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之清曦(二)——雁过留声
雁过留声  发于:2014年0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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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昊轩无心对路子清发怒,但是话如腹水,已是难收。路子清也是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慕容昊轩率先呼出一口气,闷闷道:“我不是有心吼你。”路子清垂眉道:“我明白。”说完,转开了眼。

慕容昊轩见状,只得替他轻拭了额角汗水,轻声道:“柳思霁不会有事,这点你可以放心。”路子清“唔”了一声,心中却犹自惊讶,自己心悸之症,似乎真的颇为严重。只是想到上官邢的名字,对自己影响如此之大,便不由担忧,只怕自己时日无多,来不急做完想做之事。一时惊慌,已是无心再问。

慕容昊轩打量他片刻,见他眉头轻皱,眼中时而划过惊恐,时而划过慌乱,难以平静,却又故作平静。不知他心中思绪万千,只好伸手捋开他脸庞散发,换来他回眸一眼,慕容昊轩轻声道:“第三个问题,我替你作答。”路子清抿唇不语,慕容昊轩径自道:“上官云峰已经出京,再过两日便会同莫紫霄将军一起回京。”

路子清一怔,面露错愕。仔细回想之下,那一日他猝然昏倒,最后见到的确实是上官云峰。那之后虽是昏迷,但在游离间,仍能体会到身旁之人的温柔关怀。最后一个问题,他的确是想问那一日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如何来到宫中。但是听了慕容昊轩的回答,他已明白自己无须多问。上官云峰不会放下病重的自己,独自离去。慕容昊轩的解释,已经说明了当日的情形。虽然仍是好奇,慕容昊轩和上官云峰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此刻见到对方不甘不愿的神情,他终是心下有了惶然,出口便欲解释:“他与我……”

“并无关系”四字尚未出口,肩头已是一沉。路子清抬眼望去,对上慕容昊轩不容反驳,不必多言的眼神,竟是话语难尽,徒留一片苦涩。

慕容昊轩一脸镇定,沉声道:“三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你该好好休息了。”语音方落,他起身拉下明黄帷幔,再一次掩去外间一切繁乱,不再回头多看一眼,匆忙离了寝殿。

唯留下身后举起的手,仍不曾放下,抓不住翻飞衣袂。路子清眼见面前再无一人,只剩满心话语,无从解释,怔怔目光,散落一片明黄之上。

第72章

转身疾步出了门,硬下心肠,阻隔身后怔怔目光,慕容昊轩才背靠在墙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有心逃避,是因为对方不及问出口的第三个问题,更是因为对方不及出口的解释。心知路子清牵念上官云峰,于他的感情不同一般,每每想起,便会同自己讲,自己是君,路子清是臣,只要他对自己还是全然真心,不曾变节,那对他心中一个两个,特别存在之人,便不该在意。但是真真到了面对之时,自己却是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愤怒。对柳思霁如此,如今对上官云峰也是如此。

开口瞬间,泄露了满心的苦涩,若是执意留下,听到路子清的解说,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急急奔出,也只能站在原地,放任不知所措的心究自疼痛,怨叹。慕容昊轩抚上心头,想起了那夜,完全失控的自己。

马车行至暮颜楼,等不及叫人通报,叫内中准备,便是急急赶入路子清长居的小楼。楼外不见一人,踏入小楼,才有隐藏在四周,回守的暗影出现。路子清的卧室平日不许人随意进入,如今他重病在床,长安又不在身侧,其他人更是不敢随意入内。

慕容昊轩知其理,心中更急,如今无人照顾的路子清,又将如何?顾不上身旁人纷纷行礼,慕容昊轩疾步上了阁楼。慌忙赶至门外,看到门扉虚掩,慕容昊轩手握门把,却是一顿。是不确定,亦是惶恐怯懦。

不知路子清的情况,心焦急躁,猛然推开门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四周弥漫着重重的药味,苦涩,沉闷。床榻之上,纱幔飘飘,影影绰绰之间,看不真切。慕容昊轩心中紧张,步步沉重,怕打扰了床上休息那人,又怕太过清浅,那人犹自不知。

伸手抓住纱幔,猛然间入眼的,却叫慕容昊轩心中一震,随即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恨意,怒意。

眼见路子清与上官云峰相拥而眠,如同母子般,路子清面容安详,上官云峰埋首与他胸前,嘴角犹带浅笑,回味之间,似在美梦之中,交织成画,如真似幻。

慕容昊轩看在眼里,脑中犹如五雷轰顶。按耐不住的是愤怒,压抑不去的是嫉妒。早知上官云峰对路子清情有独钟,他对路子清的感情,就连自己也是自叹不如。但是如今,看在眼内,慕容昊轩心中只存一句话:路子清是属于我的。

怒气丛生,瞬间帝王气势震动四方,眼一沉,手掌一翻,已是牢牢扣在了上官云峰的肩头。

上官云峰在睡梦中亦是心有所感,早在慕容昊轩怒气爆发的一霎,便已经惊醒。但是来不急做出反应,肩头已经被人扣中。睁眼看去,是满面怒容的帝王。心中虽有惊讶,却不及防备,耳边只听帝王一声怒吼:“你!该死!”肩头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拉出床铺,狠狠摔出。

上官云峰一个翻身,落在地上,抬头看去,却见慕容昊轩满脸怒容,负手而立,将路子清遮挡在身后,一副保护之态,拥有之姿。如此威严,谁敢正视。上官云峰在这威严之中,也忍不住想要低头。但是,转念想起床铺上不曾睁眼的路子清,心中便是划过一阵疼痛。想他与眼前人的关系,悲从心来,竟是不避不让,回视帝王。

未曾想到对方会回视自己,慕容昊轩脸色又是一沉,身形不动,眼神不移。两人对视,竟成了无形中的一种较量。

上官云峰心中有悲,有怨,也有恨。稳稳对视间,是不肯退让的坚持,是满怀无奈的心疼,也是声声埋怨的指控。那眼神好似在控诉:是因你,他才会如此。因你,困住了他。他不觉委屈,我却替他委屈。

慕容昊轩心中有嫉,有妒,也有怒。狠狠回望间,是护卫守候的坚定,是不容插入的防备,也是气势全开的恐吓。但是面对上官云峰似诉似泣,尤为怨叹的眼神,心中不觉划过自责,眼中不禁染上心虚。

袖袍一甩,冷冷一哼。慕容昊轩转过了面孔,不再看背后站立之人,而是低头探视路子清。惨淡面容,是不见血色的蜡白,不带一丝波动,好似一尊偶像。鼻息之间,唯有他这般练武之人才可细细感受到一丝气息,孱弱不堪。

静静看顾,慕容昊轩却在心中倏然升起一股寒意,手指小心翼翼掠过鼻端,感受到那细微的呼吸,才得以安心,双肩缓缓垮下,紧绷的身体在这一霎才算是放松下来。

背后视线依旧炙热,慕容昊轩不为所动,探视了路子清的额头,知他高热,摸索了他的心跳,但觉缓慢。想起长安的话,此人醒来,也要看天意。心中不觉惶恐万分。那双生动的眼瞳难道就此再也映照不出自己的面容……思及此处,慕容昊轩眉头紧皱,双手一揽,已是将路子清连同被子包裹一处,横抱在怀。

上官云峰见状,心中大骇,不顾身份的上前一步,唤道:“皇上,子清他经不住颠簸。”

慕容昊轩听他劝谏,怒气又升,冷冷道:“他的事,不用你来费心。”

上官云峰闻言,伸出的手便是一顿,目光流连于路子清面庞之上,眉头便是一皱,他将心一横,上前道:“臣斗胆,敢问皇上一句,可曾记得当年的路子清。”慕容昊轩闻言,手一紧,浑身便是一僵。

前尘恍如昨日,他与路子清初见那日,恰逢清明。天街细雨润物,淫雨霏霏。当时的朝廷由慧妃把持,当时的自己,心情便如那日天气一般,不停落雨。闷闷不得志的痛,郁郁不得欢的恨,天亦为之哭泣。他一人独行,不支伞,不穿蓑,任由风雨侵蚀。雨水打在脸庞,潮湿发丝掩去眉目,亦掩去了他眼中未曾干涸的泪,他胸中难以修补的心。

四周不见行人,天地之间,唯他一人拖磨前行。仰头是无情雨水,周身是冰冷寒风。放眼望去,找不到一丝天地,可供自己容身。慕容昊轩仰头长叹,心中怨怼,却无从发泄。

忽然,他眼神扫处,却见一道身影,默默伫立。在细雨朦胧之间,他似找到盟友一般,被那人身影吸引。

只见那人纸伞在手,身影微低。纸伞遮掩了他半身,同时遮掩住他身前一道墓碑。他手执锦帕,细细擦拭,小心翼翼,虔诚悲悯。单薄身躯,不畏风雨,犹自挺拔,叫慕容昊轩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一股别样的感觉。脚下如同生根,迟迟不肯离去,目光痴然,静静看着跪拜在雨中的背影。

过了片刻,那人停止了擦拭的动作,似几声低喃,随后深深一拜,缓缓站起了身子。慕容昊轩亦同样紧绷了神情,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那人倏然回头,雨丝弥漫之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周身平和。但见他停顿片刻,便是执伞而来。

越过雨丝,透过寒风,直到那人走到自己面前,才得以看清他的面容。

一身不带水汽,脚下微启涟漪,如出水芙蓉,临江仙子一般。再抬头,见他秀雅面容,荆钗束发,不见富贵,却是隐约贵不可言,脑中诗句兜转一遍,却是找不出适合的形容。一霎失神,头顶已是得了庇护,慕容昊轩心头划过一丝奇妙的感觉。

那人递出一方锦帕,声音低低糯糯,“公子,擦擦吧。”

慕容昊轩骤闻这声音,配着身旁滴答雨声,好似自远方而来,又好似自心底而发,分不清远近,辩不明真假,却真真鼓动耳膜,沉击入心底。抬眼望去,阴沉天际,渐有放晴之势。再看面前人,隐隐觉得天意自有安排,送入眼帘之人,莫不是神灵精怪。正想着,对方开口问道:“公子,可是忘记带伞?”微微一顿,又露出一抹笑意,柔柔道:“在下居住京城,若是顺路,不妨一起。”

也许之是一句无心邀请,却叫慕容昊轩不愿拒绝,微一点头,道了声“有劳”,便是并驾齐驱。

一路交谈,不知不觉说出心底压抑郁结,身旁人侧耳旁听,在偶尔插话之话之中,却总是恰到好处的安抚了自己燥闷不已的心。越是并肩前行,慕容昊轩的心情便越是如同天色一般,逐渐放晴。越是缓步拖行,越是感觉这条路不见尽头才是最好。渐行渐近京城,心中不由愈发肯定,身旁人该是神灵精怪,同行一路,为自己拨云破雾,点明前路。

入城之后,便是各自分离,那人未曾留下关于自身的只言片语,慕容昊轩也未有机会询问。一切恰似天意,却又如同一场梦幻。直到许久之后,他在暮颜楼再次见到那张让他分不清真伪,辩不得虚实的面容之时,命运才又再次开启。

犹记得那一日暮颜楼中,在众人的衬托之下,那人凭空出现,自有一份傲然卓立,淡定自若,处于周围喧闹嘈杂之中,却独独保留着一份清净。

他傲气凌人,言语犀利,不假颜色,不给旁人台阶。他傲,傲的有资本,傲的理所应当,虽是伤人,却仍是无人质疑。这份底气,不得不叹。直到他转头,目光迎向自己,那双眼流盼之间,全是了然,嘴角微勾,笑意点点,随后柔柔点头。霎那间,时间仿佛回到了初见的清明。泰然而立,却是浑身柔和,柔的不带一丝强硬,柔的便如雨丝一般,轻巧无声。意识到的时候已是浑身湿透,被他侵袭的不留一丝余地。

慕容昊轩承认,在他失意之际,在他不得势之际,他迷上了这里,迷上了在那人身旁的时光。听他笑语嫣然,闲谈天下妙闻,看他霸气十足,周旋众人之间。那时的他对别人总是带了疏远,对慕名而来的人,做足了礼数,却在言语间明褒暗贬,毫不留情。起先哄的对方笑靥如花,喜上眉梢,最后却是叫对方无地自容,不敢多做停留。每当这时,他便掩去了眼中的笑意,只留下满满的鄙夷。仿佛一切尽在他之算计,得逞的快意并不曾在他面上停留过多,瞬间便是无聊的冷漠。

他对慕容昊轩也是同样疏离,只是慕容昊轩求的是在他身旁的一刻安宁,而那人也不曾吝啬施舍。不同于对待旁人的冷漠,是两人特有的默契。然而平静在一日被打破,慕容昊贤的突然闯入,对慕容昊轩不假颜色的百般奚落,那人始终旁观,不发一言,冷漠态度比起慕容好贤的冷言冷语,更加叫人心寒。

慕容昊轩那一刻真是羞愧难当,自认为不会再来,却未曾想过,在那之后,那人却是毛遂自荐,愿意加入他之阵营,助他一争天下。起初惊讶于对方的要求,更是踹度对方的用心,然而自己是一个不得势的皇子,身上除了虚名,又还有什么可以让他觊觎。只是念及初见时的那份心动,那份感激,不愿他卷入纷争,却未曾想到,自己的拒绝,却是叫那人独自对上慕容昊贤,为的是证明他有那份翻云覆雨,助他问鼎天下的能力。

挑拨,离间,无所不用其极。瓦解了慕容昊贤势力的人,无可厚非正是路子清。独闯龙潭虎穴,并无一物傍身,路子清的这份胆量,这份决绝让慕容昊轩惊心,也是为之震动。自入樊笼,他之作为已是将自己同慕容昊轩绑在了一起,不容的对方拒绝。于是,他成了慕容昊轩最为得力的助手。两人越是合作,慕容昊轩越是发觉路子清骨子下面隐藏的傲然,以及那份令人嫉妒的脑智。

一路走来,时至今日,慕容昊轩仍记得路子清那副冷漠冷然的表情,世间众生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一群,众相百态皆在他掌握之中。气定神闲之中,已经是心有计较。那份傲然,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不曾有半分收敛,所说言语,从不留情。于自己,他是人臣,同时也是不可缺少,自己的一部分。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人眼中隐去了傲然,抹平了菱角。曾经灵动万分的眼神如今却总是沉寂万分,面对自己,恭眉顺目,再不见当初的傲然,不见曾有的决绝。

如今面对上官云峰的一句质问,慕容昊轩气息一滞,往事如云烟一般在眼前浮现,在脑中乍现,沉沉闭目,如烟似幻。再睁眼,困于怀中的人气息微弱,随时都有可能不在睁眼,犹记得曾经那双眼中闪烁的光华,如今虽是面目全非,帝王威严,却也不容他人挑衅。

慕容昊轩厉目而瞪,沉声喝道:“朕再说一遍,他的事,无须你插手。你该记得你的身份,莫叫上官邢难做。”

沉重声音,说出不容抗拒的名字。上官云峰身形一震,面对突如其来的施压,却是无言以对。慕容昊轩沉声一哼,紧紧怀抱了路子清,作势便要离开。上官云峰见状,虽不敢贸然阻拦,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路子清被带走。双膝一沉,“呯”的一声落地。上官云峰竟是为了路子清,不惜屈膝,“皇上可否告知微沉,要将他带去哪里。”

卑微的身影,期待祈求的眼神,纵使用上官家来压迫,不容上官云峰异动。但是他如今跪地相求,慕容昊轩除了震惊,也是满心感慨。若是自己,绝对不会为了路子清做到这般地步,但是看着眼前人,却也愤恨,自己不能做到,别人也同样不该做到。心底蔓延的嫉妒,终是撩拨成燎原大火。他冷冷看向上官云峰,出口的是不容多问的拒绝:“朕带他去哪里,也许向你说明么?”低头怒目而视,居高临下的威严,是紧逼的压迫。

上官云峰心头巨颤,却仍是开口,道:“他经不起移动。”慕容昊轩冷冷逼视,扬声道:“他是朕的人,朕早已与你说明。”眼见上官云峰嘴角微颤,似又有话说,慕容昊轩怒哼一声,抱着路子清转过了身子,向门口走去。

走至门边,才冷声说道:“莫紫霄已经到了城外百里之外,你去出城接应吧。”说罢,便是不给上官云峰任何反驳的机会,径自出了门。

双膝移动,却是沉重,越是担心,越是无法原谅自己。曾经是他带慕容昊轩前往暮颜楼,为的是为了好友,纾解心情,排解郁闷,却未曾想到竟是自己促成了两人的开始,也是自己,无意间将路子清送上了这条路。如今看着慕容昊轩抱着路子清,绝然离去的背影,上官云峰徒然软倒在地,握紧了拳头的双手,狠狠打在地上,心头疼痛,欲哭无泪,只恨自己的无能,只怨自己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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