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延这么久，慕缭光其实一直在暗中蓄力，只为趁这最后的机会遁入魔渊。虽然身中九重格杀咒，虽然现在情况很糟糕，但他还活着。

只要活着，慕缭光就还能做很多事。

他一向如此，从很早以前开始。

“魔渊，哼……我猜你最后就是要逃到那儿去。”

解逸缓缓站起，根本没力气再动手。不过正好，他也不想动。

慕缭光紧紧地皱着眉，解逸这种反常的平静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是又如何，凭你还能阻得了我么？”

解逸微微勾着唇角，露出一丝轻蔑。心中催动方才施下的符咒，身体渐渐腾起一层绒光，同时，苏洛身上竟也亮起了相同的白光。

“……你……！”慕缭光第一次有些惊慌，吼道，“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你疯了！”

第四十七章：牵绊

“我疯了？跟变态打架的，会是正常人么。”解逸身上附着的绒光渐渐向外蔓延，一寸一寸，所触之物都瞬间被惨白的柔光浸透变得模糊难辨，一如他此时的声音，“王八，别以为所有人都会按照你安排的套路走。”

颜宸此时也认出了这惨白的咒印。

“停下，解逸！”

解逸看看颜宸，身上白光却未暗淡。

“你总喜欢给别人下命令，这一点我真看不顺眼。你当我是谁？”话语间，解逸的身影一层一层地淡化，最后只剩下了一道耀目的轮廓，“又不比我厉害多少，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白渺一手挡在眼前，眯着眼透过指缝注视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方圆数里都被这白光迅速侵吞，包括自己，但她并不觉得痛苦。只见解逸已和白色的光海融为一体，如同一朵虚无的白色火焰升腾而起。

白光侵蚀之地，尽在他掌中，一个不可阻挡的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你这死鸟固执又无趣，装出一副避世的清高模样，骨子里还不是被俗世情爱困得牢牢的？被我看上是你三生有幸，多少人到死都盼不来这一天，你倒是不屑一顾了。”解逸的身影无风而至，简直就像他已经不存在了一般。

颜宸看见他周身白光已开始泛起隐隐金光，眉头一锁，心知再怎么样也来不及了。

两人相隔一步之遥，解逸半浮空中，微微俯视着颜宸。

“你不屑看我，哼……我，更不屑欠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渣一丝一毫。”

“……是么，如你所言，早从一开始就不如做敌人。”颜宸最终缓缓道。

一开始不去管杜若那桩闲事，一开始不去理会那些挑衅，一开始不去东海一较高下，一开始不去蓬莱月下对饮，我们就能做彻底的敌人了。

哪还会有如今。

解逸勾着嘴角哼笑一声，仿佛也认同了颜宸所想一般。

金光悄然取代白光笼在解逸周身，白渺使劲儿挤了一下眼，可眼前的景象还是没有丝毫改变。白渺已经有点儿明白正在发生的是什么了，只是心里还未完全接受。

解逸的身形越来越清晰明亮，一股迫人的压力也随即扑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千年妖力，不可小视。金发，金眼，如此夺目而怪异。

千年道行一朝散，魔性控心不可回。

连默羽飞都没想到解逸会舍得辛苦修炼的妖力，甘心堕落成魔。慕缭光紧紧地抿着惨白的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解逸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想到自己会中这样拙劣的障眼法。

方才在颜宸身后施下的咒术，根本就不是用来解除‘血蝗’的。

金色的解逸也只清晰了那一瞬，在白渺还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开始迅速消散。此时如果不做点什么，那解逸就将在魔渊彻底变成一只毫无心性的魔物。

颜宸心念一动，琉霜凌空飞起直逼而去。解逸似乎有所察觉，刚稍稍回头就被飞驰而来的琉霜一剑穿胸！

“你要杀他啊？！”离玥肯定没想到自己也有差点儿为解逸拍案而起的一天。

颜宸平平静静地看着离玥：“你觉得一只魔物还可以再重新修炼么。”

那一剑，抑制了叫嚣而醒的魔物，也给了解逸三百年的道行。离玥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不好意思再问什么，暗中抱怨自己的七窍玲珑心一到颜宸这儿就罢工。

傻得有失风范。

“借由你送的道行让他可以暂保心性，他以堕魔为代价换回苏洛，你们之间的帐还真不好算。”潋岚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想自己改如何介入这笔烂帐之中。

离玥想了想：“看样子孔雀肯定有什么把柄被那个变态抓在手里，不然就他那脾气，怎么可能乖乖臣服？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应该是一伙儿的。”

“慕缭光因为他而功亏一篑，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那日解逸通过预先设下的咒式成功和苏洛交换，虽跟慕缭光同时隐入魔渊消失不见，但慕缭光远比解逸入魔要早，况且经历种种剧变，解逸根本还来不及适应新的自己。

反抗？痴人说梦。

慕缭光要报复你就绝对不会直接杀你，那简直就是对你的恩赐。

“解逸身中生死咒无法可解，只能不断帮慕缭光搜集破解格杀咒的异宝。”颜宸继续说道，“前几日会忽然抓你去魔渊，也一定是慕缭光的命令。”

屋里一时无人说话，明明是个遥远到应该被遗忘的故事，却又无可奈何地跟自己息息相关。这种虚无和真实的矛盾感压在心头，离玥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来接受。潋岚瞥了一眼离玥，如果可以，他真想就这样跟离玥一起走掉。

不管，不顾。

回到那一去不复返的悠哉生活里，逍遥过世。

微微轻叹，潋岚对颜宸道：“其实这话大家心里都明白，我就直接问吧，如果现在姓慕的和孔雀一起出现，你会怎么做？救孔雀，还是保离玥？”

离玥以为这个自己没勇气问出口的问题，颜宸起码应该思考半盏茶的时间，谁知他老人家根本就没犹豫：“两个都不能有事。”

潋岚笑了一声，称不上敌意，可能只是有点不屑：“便是你有千年修为，也做不到。”

“确实可能做不到。”颜宸坦然承认，虽然无法给予万全的保证，但眉宇间那份清澄的担当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如果要玉石俱焚，我不会让他人来做。”

离玥心头微微一紧，实虽急切，却又压缓了语速道：“不让他人做，你去做就行了？除了道行高了点儿，我没看出你有什么特别。难道焚你这块儿玉，生死咒就能无效？孔雀就能不受牵连？”

“玉石俱焚也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死。慕缭光要活着，我不会让解逸死的。”

我是不想让你……！

离玥使劲儿攥了一下拳头才把胸口那句话给憋了回去。

不知道潋岚是没有注意到，还是不想注意到，反正他对离玥这个小动作什么也没说。要保护离玥，颜宸的力量不可或缺，潋岚现在不想因为其他情绪再闹出什么事端。听颜宸这么说，潋岚问道：“你说不会让孔雀死，那他遭到妲族除妖师突袭生死未卜，你怎么什么都不做？”

“要从默羽飞那里救回解逸，杜若比我更合适。”

想想也是，有仙籍，做什么都方便。

潋岚又问：“那现在怎么办。”

“你们留在凌渊阁不要出去，我去你住的屋子布设结界，自现在开始最早也要到半夜才能弄好。我不确定慕缭光会什么时候来，总之在此期间你们自己要多注意。”颜宸说着起身准备离开，“后院凉亭的横梁上有一盆鸢尾花，如果还有盛开的花，你就把它摘掉，兴许能叫白渺回来帮忙。”

“她那六百年的道行，一瓶不满半瓶晃荡，我看回来帮倒忙的可能性比较大。”离玥贬起别人来毫不客气，全然忘了自己才是这群人里妖力最不济的一个。

颜宸自有他的打算，也没解释什么。

潋岚低低地看了离玥一眼，恍若不经意：“我去找那盆花，玥，你就留在屋里等我吧。”言罢，也不等离玥应声便出去了。

这种举动让离玥原先心中的猜疑更加明确了，问话憋在喉咙里难受的要死。潋岚离开后，屋里重新只剩下颜宸和离玥，只是，现在的感觉较之之前，已然不同。

百年前那些往事，必然是要在他心里留下些难以言喻的牵绊。

轻微的脚步声惊醒跑神儿的离玥，他慌忙起身，撞得桌上茶具一阵乱响。颜宸停下脚步回身看他，等他说些什么。

“……咳……”离玥低声清了清嗓子，憋了半天才小声道，“你……别死啊。”

颜宸凝视着他，似乎微微笑了笑：“我何时说过要死。”

“玉石俱焚这屁话不是你说的啊！我不知道你想用什么方法解决这件事，但我不想让你死……”离玥越说声音越小，完全没了气势，“不论是为了我，还是孔雀，都别死。”

“我曾说过不再管你的事，如今却食言了。现在连我也不知道，再许诺是不是能够做到。”颜宸平淡的声音像浸在风中的云朵，玉面温润而绝美，是世上最完美的杰作，“这件事我且答应你，尽力为之。”

离玥愣在那儿，看着颜宸渐渐走出视线，好像真的要失去他了一般。

没想那么多，离玥冲出屋子赶上颜宸，拉住他的手臂只为能感觉到他体温：“我……之前在屋里你没听清的那句话是‘是是是，你一直对我都很好’……这是实话。还有，潋岚进来的时候，谢谢你没多说其他的。我明明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可你却帮我瞒过去了，我……”

离玥忽然顿住，一股懊恼烦躁之气拥堵上来，逼得他说不下去。颜宸也不插话，只这样看着离玥，看着他缓缓松开手转身走掉了。离玥背对着颜宸，边走边摆手：“你去忙吧，当我什么也没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屁话。”

小小的一段沉默后，离玥听到了脚步声，不是走远，却是向自己这边来的。离玥刚停住，就感觉到头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给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然后，就只是这样而已。

等离玥最终回过头时，颜宸早已走远。

“……唉……”长长，长长的，离玥叹了一口气，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四十八章：守

临近三更，颜宸才把那个极为复杂的守护结界布设妥当。

“这个结界只有从里面才能攻破，慕缭光善守不善攻，就算当真强行突破也要花相当长的时间。但掌控权只能交到一人手中，你们谁来。”

潋岚把离玥给推了出来：“既然是保护你的就你来吧。”

离玥不太明白：“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即是说，只有碰到你的身体并得到你认可的人才能进得去。”

颜宸说着对着离玥展开手掌：“把手给我。”

离玥伸去右手，颜宸的大手覆在其上，一条蓝光自手心窜出，绕着两人的手掌缠了好几圈，最后又钻了回去，只不过这次是隐没于离玥的手心。

“不早了，休息吧。”结界的事了结，颜宸也能稍微安心些。

“等等。”离玥叫住准备会大屋的颜宸，“这个，你衣袖里掉的。”

颜宸接过离玥捡起的通信蝶，潋岚认得这个，顺着问了一句：“别人传给你的？”

“杜若的。”白天颜宸布置结界的时候这只纸蝶才飞过来，所传信息也都和颜宸猜得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事，慕缭光已经破了格杀咒，这几天要多加小心。”

交代完毕颜宸就走了，出乎意料的干脆利落。

离玥隐约觉得这份决然是为了不让自己为难，其实离玥真的有想过请颜宸也留在这儿，有结界护着，起码能让他睡个安稳觉。只是，这种白痴般不怕死的话离玥还没糊涂到在潋岚跟前儿说。

深夜，离玥和潋岚都躺在床榻上，却无睡意。

潋岚背对着离玥，只听呼吸声他也知道离玥没有睡：“妖虽是异类也需要休息，已经很晚了，快睡吧。”

“你怎么不睡？”

“我怕我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被你摇醒。”

离玥咽了下口水，老夫老妻之间果然瞒不住许多。潋岚动了动，却没有转过身。

“想问什么就问，憋一晚还不把你给憋死。”

“……那个……你其实知道我想问什么吧？”离玥终于开口，但潋岚却不予回话。离玥等了一会儿，只好继续道，“白天你去找我的时候，是不是隐藏了气息？”

“隐藏与否，有什么影响么。”

如果你有隐藏，很可能就代表你现身之前已在屋外站了很久。

离玥忽然觉得有点儿冷：“潋岚……我和颜宸所说的话，你其实都听见了吧。”

“你和他有说什么我不能听的吗。”潋岚不答反问，平静的语调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我……”语塞与此，离玥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目光落在潋岚清瘦的背影上，离玥只觉得越发难受，伸手试着握住了潋岚的肩膀。

夜风带来潋岚身上浅淡的桃花香气，但他仍没有回头。

离玥最终微微用力，将潋岚搂入怀中。有些事，问得再清楚也没有什么意义。

潋岚感染着离玥的体温，终是轻叹一气，在离玥怀里扭转了身体，去和这个扎根心底的人面面相对。潋岚喜欢看离玥的眼睛，有时候这比话语有用得多。

“玥，你在害怕。”

离玥不做辩驳，这次倒希望潋岚能一眼将自己看透，来告诉自己，堵在心口，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愿你怕的并不是我……”潋岚淡淡地说，离玥安静地听，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可潋岚却闭上了眼睛，伏在离玥怀里，如同安睡一般。

“如果我真的隐藏了气息，就算你察觉不到，颜宸难道也察觉不出？……玥……我只想让你知道，在你放手之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

话说到这儿，已再直白不过了。

离玥感觉到有人缓缓地将手放进了自己手中，低眼看着怀中潋岚，离玥心口紧得厉害。

真想找来这世上最烈的酒，狠狠大醉一场，再也不醒过来。

另日一早，太阳才只刚露出薄光。

“玥，快来！”听见潋岚的喊声，内屋的离玥快步过去。只见潋岚已出了包裹屋子的结界，正在搀扶什么人。从离玥的角度看不到那人的脸，但那一身素白衣衫上的血迹却是刺眼。

潋岚一把架起受伤男子，对离玥道：“让他进来。”

“杜若？怎么会……”离玥伸手帮忙接着昏迷的杜若，“难道妲族那些人还敢对他出手？连神仙都敢打，要造反啊？”

两人将杜若安置在床榻上，潋岚探手在杜若胸口感知了一番，眉头就皱了起来。

“今早出来就发现他晕在悬廊那边，谁伤了他我不知道，但情况不太乐观。”

“我去找颜宸。”

“你留在这儿。”潋岚拉住离玥，“他本是和孔雀一起的，他现在出事，八成和那个慕缭光有关，你不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