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然后，我也不会输的。”旁边的顾容清轻轻的耳语，然后面带微笑一动不动的站在台上。

连晓然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

微微挪动视线，看到一旁的人都面无表情的窃窃私语，主持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旧平平淡淡的念出致辞，连晓然无言以对。

原来在仪式上还可以这样啊……

连晓然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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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棋院的大厅里，盆栽立在柱子两侧，青翠欲滴的龟背竹，优雅舒展的君子兰，合着雪白的墙壁上的水墨书法，显得极清静又幽深。

首先进入眼帘的就是阿含·桐山杯的宣传横幅，标语写的颇为激动人心，红绸地毯夺目，站在台上一字排开的16名选手有的微笑，有的板着脸，也有的略显生涩和紧张。

“远哥，你徒弟不错。”抱着胸在下面啧啧称奇，王林扭过头去和艾思远说道。

艾思远笑笑，并不回话。

“小艾心里乐死了吧。”文金拿眼睛去乜艾思远，艾思远油盐不进，一脸的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文金心里一打鼓：他怎么就忘了这货虽然现在不爱捉弄人了，但以前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哎，文猪啊文猪，你是误人子弟啊，不如让春化到我门下来吧。”桂南辛是时候的接茬，让心里毛毛的文金松了口气，多年的本能让文金立马还嘴：“去你丫的，你别忘了，这里面有一半是我手里头出来的，包括你徒弟。”

“我徒弟要你教？你吹吧你！”

直接无视了两个老家伙的斗嘴，王林打了个哈欠，闲闲道：“我记得你弟子很小就打入了晚报杯八强？”

艾思远点头：“是啊，晓然九岁的时候吧。”

“要不是他被你内定下来啦，我早抢了，多好一苗子。”王林一边发出啧啧声一边摇头，一副可惜至极的模样，“桂南辛家那小子也不错，就是太死磕，你家那小子现在棋风倒是越来越鬼了……我家那个脑子倒是不笨，就是粗心的很，为了个肯德基还和我叫板——”

“我看你这样子可没有半点不满意啊，阿林。”艾思远轻笑了一下，目光里竟有几分狡黠：“这不是和你脾气相投嘛。”

“嘿。”王林腆着张老脸，非但没有不好意思，还得意洋洋起来：“那是，我的徒弟哪像你们的那么死板板的，跟老师作对才有趣嘛。”

艾思远“噗”一下笑了出来，他摇摇头，轻轻道：“我可不赞同，要是我，不听话的学生在我手底下也会变乖的，这点我能保证。”

王林眼皮一跳，像是想起当年的悲惨经历般的一悚，旋即又想到什么了似的，突然没了声音。

“……远哥，当年的事，你放下了么？”

“……”

半晌，艾思远才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多年了，不放下也该放下了。看着嘉丹和晓然慢慢长大，也就够了。”

王林轻轻一笑，目光看向台上，没有回头：“远哥，我记得你很早以前就——”

“知道了就够了，阿林，你最好不要说出去。”这句平静的话让王林不由自主地一抖，半秒后，王林迅速的转移话题：“远哥，今天到你家避一避，家里那个今天要操刀杀人——”

“阿林，小赵昨天就跟我说了，她会上门揪你回去的。”

“……远哥，你就不能说我不在？”

“我刚发短信叫阿宛请小赵过来我家了。”

“……”

“……”

“……远哥，你是在报复我吧！你一定是在报复我吧！”王林终于把头扭过来了。

艾思远认真的看向台上：“啊，抽签开始了。不知道晓然会抽到谁。”

“艾思远我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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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赛8名直接入选的，连晓然认识的就有两个，一个是顾容清，一个是李维。顾容清是因为有了理光杯个人赛冠军，再加上今年的表现不俗才得了资格，李维则是上届冠军的缘故。其他的人连晓然虽然在棋院见过，但是不熟悉。四轮本选赛下来，业余棋手和女棋手都无奈的退出。本选赛选出的最大黑马，一个是他，一个则是宋尘，宋春化虽然也步入此列，但相较起这两个年龄尚小的棋手来，却是比不了。连晓然在赛后被记者好好逮着折腾了一顿，要不是顾容清及时相救，他早就被淹没了。

随着王林等一系列棋手的衰退，中国棋坛有点青黄不接，二十多岁的，如谢贤八段，则迟迟拿不到冠军。十多岁的，如李维，状态又起伏不定。所以今年的阿含·桐山杯甚是亮眼，小将几乎占了半壁江山。朝气蓬勃的新锐，给棋坛注入了新鲜血液，也足够让人期待他们接下来的表现。

首先抽签的是去年的冠军李维，举着“一”的牌子给众人亮了一亮，他就退了下去。

顾容清抽到了“五”，连晓然在箱子里乱摸，他是很想去年的春兰杯冠军孔亦远九段对弈一局的，一边祈祷着自己抽到“三”，连晓然心一横，抓出一块就拿了出来，刚拿出来连晓然就呆了，下意识的看向那个人，那个人礼貌的一点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死人脸。

“……”

连晓然无言的退下去，他望着手里写着“一”的牌子，再看了看贴在墙上的对战表，好吧，和李维对战也挺不错的，再看一眼，他发现宋尘手中的牌子是“五”。

“……”再看一眼宋春化的牌子，一个大大的“三”跃然眼前。

莫名其妙挨了几下连晓然的眼刀，宋春化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得罪连晓然了。他趁着主持贴号码牌偷偷把连晓然几个人叫在一起，小声道：“这次国少的全内战了啊。”

“……”对手太熟悉了反而难办啊……连晓然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虽然说他和李维下的次数没有顾容清和宋尘多，但也不少，两个人彼此之间也算熟悉对方的行棋方式——这可比和陌生人下棋难多了！

“顾三段，请多指教。”宋尘倒是一板一眼的请指教了，但看他僵硬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诚心的。两个人之间的龃龉连晓然亲身经历，看到宋尘此时不自然的动作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了，他翻了个白眼——顾容清大概早就忘记那事了吧？

果然顾容清也一板一眼的回答起来了：“请多指教，宋二段。”

连晓然把目光移到一边去：这种对话有意义么？

李维显然也是赞同连晓然的这一点，两个人之间也只就点了点头。

即便是熟悉的朋友，在棋盘之上，也只是敌人。

放水对棋手是一种耻辱，所以越是亲近的朋友，就越要竭尽全力去对待。

其实，他也很想和顾容清正式的下一盘棋，堂堂正正的击败这位自己的友人。

“孔九段啊……看来我得去好好研究下了。”宋春化在一旁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赢呢？

棋盘之上，没有亲友，只有胜负。

胜负场上，没有第二，只有第一。

“全力以赴，然后看自个运气了。”李维冷静的抛下这句话，便淡淡的不再出声了。

连晓然没有接腔，倒是宋春化点了点头。

五个人站在一起，再也没有出声。

他们的脸上，是同出一辙的，属于棋士的锐利。

后来无意中拍到这幅照片的记者写了篇文章，发表在《围棋世界》的杂志之上，标题颇有点唬人的噱头——

——《新老半壁江山，问天下谁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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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媒体怎么宣传的沸沸扬扬，对于棋手来说，日子照样要过，到底是新胜老还是老赢新，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比赛是在抽签仪式的一周后，地点和本选赛一样，是在中国棋院。

本赛分上下半区，两个半区各四组，根据单败淘汰制，各决出一个棋手进行最后的决赛，争夺今年的阿含·桐山杯冠军。

七月八日上午，棋手已经陆陆续续的到齐了。

上午十点会开始四场比赛，下午两点半亦会开始两场比赛，还有两组，因为当中的棋手要参加别的国际比赛，便在时间上做出了调整。

十点钟开赛的，就包括李维连晓然，和顾容清宋尘这两组。

宋春化的比赛则是下午，于是他便和别的棋手一起到了研究室，一起讨论棋局。

阿含·桐山杯是由中方主办，日方赞助的一项比赛，是国内每年举办的顶尖赛事之一。比赛按照中国规则，黑贴3又3/4子，每手棋30秒，保留十次1分钟读秒，超时判负。中国决出的冠军将和日本阿含·桐山杯的冠军进行双边对抗，以此促进中日棋艺的交流与发展。去年李维代表中国击败了日本的冠军小林彰，就中日对抗的战绩而言，日本呈一边倒的颓势。

今年的冠军将花落谁家，不光是媒体关注，棋界的前辈和棋迷也非常重视。

16强的比赛是在棋院二楼的对局室里，给棋手们提供一个相对比较安静的环境。裁判和记谱多是一些闲来无事的国少队和女队的棋手，给李维和连晓然记谱的他们也都认识，私下向他们说了句加油便开始履行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微微转一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窗外郁郁葱葱的枝叶，像是把热量隔绝在外面似的，绿叶在光影间沉浮，或深或浅的一片苍苍。

连晓然心里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深吸了两口气，他看向面无表情的对手，拈起黑子，“啪”的一下落在了星位。

——连晓然猜中，执黑先行。

为了节省时间，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国际上流行的开局变化，黑白子“啪啪”轮流交替落在棋盘上，没过多久，大致的布局已经成型。连晓然率先抢占了实地，李维则是顺势筑势，一时间，势地两分。

首先发难的是连晓然，他在孤子腾挪之时，灵敏的抓住白棋棋形缺陷，下了个严厉的试应手，着实让李维烦恼了起来。

黑棋这一爬，明明白白就是在问白棋怎么处理了。

白棋不应，接下来有渡过的手段，这子要是连回了家，白棋还差了一步棋，要是被先手冲进去，那就是后院起火。可白棋要是应了，让黑棋先手把外围厚势削薄，那对他的大模样的作战思路就是一个强有力的打击，黑棋五子换来外围生动的攻势，连晓然显然是乐意之极。

这手有点麻。李维揉了揉太阳穴，被迫开始第一次思考。

研究室内。

“这手下的，古灵精怪的。”坐在闭路电视前，文金点了根烟抽上，右手“啪”夹着子就下棋盘上了：“桂猴子，你说你这手你怎么应付？”

“要是我，肯定要做交换。”闭着眼睛思索了几秒钟，桂南辛捏着子在棋盘上点点，“长一手如何？”

“啧，你是越老越糊涂。”文金鄙视的看着桂南辛：“连压过来还下什么棋。”

一面对老友的挑衅，桂南辛瞬间就不淡定了：“连压？连压成立？黑棋都没安定呢，不懂少来添乱，不补棋瞎搞，你就真不怕被冲断！”

“你懂个屁，下的那么缓，你是没被那些韩国棋手欺负惯吧？年轻人就是要积极一些，我看夹一手好。”

“文猪你到底懂不懂棋啊！这里能夹？！”

十年如一日，文金和桂南辛吵的不亦乐乎。宋春化捣住耳朵，他真不想承认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老师，一个是顾容清的老师。

亲爱的老师们，你们几岁了？

宋春化翻了个白眼，果断的跑去另一桌看棋了。

艾思远和王林的面前有两张棋盘，摆的就是他们两个学生的棋。王林看着屏幕，慢慢悠悠的也把顾容清和宋尘的棋摆出来了。

宋春化把脑袋凑过去，看到盘面上依旧没有太大进展，他撇了撇嘴，脑袋里开始思考起变化来。

顾容清和宋尘的一局，宋尘执黑，顾容清执白，最近研究中国流研究的有点走火入魔的宋尘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中国流开局，顾容清则是星小目应对。

宋尘在这一周好好看了顾容清的棋谱，深知顾容清的棋绵延温和，厚重沉稳的令人难受，稍不留神就会被渗透，暗劲十足。宋尘下的异常小心，光一个定式的选择就浪费了他一个一分钟的自由支配时间。不过两个人都不是喜欢胡乱杀棋的人，不同于李维和连晓然黑白子的过早接触，盘上还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

“好端端一个飘逸俊秀的中国流，被这鬼崽子走的不成个样子。”王林瞪着棋盘：“该怎么下怎么下，他这么小心翼翼的是想要落入小顾的步调么！那么缩手缩脚的，输了棋也不意外！”

艾思远“嗤”一下笑了出来，他平静道：“还早，小宋也没出什么大问题，虽然是有些拘束了。不过小顾的棋也下的涩了点，你看上边，主动点不好？这里居然全应了，明明脱个先没有问题的，太过乖巧了。反观晓然和小李这盘棋，下的倒是生动积极，不过要补棋的地方也不少……晓然这手试应手还不错，李维要交换是必然……这棋风不同，下出来的棋就不同。”

“小顾那棋，像我肯定是脱先占大场，那棋下的温汤水一样，看着就头痛。”王林吐了口气，瞄了眼电视又落下一子：“小顾啊，出头镇啊，长什么长，蛮干点嘛，扳上来，大家都算不清，混战一气不行吗？”

在一旁的宋春化默默的移开了视线：他都不会这么下，王林老师，你在说笑话吗？

“是不是啊，小宋？”王林还颇为认真的扭过头询问宋春化，弄得宋春化应也不是，反对也不是，就在紧要关头，电视里传来的“啪啪”几下的落子声拯救了他。

——用掉了两个一分钟，李维落子了。

即便李维是大刀阔斧的棋风，在这当头也不会一拥而上的杀棋。既然两边都不能尽善尽美，就捋一捋看看变化再说。如同艾思远所说，李维一手刺要求交换——这手完全不问连晓然的意愿，叫做你想交换也得交换，你不想交换也得交换，下的极其强硬。

连晓然被这么一刺火气有点上冒，他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他本以为李维顶多长一下，没想到居然还有强硬的手段等着他。

这就是架着你的脖子要你交换，连晓然脖子再硬也拧不过，他要是不应，被白棋一跳，根据地也就差不多交代了。

交换，怎么不交换。连晓然咬牙切齿的拍下了子：李维的算路的确非常深，深的出乎他意料。

双方一交换，李维举刀对威胁到白棋安定的黑棋动手，但也没逼得太紧，随随便便一扳粘，白棋简单定型。黑棋则是连回了家，抢到先手把棋动出去了，虽然因为交换了一手，威力没有那么大，差强人意，黑棋开始另辟战场。

“看来两个人都要发飙了，盘上火药味重的很呢。”艾思远笑道。

“有意思，这边宋尘这小子也终于忍不住动手了。”王林摸摸棋罐，也笑道。

16.阿含·桐山杯（二）

宋尘很郁闷，他真的很郁闷。

看着棋盘，他真就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想什么呢想，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就下出这破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