不允许他温柔。

“你让开。”

格杀咒的力道持续叠加，毫无动摇。

慕缭光已很难支撑自己，若真要死在颜宸的狠心之下，他一定会先让潋岚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在离玥眼前，用离玥一生一世的悔和恨来祭奠自己。

慕缭光抬手将半透明的内丹抵在格杀咒上，潋岚本已重伤不堪，再也经不起这种对抗了。内丹和咒符相触的瞬间，一阵炸裂痛感涌进了潋岚的背脊。离玥惊恐地看过去的时候，潋岚的身体已随之炸裂，整个人如同精致的陶瓷，碎作一地。

一团碎光中，一只通体火红的小狐狸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仔细听，你几乎可以听到骨头缓缓被压碎的响声。

“……不要……”离玥不想相信眼前的一切，“不要，不要啊——！！”

这份撕心裂肺的悲痛让颜宸忍不住减轻了力道，质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残忍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解逸的命，却可以强迫离玥放弃潋岚么？

离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极度恐慌的他大脑一片空白，他现在只想能有人给他一根救命稻草，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跪着答应。

“颜宸，我求你，我只能求你了，救救潋岚吧……我求你救救他好吗！”离玥抓着颜宸，不仅是声音，他的双手也是抖的，“我不要你保护我了，以后都不要了！无论什么后果都让我来承担，你放了慕缭光好不好？帮我保住潋岚，不要让他死好不好！我真的求你了！”

再做下去，第一个彻底崩溃的人，一定会是离玥。

被离玥这样死死地盯着，他的无力和恐慌何尝不是在折磨颜宸？

“……让你恨我和让我失去你，你要我怎么选。”

离玥的瞳孔已经有些扩散，盯着颜宸看了片刻，有一些话在喉咙中百转千回，现在却也没了意义。终于找到了心跳的节奏，离玥张了张嘴，却发现在颜宸的注视下开口是那么难。一咬牙，离玥还是埋下了头。

“我，希望你放手。”

“……是么。”

颜宸缓缓地撤消着咒式，风声渐渐变得平稳，残云淡薄。一丝萧索弥漫开来，透射着内心的荒芜。颜宸抬手靠近离玥的脸庞，轻轻一拭，动作平静而缓慢。

“原来我真的敌不过这眼泪……别哭了，我听你的放手就是了。”

没想到事情是以这样的方式戛然而止，到底是谁放弃了执念，谁又能称得上是赢家？

离玥终是松开了颜宸，迈出第一步前那最后一次的犹豫，在离玥心口沉淀成了一句只想说给颜宸听的话。抿了一下发干的嘴唇，离玥鼓起勇气扬起脸看着颜宸。

“不吃人，不骂人……不骗你，颜宸，如果可以……我也想喜欢你。”

看着离玥迈步离开，就像一场凌迟。颜宸僵直地站在原地，对自己做最后的强迫。

离玥蹲下来，伸手极为轻柔地摸了摸缩成一团的小火狐。

只要能换回内丹，离玥相信颜宸一定会替他照顾潋岚，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后顾之忧。但潋岚会不会原谅自己，离玥就真不敢保证了。

第五十三章：不同

白渺不能接受这种结局。纵然知道自己再做什么都也是枉然，白渺还是忍不住想要去阻止。眼巴巴地看着离玥，眼中挽留之意甚是明显。

离玥冷冷地看了慕缭光一眼：“死变态，让我道个别总可以吧。”

慕缭光此时还未完全缓过劲儿，只看着这边，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给了默许。离玥站到白渺身前，费力地扯起嘴角给了一个难看之极的笑。

“起码我们都还没死，是吧？”

“与其白白地把你拱手让人，还不如死了呢，就该让他抱着尸体过一辈子！”白渺说着就扑了过去，如同第一次见到离玥那般，死死地抱住了他，“凭什么啊，凭什么要把你让给那个变态，我不服！”

离玥自然知道这是气话，探出手也抱住白渺，说起来她也是自己这辈子唯一能称得上是朋友的妖精了。回想相识不算长久的过往，心底总归是暖暖的，离玥抚着白渺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现在再用言语来安慰也没什么用。

视线下移，半坐在地的解逸正抬眼看着自己。

眼神相触的瞬间，离玥知道是到了该做“那件事”的时候了。

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下，离玥低声在白渺耳边念出一句话：“草妖前辈……对不起。”

白渺刚刚“嗯”了一声，还没意识到离玥话中所指，就觉一股火辣辣的刺痛硬生生地钻进了自己的后背，一路横冲直撞如一道风雷闪电猛灌下来！

震惊之下，白渺甚至都忘了叫喊，瞪大了碧澄澄的眼睛，白渺极力地想从离玥的眼神里找到解答。身体不受控制地瘫倒，白渺下意识地向离玥伸手，她看得到那双黑明眸子中的痛苦，却无法抓住他飞起离去的身体。

“死狐狸，你果然……！”白渺的助力忽然消失，解逸承受不住突然降至的压力也受到牵连。手中生死咒张狂地叫嚣起来，肆意欺压着他此刻的虚弱，“……糟了！”

生死咒回应着慕缭光的召唤，黑红暗光一炸便挣脱了解逸的控制，几乎是和离玥同一时间飞回了慕缭光那里。解逸刚刚想要起身就觉得身体里那只怪物充涨而起，意识瞬间有些模糊，恍惚间，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他想要血。

杀戮，撕裂，残食，它无比清晰地渴望着沐浴淌自活物体内的热血！

毫无防备地受到离玥袭击的白渺倒在解逸身前，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道如同惊雷般刺激着解逸内心的渴望。他明知道那是白渺，却还控制不住地想要亲手撕裂这具柔软的身体。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背叛，这一仗断然不会把我逼到如此地步。小孔雀，日后我腾出手来，一定会亲自教导你，让你知道谁会后悔，什么是真正的后悔。”慕缭光拉着离玥站起身，将生死咒重新埋入身体，脸上笑意全无。

那边，颜宸闪身而去及时抓住了解逸。白渺此时也恢复了些力气，撑起身子看了看颜宸，然后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离玥。

离玥站在通道口，选择了回避，你只能勉强看到一道侧脸。

“……我懂的，离玥。”白渺没想到自己也能有这么大度淡定的一天，“就算你被那个死变态逼得要杀我，我也不会怪你。”

离玥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仍是背对沉默。

颜宸钳制着解逸，心中复杂而混沌。如果可以，我也想喜欢你。

这句话像是颗甜美的毒药，微笑着宣判了一场缠绵至骨的死亡。

时光回溯。

慕缭光出生那晚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黎明时分，回齐儿终于将这个小家伙带入了人世。那年，是她成为慕容兼妻子的第二年，十八岁。孩提的哭喊声如同从天际直窜而来的晨光，划破了军营的肃穆，营帐外，巡逻的士兵们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努力了一整晚，回齐儿成为了母亲，可她的丈夫此刻却不在身边。

将军帐中，慕容兼的脸色非常不好。对面，皇城增派来的特使等待着他的回复。

“如果让圣上知道将军和一个蛮夷女子勾结，将军家世代的荣耀和世袭的爵位恐怕就岌岌可危了吧。”特使撩开幕帘，正看见军医从回齐儿的营帐中出来，手中拿了一堆染血的布巾，冷笑了一声，又道，“现在连孽障都生出来了，将军是准备带他们回去见大夫人么？”

“你说够了吧！”

慕容兼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一口一个蛮夷，怎么，你自己就是汉人了么？”

“关键是将军你身为边关守将，不好好镇守我北魏疆土却私通外敌？这种大罪你背得起？若不是看在你我两家是世交，我干什么劳神劳力去帮你截下弹劾的折子？这军营里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么忠心，想背后捅你一刀的多得是，你以为你能瞒多久！”

此话一出，慕容兼一时无话可驳：“……可回齐儿又不是士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