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你认识？”宋尘被连晓然一吼之下有点愣然。

怎么可能不认识……连晓然有种扶额的冲动，虽然那份记忆也不算美好，但是作为一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在他摔倒后帮助他的那个女孩名字，即便五年，他也还是记得清的。

那个时候她还是以业余棋手的身份参加的比赛，记得个人赛上是第五名还是第六名吧……

连晓然瞥了眼气的发抖的少女。

也不怪他认不出，当年的麻花辫不见，取代的是一头利爽的短发，当年的女孩和现在的少女，变化之大，令连晓然瞠目结舌。

连晓然又叹了口气。

看来他得还高雪一个人情了。

连晓然站起来，不顾宋尘“诶诶诶诶诶诶”的叫嚷声，径自走到了争吵的那一桌，前脚刚到，肩膀却被轻轻一拍，他转过头，顾容清在他身后微笑。

刚刚变得锐利的眸子在瞬间柔和，连晓然依旧绷着脸，却微微放缓了表情，他知道顾容清必然是来调停的，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那人就是这样的老好人。

再次转过头，连晓然看着开始目光躲闪的陈砚鸣，一巴掌拍了下去：“陈砚鸣肯定是你不对！赶快给我向高雪二段道歉！”

陈砚鸣结实的挨了一记，痛的眼泪汪汪的他抱着头叫道：“为什么是我的错啊老大！”

“因为你时常嘴贱！”连晓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再叫我一句老大试试？”

陈砚鸣泪眼汪汪的看向顾容清，顾容清有些责备的摇摇头，陈砚鸣顿感委屈，他“哗”一下站起来，大吼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然后转身跑出了训练室。

连晓然面无表情，顾容清则是苦笑。两个人把目光投向怔怔看着自己手掌的高雪，眼睛红了一圈的少女硬是忍住没落下眼泪，她向顾容清和连晓然微微低头表示谢意，呐呐道：“抱歉，顾七段，连四段，抱歉，我一时忍不住……”

“没事，高二段，你还好吧？”顾容清柔和的语气很容易放松别人的心情，高雪摇了摇头，看向棋盘：“谢谢，我没事……一时气愤就吵起来了……的确，陈三段说的是实话……女子棋手的棋艺……的确不入流……”

这会连晓然和顾容清才知道了两人争吵的内容，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虽然男女智力上没有差异，但在围棋上，女子棋手不比男子棋手那是不争的事实。女性棋手在大局观上弱一些，在优势下的安全运转也很有问题，在围棋这个男子天才棋手辈出的领域，女性棋手望其项背。能进入世界比赛本赛的，女子棋手也寥寥无几，最高的记录也只有进入16强，还是在设了女子组的三星杯。

这些是铁铮铮的事实，因此，他们无法安慰高雪。

“对不起……”高雪语无伦次的呐呐道，之后，她向顾容清连晓然鞠躬说了句抱歉，直接冲出了棋室。

看着高雪冲出去的身影，再思及陈砚鸣，连晓然揉了揉太阳穴。

——这要怎么办才好呢？

“晓然你认识高二段？”顾容清奇怪的看向连晓然，连晓然摇摇头：“见过一面，她帮过我一次。”

“……”顾容清微微点头，道：“我也只是和她见过几次……小陈和高二段……”顾容清欲言又止。

“……”的确是件很令人头疼的事情，偏偏这两个都是跟他有牵扯的，连晓然眉头皱的几乎可以夹死蚊子了。

“你别想太多了……看着来吧。”顾容清叹了口气：“毕竟……我们也没法插手别人的事。”

连晓然刚点了点头，李维就走了过来，他默默的把手机递给顾容清，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回去。顾容清惊愕的看着李维，见李维回到位置上继续对弈，他也皱了皱眉，他靠近连晓然，把手机放在两人中间。

“——！”

连晓然的瞳孔猛地收缩，顾容清也呼吸沉重了一分。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关于今年名人战预选的帖子。

映入他们眼中的是：“高雪吧，长的还可以，今年爆冷打败男棋手的记录，估计是因为男棋手被搞的缺氧了吧”、“哈哈~范白辛怜香惜玉的不是地方啊~”、“就这里的变化，高雪算的清？”、“看女棋手下棋，不过看看热闹”、“女棋手嘛，最后也是嫁人啦”之类的言辞。

“……”

“……”

原来是这样……

连晓然眯眼。

——这一次的名人战上，高雪爆冷击败了范白辛，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这些对高雪轻视的言辞……大概是被高雪看到了吧？所以她才一贯反常的出现在男队的训练室……？

男棋手普遍不愿意和女棋手下棋，一是高手对低手，怕把自己的棋下坏；二是因为是女棋手，输了必定会被别人说三道四。女棋手的棋太过直线，棋力也不是很高，连晓然不是很喜欢和她们下棋，可是这不意味着这就可以轻视她们，他记得好几次听到有人调侃说输给女棋手是放水，他都很不舒服——这根本就是对两个棋手的不尊重！

不管是男棋手，还是女棋手，他们都是爱着棋的，所以才选择了棋手这条道路。

“……”

连晓然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向顾容清摇了摇头，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

——不过，如果连这个你也畏惧的话……

你，还是不要再下棋了，高雪二段。

因为，输棋的痛苦，远比这些、多的多啊。

22.高雪（二）

当高雪二段再次站在男队训练室门口的时候，所有的棋手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直的看向她。

和她一起的还有个少女，面对着这样灼热的注目礼，高雪倒退了两步，少女小声的对高雪说了句什么，高雪摇了摇头，她深吸了口气，对少女说了句什么，还是咬着牙走了进来。

门口的少女胆怯的看了里面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单方面认为和自己闹翻而坐的远远的陈砚鸣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再看向几乎快要同脚同手的高雪，再看了看他面前的空位，连晓然叹了口气。

“高二段……”

“高二段……”

两个声音一近一远的响起，一个淡然，一个沉稳，高雪一时间有点愣，呆呆站在了原地。

——她一开始就做好了没人理她的准备了……现在却……

连晓然在和人异口同声的叫住高雪的那一瞬间就微笑了起来——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出声的人是谁。

连晓然看向顾容清，顾容清也看向他，两人相视一笑。

——这只是默契而已。

看到顾容清前面坐着人，连晓然朝他摇了摇头，而后看向高雪，淡淡道：“和我下一局吧，我想知道，赢了宋尘师兄的棋是什么样的。”

——这里面，没有对女棋手的怜悯，也没有对女棋手的轻视，平平淡淡的，只是想要下一局棋而已。

高雪眼睛一下子放出了光彩，她点了点头，就坐到了连晓然的面前。

覆子，猜子，由高雪执黑，连晓然执白。

一执子，好像周围的嘈杂就消失了一般，连晓然抛开了与女棋手下棋的些许尴尬，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围棋的世界当中。

两人都是星小目开局，到了14手开始出现变化。

14手大飞下的很有趣味，高雪沉吟了一下，选择了普通的盖上去。

几手之后，白棋分投，黑棋逼，白棋简单拆二。

再观盘面，已经形成了黑选择实地、白选择势的局面。

高雪是想要先捞后洗的，她的意图也非常明显，直接抢占了三个角。连晓然则保留了一个角，没有什么不满，他在下面撑起了白棋模样，厚壁惹人眼红，眼看中腹就要白茫茫如雪地一般，这个时候必须侵消了。

黑55手，高雪深深打入，连晓然皱了下眉——按这个形势来说四路就是分寸了，高雪三路线打入，这算是有胆识还是鲁莽呢？

连晓然不可能让黑棋逃出去，破了白棋大空，这棋完全就是输了。

先捞后洗有点赌棋的意味，黑棋活出去就算赢了，白棋歼灭了黑棋也算赢了。这就是用黑大龙赌生死的一场赌局！

女子棋手的力量颇大，攻杀也十分霸道，换其他人也许会小心处理，然而连晓然却是“你要战，我便战”的性格，他拍子就是一手镇，看黑棋要怎么出头。

——敢选先捞后洗，那即是说你对你的治孤抱着莫大的信心了？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

高雪被这手镇弄的左支右绌，艰难的出了头，不给对手一丝反击的机会，连晓然毫不客气的直接跨断，高雪横长，想要把黑棋连回家——如果连不回，2子棋筋会被擒获，这是高雪无论如何也不想看见的。

这手处理的实在过于复杂了，本该简明一跳弃子即可。连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白棋一并，摆明着不让黑棋出去了——连晓然要把黑棋全部剿灭在白阵里！

苦活？这不是高雪的性格，黑棋一靠一断，告诉白棋，我不怕你杀棋，放马过来吧！

连晓然嗤笑一声，转身补强自身，冷静。面对黑101手的顶，白棋再也没有忍耐，凭着第一感，相当气合的反击了。

由于高雪一味的攻杀，黑棋的薄味就显了出来，白棋一压，直接命中黑棋痛楚，高雪措不及防，黑161手接太过胆怯退缩，白168手直接给了黑棋最严厉的惩罚，黑棋一下子凶险无比。

高雪知道不能再退，一扳就要搅乱局面，连晓然早有准备，在190手直接祭出了鬼手，白棋一挖，黑大龙已经看不到活路。

高雪知道已经没有出棋的机会，她嚅动了一下嘴唇，将棋子放在棋盘上：“……我认输。”

连晓然直视高雪，眼神坦荡，又带着一丝锐利：“复盘么？”

高雪深吸了口，调整好心情，重重点头：“复盘。”

……

熟悉连晓然的都知道，他的嘴很坏，即便是好话，也会被他说的无比难听。在和高雪复盘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噼里啪啦”说着那手棋坏到不可思议简直不是人能想出来的，在旁边听着的宋尘都忍不住要瞪他了——你居然敢跟一妹子这么说话！！！

曾经把许多人气得暴跳如雷的言辞在高雪这里仿佛失去了攻击力，被评价为性格暴躁的少女意外的没有生气，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向连晓然询问了几句所应该做出的应手。

连晓然都不由得惊讶了起来，他自己的脾气他是明白的，见高雪完全没有生气（或许是生气的已经说不出骂人的话了），他也稍微放缓了语气，心平气和的和高雪复盘。

“谢谢你，连四段。我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这局棋。”冷静的和连晓然道了谢，高雪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看着高雪踉踉跄跄的走出去，连晓然知道她并不是不在意的。

“不过这棋……还真是下的糟糕啊……”

连晓然摇了摇头，又坐了回去。默默的收拾着棋盘，就有人凑了上来，贼笑着道：“然哥，和妹子下棋感觉怎么样啊~”

“棋下的挺烂的，对棋局的判断还可以，不过选择方面实在不行，尤其是选点，还有取舍，大局观也不怎么样。上次她赢宋尘师兄是怎么赢的？”

“……然哥高雪下的没那么烂吧……”

“一个字，烂。比我下的还差。”

“……然哥你怎么就没一点幽默感呢好不容易和个妹子下棋啊！”

“吵死了，要不要下，不下我找别人。”

“……然哥……你以后……肯定找不到女朋友……诶！然哥你别走啊！来下来下啊！”

＊＊＊＊＊＊

之后，已经没有人觉得高雪来男队训练室是异常了。

由开始的束手束脚，到之后的放开，虽然还是有些局促，但是高雪已经能大声和男棋手吵架了。

……没错，就是吵架。

连晓然到这个时候才明白宋尘所说的“性格暴躁”是什么意思了，尤其她和陈砚鸣一起下棋的时候最为严重，两人越吵越要下，越要下越吵，连晓然现在就是完全用看白痴的目光看这两个人，就跟当年他看陈砚鸣和宋尘一样。

——倘若不是高雪帮了他的话，他根本不会去管这件事，更别说和高雪下棋了。连晓然觉得，就他而言，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其它的交集，自然也没有必要。

可当高雪说出“连四段，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的时候，连晓然觉得心中警铃大作。这询问声大的简直穿透了耳膜，直接插向脑中。

——那种丢脸的事情……绝对不能让高雪想起来！

于是连晓然除了下棋以以外的任何事，几乎不和高雪说一句话了，好在高雪忙着对付陈砚鸣，再加上连晓然原本的性格如此，她也没再问起连晓然这回事。

连晓然松了口气，他再看向陈砚鸣，头痛了起来：

解决了一个……还有一个没解决啊……

……

事实上陈砚鸣已经好几天没和连晓然说话了，以连晓然的性格，也不可能主动去和他和解，两个人就此陷入了僵局。

就算连晓然知道陈砚鸣在他背后偷偷的看过他，他心里也有些后悔，但两个人都拉不下脸来主动向对方提出和解。

这两人就为了自己所谓的自尊装出一副相互都不认识的样子，一直僵持着这种局面。

“晓然？怎么了？”

顾容清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连晓然回过神来，恍然间发现自己是在顾容清的院子中。

刚刚慢跑完，因为是周末的缘故，队里没安排活动，顾容清便邀请连晓然来自己家，两个人就各自LG杯32强赛的对手讨论了几句，见连晓然有些心不在焉，顾容清适时的停了话，向他询问道。

还不是陈砚鸣那破事……连晓然不想拿这些来麻烦顾容清，但顾容清看连晓然的神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不看连晓然，一本正经的看向远方：“说起来，最近没看到陈三段一起来跑步了呢。”

“……”

“对了，下个星期就要倡棋杯网选了……不如今天休息一下吧，去龙潭湖公园怎么样？”

“容清……”

“唔，那就叫陈三段也一起来好了，我打个电话。”

“容清……”

“……刚刚陈三段同意了哦，怎么？晓然？”

“容清你这算是逼我么……”

“你说呢？”

“……”

……

当三个人在棋院门口集合的时候，连晓然和陈砚鸣一看到对方表情就僵了，顾容清拍了下连晓然的后背，把他推过去，连晓然踉跄几步，他下定决心，语气却还是僵硬的：“……一起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