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陈砚鸣僵着脸应了一声。

连晓然无言的拍了一下陈砚鸣的肩，转身向顾容清走去，陈砚鸣沉默的跟在连晓然背后，半天，他吐出一句：“……对不起，老大。”

“……我也有错。”

“老大！”

“……”

连晓然尴尬的搔了搔脸，扭头不去看感动的看着他的陈砚鸣。

“看来已经和好了呢，去公园吧。”顾容清微笑。

……

五月的龙潭湖公园绿树成荫，各式各样的花儿争芳斗妍，红的紫的，花团锦簇，芳香醉人，开的好不热闹。

正是一日之清晨，鸟儿鸣啭，空气清新，三个人走在小道上，春风轻拂，十分舒适。

远处怪石嶙峋，松柏常青，假山翠嶂，野鸭在湖上嬉戏，穿过层层叠叠的荷叶，游向远方，一道道晶亮的纹澜悠悠的荡开，又重新归于平静。

“找个地方坐下来吧，太阳很温暖呢。”顾容清提议道，连晓然二话不说就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地，陈砚鸣也跟着两人一起走了过去。

芳草萋萋，青翠光润，因为还早，人不多，三三两两的人或坐着，或躺着，好不惬意。或是被这样的气氛感染，陈砚鸣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了。

顾容清挨着陈砚鸣坐了下来，连晓然则是坐在了顾容清的旁边。

三个人吹着微风，谁也没有说话。

——这是难得的春日清晨。

“顾七段、连四段……陈……三段？”

清脆的少女声打破了沉静，连晓然顾容清转身一看，看到了熟悉的人。高雪满脸惊讶的看着三个人，然后抽搐着嘴角瞥了眼陈砚鸣，又把目光收回来，然而她眼中写着满满的“完全不想看到这个人啊”、“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则完全被连晓然和顾容清接受到了。

——这两人到底有多不对盘啊……

陈砚鸣刚一看到高雪，就咬牙直接瞪向她，高雪完全没有理会陈砚鸣，她看了一下，指了指连晓然旁边，见顾容清点了点头，她才隔得有些远的坐了下来。

“你们也在这里玩吗？”高雪发问。

“嗯，在这里放松一下。”回答她的话的是顾容清，连晓然则是低着头不说话，陈砚鸣揪着草，狠狠的瞪向高雪。

四个人就这样坐在草地上，一时间有些尴尬。

“嗯……高二段，我记得六、七年前你参加过全国个人赛？那个时候你似乎还没有入段？”肩负起打破坚冰的重任，顾容清没话找话的开了口。高雪面上露出了沉思的神色，目光移向一边，若有所思：“唔……好像是的，那个时候我13，后一年入的段。”

“看来我是你们中最大的一个了啊……”

“顾七段是多少？”

“唔，今年满二十一。”

“诶……那，连四段应该只有十四、五岁吧？”

“……我刚满十七。”

听到连晓然的话，高雪不可置信的看向连晓然：“不可能吧！怎么看顶多只有十四岁……不，顶多十三岁才对！”

深受自己这张娃娃脸所害的连晓然脑门瞬间暴出了青筋，他狠狠瞪向高雪：“我十七岁！”

“不、不可能吧！这种真相……完全无法让人接受啊！”

又是个令人火大的家伙！连晓然姑且还记得这是个女孩子，不能和她动手，他吸了口气，暂且忍下，就看见高雪恍然大悟击掌，对他笑道：“不过啊，既然我比你大……你该叫我姐姐吧？”

“……？”

连晓然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就见高雪目光炯炯的看向自己：“叫——我——雪——姐——吧~”

……你谁啊你！

23.高雪（三）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况？

老实说连晓然不理解。

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种模样。

“叫雪姐~来~叫雪姐啊~”高雪目光闪闪的望着连晓然，顾容清“噗”一下笑出了声，见连晓然愤恨的瞪了他一眼，他才掩着嘴扭过头去，肩膀犹自抖动个不停。

连晓然带着满头的黑线转回头，望着高雪越来越灼热的目光，他不由得挪了挪身体，更加靠近顾容清，旋即警惕道：“你想干吗？”

“叫~雪~姐~啊~”高雪笑容灿烂的逼近连晓然。

连晓然知道顾容清是靠不住了，他把目光投向陈砚鸣，陈砚鸣得令，义正言辞的发话了：“……老大你自求多福吧我帮不了你了……”

连晓然两把眼刀直戳陈砚鸣而去，陈砚鸣怯生生的挪近顾容清，眨巴眨巴着眼看着连晓然。

连晓然一口血哽在喉咙。

“叫雪姐叫雪姐叫雪姐——”高雪的碎碎念几乎要把连晓然刺穿了，铁青着脸看着不知发什么疯的高雪，连晓然一脸痛苦的别开脸去——嗷嗷嗷嗷要到极限了不管是帮过还是没帮过（连晓然其实很怀疑那到底是帮忙还是谋杀）不管是男是女再来几次他就要揍人了！！

“叫雪姐~”

连晓然终于没办法了，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顾容清，顾容清戏也看够了，笑也笑够了，见连晓然狼狈至极、一副手脚无措的样子，他才忍着笑打断了高雪的碎碎念：“咳，高雪二段，照你这样说，你不也要叫我么？”

高雪一怔，连晓然松了口气。没料到高雪干脆果断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用叫我高雪二段了，直接叫我阿雪吧，队里面都这么叫我。顾七段我知道你比小然弟弟还有小小陈还年长，当然叫你一声顾哥也没事~顾哥！”

顾容清哭笑不得的和连晓然对视一眼，那边陈砚鸣则是嚷嚷起来了：“你叫谁小小陈呢！你才小你全家都小！”

高雪站起来，走到陈砚鸣面前，从上向下俯视他，一脸的和蔼可亲：“姐姐我不和小弟弟一般见识。”

无视陈砚鸣的哇哇大叫，高雪继续她的诱导工作：“来来来~叫雪姐叫雪姐~”

连晓然，沉默。

“小然~叫雪姐~”

连晓然抽搐嘴角，一时间他无比痛恨自己敏锐的直觉：他怎么就一瞬间明白了高雪叫的是小然而不是晓然了呢！

“叫——雪——姐~”

“雪……小雪。”差一点屈服的连晓然硬生生改了口，面对高雪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的目光，连晓然梗着脖子强硬的说道：“比我还幼稚，那只能叫你小雪了！”

高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连晓然的右脸，往上一扯：“你个娃娃脸杀手居然敢说我！”连晓然一听到这个忌讳的外号，脑中名为理智的弦霎时就崩断了——

“呼~”在连晓然挥拳而来的片刻间，高雪机敏的跳开，见连晓然恨恨的瞪着她，高雪“噗”一下笑了出来。

顾容清也忍俊不禁，陈砚鸣完全不顾连晓然的反应，直接笑倒在地上打滚。

“高——雪！”

“是雪姐哟~”

顾容清望着一大一小的吵嘴，忍着笑来调停了：“好了，高二段，别闹了。”

高雪抗议道：“叫阿雪就可以了，不过……像小雪那么恶心的称呼就不要叫了。”

“嗯，阿雪。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容清。”顾容清从善如流：“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我记得倡棋杯女子有一张外卡直接进本赛，阿雪你是被发了一张外卡没错吧？”

“……”神采飞扬的少女一瞬间沉寂了下来，好像所有的动作都缓下来一般，她猝然间失去了一切活力。连晓然和顾容清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惊讶于高雪的变化，陈砚鸣也无意识的蹙了下眉，看着高雪。

“外卡是通过去年的全国女子比赛冠军与女子等级分最高者的选拔赛产生的……我侥幸赢了。”高雪自嘲一笑，拢了拢头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谁抽中我谁就是中奖了，因为他绝对能进16强啊~”

话题蓦地沉重了起来，一时间谁也没出声。

就连神经最粗的陈砚鸣这时也不说话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对高雪的那一番话，到底有多大伤害。

——她想努力，可周遭没有人能理解她，现实残酷的对她作出了否决。

——她想站在和男性棋手同样的高度，可是，每个人都告诉她，不可以。

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不知道，怎样的路，才是对的。

高雪迷茫着，看着前面被迷雾遮掩的道路。

不知如何前行。

“……你想抱怨些什么呢？高雪？”连晓然冷冷的开了口：“作为一个棋手，最重要的，不就是棋么！高雪我告诉你，就你那手烂棋，连我都看不下去！”

陈砚鸣张了张嘴，即便他和高雪闹的再厉害，听到连晓然这样说她他都忍不住想阻止连晓然了——这话说的太过了啊……

顾容清拉住陈砚鸣的袖子，面上浮起少见的严肃，他慎重而坚定的摇了摇头，仿佛知道连晓然接下来要做什么似的，一双眼眸中满是笃定，以及，对连晓然的信任。

——晓然不会伤害阿雪的，没关系，在这里看着吧。

顾容清的身上有种让人沉静的力量，陈砚鸣嚅动了一下嘴唇，还是闭了嘴，静静的看着事态的发展。

直接承受连晓然冲击性话语的高雪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她下意识就反驳了起来：“我棋是烂……可是我也努力了啊！”

“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努力够了吗？”连晓然直直看向高雪，他绷着脸，厉声道：“你选择这条道路不就是为了下棋而已吗？有时间在这里抱怨没有人认同，不如下棋！有时间在这里伤感着所有人都对你说不行，不如下棋！有时间在这里自艾自怨，不如下棋！”

“我不是佛也不是神！被一次又一次的嘲笑没有人会保持冷静的啊！”高雪全身颤抖着与连晓然对吼，她的声音蓦地哽咽了起来。

“那你证明给他们看啊！证明你不是花瓶！”连晓然一句话说出了中伤高雪最深的词语，“高雪，你不出成绩，不是因为你不喜欢围棋，是因为你喜欢的不够！你赢不了对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对围棋的热爱，还不够！”

高雪愣住了，陈砚鸣瞪着眼说不出话来，连顾容清神色肃穆的看向连晓然，眼里露出了深思。

——每一个棋手，走上围棋这条道路，都是因为热爱！

他们爱棋，爱那些棋子，爱那张棋盘，爱落子的声音，爱闲敲棋子落灯花，爱阑珊半局和微醉，爱万局都无一局同，他们爱着围棋所包含的一切，他们用整个生命、乃至整个灵魂爱着棋。

这份热爱，就是他们前进的一切动力。

“是吗……是因为我……爱的，还不够深么……”高雪眼睛发直的喃喃着，整个人恍恍惚惚，好像陷入一场了梦境中：“是这样啊……是这样啊……”高雪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用手捂住了脸：“小然弟弟……你这张嘴……真厉害……如果我早一点发现这一点的话……是不是……就不会……”

“——现在也不迟呢。”

顾容清平静的接过了高雪的话。

风暖暖的吹在身上，温暖的几乎叫人想要落泪。

高雪怔怔的望着连晓然和顾容清，慢慢的、几乎是要克制住眼眶里的泪不要掉下般，重重的点下了头。

连晓然“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去看她，高雪随即握了握拳，灿烂的笑容又爬上了她的面庞：“你们说的对！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应该做我自己该做的才对！我下棋，只是因为我喜欢棋而已，和别人无关！”

“……我还以为你个男人婆要哭了呢……”陈砚鸣小声嘀咕，被高雪一把掐住脖子：“小小陈你再给我说一句？！”

“啊啊啊啊啊啊暴力女你给我住手！”陈砚鸣被摇的七晕八素，高雪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她加强了力度，摇的变本加厉，陈砚鸣几乎要晕过去了，他尚不死心的大吼：“男人婆！暴力女！你还摇……住手啊啊啊！！”

高雪最后一个击脑结束了她对陈砚鸣的摧残，拍拍手，她施施然走了回去，坐回了连晓然身边。

“可恶！”陈砚鸣揉着脖子，红着眼圈看着高雪，高雪一挑眉，灿烂一笑的对陈砚鸣做出了挑衅。

陈砚鸣立马就冲了过来。

无视了面前的吵吵闹闹，顾容清侧过头来看向连晓然：“晓然。”

“嗯……唔？”连晓然刚回过神来，就感到温热的手指触上他的脸。还没来得及细想，一阵轻微的痛楚就传到了他的神经末梢——手指轻轻捏起了他的脸颊。

顾容清放开手，笑眯眯的看着以不可置信表情瞪着他、捂着脸的连晓然，微微移开目光：“唔……其实很早就想这样做了哟，今天看到阿雪这么做终于下定决心了。”

正和陈砚鸣对打的高雪“噗”一下就笑了，陈砚鸣也“哈哈”笑了出来。

“……顾、顾、顾——容——清！”完全被顾容清戳中其要害的连晓然先是低着头握拳，然后头冒青筋，“嗷”一声就扑了上去：“你——个——混——蛋！”

顾容清一边笑一边闪躲着，连晓然锲而不舍的追打着，高雪“哈哈”大笑起来，也不顾陈砚鸣了，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两人的对打，随便为其中一人加油助威，陈砚鸣毫不犹豫和高雪唱起了反调，两人相互瞪视，一时火星四溅。

连晓然打累了，直接躺到在了草地上。

顾容清也跟着倒在草地上，笑着对连晓然连声道歉，连晓然“哼”了一声，经不住顾容清的软磨硬泡，随便挥了挥手，算是原谅了他。

阳光温暖，空气中弥漫着舒服的味道。

连晓然眯着眼，不说话。

“高雪，你不出成绩，不是因为你不喜欢围棋，是因为你喜欢的不够！你赢不了对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对围棋的热爱，还不够！”

……他是这样吼高雪的。

同时，也应该这样吼自己。

——连晓然，你出不了成绩，赢不了对手，是因为你对围棋的热爱，还不够！

纵然围棋这条道路再难走，他也要走下去。

连晓然瞥了眼笑着的顾容清、正一拳抡上陈砚鸣头的高雪、以及反抗的陈砚鸣，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小弧度。

——这条路上，他不是一个人。

＊＊＊＊＊＊

【只是因为，你对围棋的热爱，还不够！】：这句话的原话是出自我最喜欢的棋手谢赫九段，原句为“我们成绩不够好，因为我们对围棋还不够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