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春化，抱歉……”

向宋春化解释完原因，果不其然看到宋春化拉的老长的脸。顾容清歉疚的看着他，见到这样的顾容清，宋春化叹了口气，悻悻道：“好吧……那就先记着这局吧，下次再来下完。哎，那群小孩还真有活力啊……”

黑衣少年抽搐着嘴角看了宋春化一眼，又看向棋盘。听到这熟悉的老气横秋的语气，顾容清只能苦笑着点点头，他走到另外一张桌子前，停住脚步——棋盘上只有五十余子，空荡荡的，还在序盘阶段。

飞快的扫过棋盘，顾容清在心里默默记下棋谱，他向两人点了点头，就要离开。

“……容清。”黑衣少年叫住了欲走的顾容清，抬头看向他：“你刚才说连晓然？”

“嗯是的，阿维，你认识？”顾容清看向少年，一脸疑惑。

少年是被国少队戏称为“老头三人组”中最为老气冷漠的李维七段，虽然才十六岁，却已经在棋坛声名鹊起——在去年LG杯上，李维爆冷从预选一路杀至决赛帐前，可惜败于韩国老将江映仑七段手下。去年的围甲他打出了七连胜的绝好成绩，在中韩新人王对抗赛上更是2:0完胜直升七段。

李维是顾容清的室友之一，也是顾容清少数可以称为友人的人之一。他今年已满十六岁，在下一轮国少队选拔赛时便要转为国青队，顾容清很珍惜和他一起在国少队的时光。

“……他刚跟我下了一局棋，虽然半目输给了我……那孩子的棋很有趣。”

“呿，说的你好像很老一样。”宋春化迅速的截断了话，吐槽道。

“……我可以杀了你吗？”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啊！

看着李维捏着拳，一脸想揍人的表情，顾容清当机立断：“那我先走了，春化，阿维，再见。”

“不要抛弃我啊容清——”

顾容清果断把门合上，将一切的嘈杂都隔绝在门后。

“去找那群孩子吧……”

他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

棋院寝室在五楼。

顾容清匆匆赶到了那帮孩子的宿舍里。找到房门，他轻轻敲了敲，等了片刻，门才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满脸的戒备，他的脸被打的鼻青脸肿，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又有些滑稽，眼睛部分还有淤青，一边眨眼一边痛的咧嘴，偏偏还装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令人莞尔。

顾容清有些想笑，但拼命忍住，他环视一周，所有的孩子都聚集在这个四人间里给别人涂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红花油味。门口的少年显然是发现顾容清眼中的笑意，于是他阴沉了神色，脸臭臭的发问：“你来干什么？”

——虽然入国少队不到一年，他也是认得人的。本来少年心性的他就看不惯小大人似的顾容清，再加上被教练训斥的时候顾容清在旁边，看上去就像个打小报告的——对，肯定是他说的，不然他们打架的时候怎么可能被人发现？少年带着赤裸裸的厌恶神色看着顾容清，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顾容清自然不会遗漏少年眼中的恶意，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名叫宋尘的少年的他虽然疑惑，但也不恼，好脾气的他轻轻道：“我只是来传话的。”

“什么话？”宋尘粗声粗气。

委婉的把教练的话复述了一遍，看着少年变幻莫测、一脸复杂的表情，完成任务的顾容清微微一点头，就想要转身离开，没料到宋尘愣神之后突然冲着他大吼：

“告密者就是你吧？！”

顾容清依旧是那副微笑的表情：“你说什么？”

“如果不是你告密，教练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我们打架管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教练！”源源不断的指责从宋尘口中吐出，顾容清表情一僵，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

他在那个时候，还在和春化对弈呢！

“混蛋！王八蛋！打小报告的最让人恶心了！”

尖刻到近于过分的辱骂吐出，顾容清目光一黯，以他的性格，不会多说些什么，要他去和宋尘对骂也绝不是他能做到的。毕竟还是孩子，顾容清心里安慰自己道，他未想过向对方辩解，只是转身，将宋尘的辱骂抛之身后。

“乱骂人的是白痴，看来宋尘你脑袋是被驴踢了。”

凉薄的话语响起，走了几步的顾容清停在原地，走廊上慢慢走过来一个男孩，大致十一二岁的样子，长着一张娃娃脸，面目清秀，嘴唇很薄，他怀抱着几本书，眼中充满了不屑和嘲笑。正在气头上的宋尘一下子被点着，指着少年的鼻子大骂：

“连晓然！不管你的事，你给我走开！”

连晓然？顾容清讶异地看着冷笑着的小男孩，想起了文金所说的话，又看了看男孩。

——他就是连晓然？看上去和队友关系有点僵……？

顾容清沉吟。

的确，宋尘那一批一共六个人，一起去闹事的只有五个人……莫非……他是被排斥的对象吗？

没等顾容清细想，连晓然凉凉的声音就响起：“我的床在这里，你要我去哪？”

“你爱去哪去哪！”

“你说我爱去哪去哪，那我爱回房睡觉，管你什么事？”

一句话成功把宋尘噎住，连晓然瞟了眼顾容清，慢条斯理的道：“打架都能打成这样，宋尘你真没用。别只是传话，又不是他说的，你有本事找教练去啊！”

宋尘怎么可能敢去找教练理论。被连晓然的话气的半死，他邪火噌噌就往上窜。咬着牙，宋尘脑袋一热，就做了一个他悔恨了几十年的事情——当然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将来的后悔。此时此刻直冒火的他抡起胳膊冲上去对着连晓然就是一拳：“连晓然你个王八蛋！”

连晓然猝不及防被一拳揍到左脸上，差点没坐到地上去，书散落了一地。连晓然虽然还小，也绝不是个大度的人，他眼疾手快就是一拳：“宋尘你个白痴！”

两个人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乒乒乓乓打成一团，场面一瞬间混乱了起来。

完全没意料到会发生这种事，顾容清愣了片刻，立马反应过来，他大声叫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被仇恨（如果那也算的话）蒙蔽了眼睛的两人哪还听得见顾容清的话，一拳比一拳狠，扭打，用牙咬，什么招数都用上了。顾容清上前想要拉开那两人，两个人从走廊打到地下，从地下打到角落，差点让劝架的顾容清波及，其他的小孩都在一旁看着，有些还在给宋尘加油助威。宋尘毕竟比连晓然大两岁，很快就占了上风，连晓然被打的脸上有开花的趋势，顾容清此时是真怒了，他看向其他的少年，口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你们要是不拉住宋尘的话，我等会就把这事告诉教练。”言毕他头也不回的拉住连晓然。

这里的孩子，没有一个是不怕教练的。有几个男孩露出了畏惧的神色，冲上去拖住了宋尘，和顾容清一起，将这两人分开。

连晓然喘着粗气，被顾容清拉住的他既不生气也不感激，一张没表情的脸对着众人，无所谓的神情让很多人想要揍他，宋尘自然就是其中一个，可是他被众小孩拉着，只能恶狠狠的盯着连晓然，顺便不满的瞪了眼身后阻止他的几个人，其中几个被这一瞪吓得缩了缩脖子。

“……这件事我先不说。”瞟了眼连晓然脸上的淤青，顾容清一边拾着地上的书，一边头也不抬的道：“我不管你们什么矛盾，先把你们的保证书和死活题弄完，后天交过去。”他顿了顿，脸上早失了笑意：“再让我看到你们打架，以后发生的一切我都会说出来，到时候不会就是检讨那么简单的了。如果你们不想再留在国少队，你们想怎么做都可以。”

“……”宋尘死死的咬住唇，不说话。

——此刻的他心里愤懑，而他不知道的是，很多年以后，已经是那两人友人的他经常被那个“连毒液”拿这件事出来天天嘲弄他，那时的他一边逃窜，一边想着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悔的肠子都青了。

——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顾容清苦笑着闭眼冷静了一下，而后睁开眼，拉着连晓然，静静道：“跟我来，我给你上药。”

“……我自己可以。”连晓然扭过头：“况且我和你不熟吧。”

顾容清微笑着摇摇头：这孩子说话还真是不讨人喜欢。

“跟我来。”

他握住连晓然的手。

口气温柔，却不容拒绝。

“……哦。”见没办法改变顾容清的意志，连晓然赌气应了声，旋即扭过头去，满脸的不情愿。

顾容清轻笑了一下，拉着连晓然离开了。

……去宿舍上药吧。

顾容清暗暗想着，带着连晓然向外走去。

＊＊＊＊＊＊

【名词解释】

升段制度：（三国）http://club.sohu.com/read_elite.php？b=zz0317&a=3472863

单官：就是占不到“目”（即棋盘上的空交叉点，或称地域）的一手棋，只是用棋子占据棋盘上的一个交叉点。

让子棋：当对局双方棋力明显不等时，如按正常方式下棋，胜负基本注定；而采用让子的方式，可以使双方达到特殊的平衡，从而可以进行基本势均力敌的对局。

03.死活题

房间里整齐而不凌乱，桌子上齐齐摆放着一叠叠的书，黑白色的笔筒静静的伫立着。

连晓然被迫和顾容清对视，脸上还带着窘迫和不自然。

“咝……”

上药的瞬间，连晓然的呻吟从牙缝里逸出。

“很痛？”顾容清停下手中的动作，偏过头，眼中带着一丝关心。

“……”连晓然抿着唇，闭着眼不发一言，顾容清笑笑，不置可否，没有被无视的不舒服，他专心致志的为连晓然涂药，不时听到连晓然的倒抽凉气声。

“好了，接下来的几天自己小心点，不要碰到水了。”将膏药收回抽屉，顾容清平静的说出话来，连晓然扭过头，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顾容清想到文金的话，踟蹰着该如何和连晓然搭上话才好。

“……你是叫顾容清吗？”

绷着脸的男孩发问。

顾容清半天才反应过来连晓然在叫他，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今天谢谢你。”瞥了眼桌上摆的棋墩和棋罐，连晓然飞快的道谢，被几乎是陌生人的顾容清带到别人的寝室里，他既别扭又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他不习惯和陌生人在一起做下棋以外的事。

“呃……”顾容清想到他的室友，不由得皱眉。

“……”连晓然紧抿着唇，眉目中有些不耐和不解。

顾容清起身把棋墩和棋罐拿了过来，微笑道：“能陪我下一局么？”

果不其然，他看到连晓然的眼中有什么亮了起来。

那是和他，和所有棋手一样，对下棋的热爱。

＊＊＊＊＊＊

“容清……诶？这个小鬼不是刚刚跟阿维下棋的那个？”一进门的宋春化惊讶的脱口而出，声音大到李维青筋凸出的捂住友人的嘴后，那两人还是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的看向他们。

“容清你和这小鬼很熟么？”宋春化掰开李维的手，好奇的打量着连晓然，而后又一脸哀怨：“容清你就这么抛下了我和你的对局不顾来和这个小鬼玩了啊……”

顾容清虽知道友人的脾性，饶是这样，他也有点招架不住，眼见一旁的李维扶着额一脸的“我不认识他”的沉重表情，他知道另外一位友人是没法帮他了，刚想解释一下原因，连晓然炸毛的声音响起：

“别小鬼小鬼的乱叫！我叫连晓然！”

宋春化一怔，而后“哈哈哈哈哈哈哈”狂笑起来：“就你这个豆芽还不是小鬼是什么？！”

“你才豆芽！”

没有被叫做小鬼会感觉高兴的啊……春化你火上浇油做什么啊？目睹一切的顾容清深深的无力了。

“宋春化！”李维终于忍无可忍的把宋春化扒开，然后一巴掌上去，世界清静了。

“好痛……李维这次名人赛我绝对不会让你了啊！”宋春化抱着脑袋，说出来的话却是想让李维跳脚的话。

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李维抱胸冷冷道：“输了比赛就说你让我，宋春化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啧，赛场见真章。”平和的说出了挑衅的话语，宋春化随意的拉了把凳子，坐下来，托着腮，望向还在炸毛的连晓然，摩挲了一下下巴，他努力回忆：“……你叫什么来着？”

某人的间歇性失忆症又发作了啊……李维和顾容清扭过头不想再去看宋春化了。

“……连晓然！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你是没长脑子吗？！”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连晓然眯着眼对宋春化吼道。

可惜他年纪太小，这样的动作做出来显得气势不足，宋春化只觉得有趣，笑眯眯道：“没长脑子也能下赢你呀，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孩倒学会和我叫板了啊？”又想了想，他直接竖起中指：“等你下赢我以后再说吧，臭小鬼~”

完全不知道说出这话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了多大灾难的宋春化此刻一点也没意识到危机感，望着小鬼逐渐变得愤怒的眼神，他哈哈大笑起来。

“春化！”顾容清摇摇头，示意宋春化不要再说了。

“……我一定会打败你！你等着好了！”连晓然一把抄起桌上自己的书，抱着向宋春化吼道，而后又紧了紧怀中的书，迅速的瞟了眼顾容清：“我回去了，再见！”

“连晓然！”

没走出几步，他听到背后响起顾容清的声音。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少年认真的看着他：

“有空就来对弈吧，今天的棋，还没有下完呢。”

连晓然不由得看向桌上的残局，那里的官子……还没有收完。

“……嗯。”轻轻点了下头，连晓然飞快的离开了。

目送连晓然出门，顾容清无奈的看了眼宋春化，默默的收拾棋盘上的棋子。宋春化望着顾容清拾起一颗颗的棋子放到棋罐里，挑挑眉询问：“容清，‘有空就来对弈？’”

合上盖子，顾容清把棋罐放在棋墩上，静静的开口：“文教练要我帮忙注意一下他……他貌似和室友相处的不是很好，也不喜欢和别人交流的样子。”

“我看他和我交流的挺起劲的呀！”宋春化向顾容清做了个鬼脸，被李维一掌击中头部。

忽视掉那边“你干嘛又打我”、“你欠揍”的吵闹声，顾容清若有所思的看着棋盘，慢慢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