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小时候经常生病,有一次病得很重,生命垂危,父母亲大人带我上寺庙祈求菩萨保佑,恰好碰见了师父在跟寺里的方丈说话。师父见我这病凶险,却也不是不可救,就将我带回了师门。病好后,我就求他收我为徒。”
“原来是这样,看来,只要是你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得到。”流涯不无称赞地感叹道。
“却也不是这样。”莫湫低下头,掩去了眼中那一丝狡黠,语气却很忧伤,“我也有不确定的事,也有无法掌握的人。我曾经见过一个人,他长得很平淡,可他的眼睛,清澈而忧伤。那是一种在忧伤中绽放的美丽,我想我今生今世都忘不了。后来我又发现了两个跟他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他,却又不是他。我很想抚平他眼中的那抹忧伤,我想让那双眼睛里重又染上希望的色彩。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好呢?”
流涯被问得有些尴尬,面对着这双温柔聪慧的大眼睛,他实在是无话可说。
“那天,在河上救了我的人其实是你吧?”莫湫缓缓问道,声音带着蓦定。
流涯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就算假装否认也没有用,不确定的事,莫湫是不会说出口的。
“我不知道你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也不知道你眼里的那抹忧伤是因为谁,你一直生活在往事中,不愿让人接近,也不愿接近别人。可我想告诉你,其实你的身边有很多人想对你好,你并不孤独。”
流涯浑身一震。
“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将你的经历告诉我。我愿意与你分担你心里的痛苦。这样,或许你就能从往事深处走出来。”
说完,莫湫站起身端着喝完的药碗走了出去,留下流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面对着洒满一地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有些大人看到我这篇里面新出的几个人名会比较迷惑,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我以前写过的一篇中篇《燕史·长亭夜歌》,这里面是讲流涯的母亲的,看过之后,各位大人可能会更了解。
第十四章:红叶山庄
最后一次回首看向京城,看着恢宏如画的大燕皇宫,看着那条潺潺流淌了千年的护城河,看着热闹熙攘的集市,看着自己曾经营过的聚仙楼,繁华依旧,热闹依旧。
流涯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无数的画面,他看到聘远月光下灿若星辰的眼睛,看到遥歌大火中绝望飞扬的长发,看到景福宫那棵高大的樱树下,散落一地的樱花……
那些曾经熟悉的人,那些过往的事,都已经随着那场大火,随着离忧王流涯的死亡,灰飞烟灭。从火烧囚禁他宫殿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向自己的过去告别,从此,世间再没有离忧王这个人,他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实现这个名字。
“莫师弟,师父这是带我们去哪?”
“师父说,他有一个老朋友住在江南红叶山庄,他要去拜访他。”
“那你呢?你有职务在身,恐怕不能和我们同去吧?”说没有不舍那是假的,几日来,一直都是莫湫和师父在照料自己。莫湫除了上朝,就是和自己待在一起,同吃同住,悉心照料。看得出莫湫对自己的心意,却不想点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得起,索性装作不知道,也许时间一长,这份悸动便会慢慢淡化。
“我只将你们送出京城,待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务,就过去找你,你们。”
说着,莫湫脸上浮现一丝可疑的红晕。
流涯微微一笑道,“好,那你可要快些来,不然,我们可先走了。”说罢,潇洒地翻身上马,一扬鞭,向着南边策马而去。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江南秀丽的石桥流水与塞北京城恢宏的寂寞形成鲜明的对比。一路上,文玉清一直在为流涯讲解自己在外游历时的种种奇闻趣事,听得流涯一度怀疑这个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师父吗,不会是人乔装的吧。
为了掩藏容貌身份,流涯继续起用了韩庭这个名字和身份,韩庭,寒婷,有些纪念母亲的味道。
这日,文玉清去镇上采办一些东西,让流涯在林中休息,流涯方才抓了一只兔子自顾自烤着当午餐吃了,他的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因此,在听到四周有异动时,堪堪来得及避开身后的突袭。
袭击的人扑了个空,转而袭击他的头部,被流涯一招“海底望月”躲过,趁来人愣神之际,一下后退三尺,退到战圈之外。
“姑娘有话好说,为何一见到在下便动刀动枪的?”
“废话少说,看剑!”那红衣少女说罢,便又缠打上来。这回流涯有了准备,形式便向流涯倒去,不多时,流涯便占了上风,一招“残梦如雪”瞬间制住了那红衣少女。
“姑娘还要再打吗?”
那少女气势汹汹地瞪着他,还未说话,只听树后一声道,“莫非阁下便是‘残雪庭寒’韩庭韩公子?”
“正是。”
树后款款走出一位华服公子,手摇折扇,语笑嫣然。
“久仰大名,幸会幸会,在下红叶山庄叶子清,这位是家妹叶红绫。”
“原来是红叶山庄的公子跟小姐,失敬失敬。”听到是红叶山庄,流涯便放下了手中剑。
“不敢,适才是家妹冲撞了公子,多有得罪,在下替家妹向阁下赔礼。”
“哥——”叶红绫一跺脚,恨恨瞪了流涯一眼,转身扯过叶子清的袖子撒起娇来。
叶子清宠溺地看了妹妹一眼,转身又向流涯道,“可是,阁下却将家妹辛苦养的兔子给吃了,却也怪不得家妹怒气相向。久闻‘残雪庭寒’剑法冷绝,适才家妹在阁下手下没能过得了三招,足见不凡,在下不才,也想领教。”
流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正犹豫间,只听叶子清道一声,“得罪了。”剑气铺天盖地而来。
几十年前,一代豪侠叶云天凭着一套“九叶剑法”仗剑江湖,自立门户,创立了红叶山庄。叶云天死后,他的儿子叶擎云继任庄主之位,大力振兴红叶山庄,红叶山庄此后声名远播,他所使用的九叶剑法更是成为了人人心向往之的一套剑法。
九叶剑法共分九式,每一式讲究一个变幻莫测,先要将对手迷惑,然后趁其不备出奇制胜。而文玉清所教给流涯的剑法冷绝清雅,灵巧精美。
在叶子清层层变幻的剑光中,流涯耳畔仿佛又回响起那个人的话。
“九叶剑法招招变幻奇异,其重点在于一个“变”字,你师父文玉清师从雪山派,其所传授于你的剑法特点则在一个“灵”字。若是以雪山派的剑法对抗九叶剑法,势必不能落败,却也绝不可能取胜。流涯,对付这类剑法你要记住,稳住你的剑招,冷静观察,任他如何变,总会有破绽,你只需耐心等待即可,此方为以不变应万变。”
想到这,流涯心下一笑,一瞥之间,发现了叶子清剑法当中的一个破绽,连挥三剑,直指其不及防守的要穴,最后一剑收尾,森森寒光横在叶子清颈部。
“叶公子,承让了。”
淡淡一声,清冷无波,仿佛刚才比剑的并不是他。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化身成了那个战无不胜,无悲无喜的“天枢贪狼星君”。
不顾二人震惊的面孔,将剑收回,抬头望着午后温暖的阳光静静地洒在身上,如同那个人明朗的笑容。
是你吗……
冥冥之中,我总还是感觉到你……
现在聘远也走了,我已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当初你将“七宫”交予我。现在,可曾后悔?
从小到大,你就如同我的父亲,兄长,知己……
是我,终究辜负了你的嘱托……
这些年,我在“七宫”培养了不少人才,你高兴吧?
我走了以后,“七宫”有韩笑若衡他们打理。
你放心,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一直都深深记得,永世不忘……
希望你在天之灵保佑我,远离尘嚣,逍遥天下。
流涯闭上眼睛,那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许多年前的事了,看来自己真的是累了,最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
自嘲一笑,流涯转身准备离开。突然,林间传来朗声一笑,声音浑厚清亮。流涯顿时一惊,刚才一直沉浸在回忆中,竟没注意到林后还有人。
“好!好!自古英雄出少年,贤侄真是好功夫,好剑法!”
林后转出一位老人,眉目清朗,气宇轩昂,看着流涯,眼中满是称赞的目光。
叶子清大惊,急忙和叶红绫弯下腰,恭敬道,“父亲。”
“莫非先生就是红叶山庄庄主叶擎云?”
“不错,老夫就是这两个不成器东西的父亲!”
“庭儿,还不快来拜见你叶伯伯。”
流涯这才看到师父跟在叶擎云身后从林中走出。不知他们在林后看了多久,师父是否看出了什么。
“小侄韩庭拜见叶伯伯。”
“哈哈,免礼。文老弟,贤侄品才双全,你以后可有福了!”
“擎云兄过誉了。”文玉清微微一笑,淡淡说道。
“你呀,这么多年不见了,怎么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贤侄如此出息,你应该高兴才是。不像这两个,”说着,怒瞪了一眼叶子清叶红绫二人,二人赶紧低下了头,“剑法不行也就算了,书都白读了!连礼都不懂,反而自取其辱。子清!红绫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净给红叶山庄丢脸!回去给我闭门思过,听见没有?”
叶子清大气也不敢出,道,“是。”
文玉清笑了笑,道,“行了擎云兄,他们还都是孩子,不必太过苛责。”
叶擎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当晚,文玉清和流涯住在了红叶山庄的别院。原来,叶擎云这几日本是带着二儿子叶子清出来办事的,可叶红绫非缠着叶擎云要一起出来,这才将她带上。文玉清在镇上采办东西,可巧那处正是红叶山庄旗下的产业,遇见了叶擎云,两人多年没见,自是无话不谈。
翌日一早,几人启程一道前往红叶山庄总堂。
一路上,叶擎云对流涯的剑法特别感兴趣,问了不少有关他剑法的问题,流涯怕文玉清察觉出什么,便真假参半地回答他。
红叶山庄不愧是在江湖上享有盛誉的武林门派,总堂大门装修得威严宏大,气势恢宏,两旁的石狮子雕刻得栩栩如生,正中牌楼面阔三间,上复三顶,高低错落,纵横陈置。上面浮雕精美,上书四个大字“红叶山庄”。
总管早早地等在门口迎接,叶擎云一进门,叶夫人早已奉好茶等候。
“小玉,快看谁来了!”
叶夫人出身武林世家,言谈举止豪爽洒脱,让人不由生出些亲近之意,见来人,不禁又惊又喜,“玉清!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了!一晃这么些年了啊,你也没想着回来看看。这回说什么你也得多留些时日。咱们呀,好好絮絮旧。”
文玉清清雅一笑道,“嫂嫂教训得是。玉清恭敬不如从命。”
正说着,叶老爷四下一望,皱眉道,“皋翔哪里去了,这么半天怎么不见他的人?”
“皋翔出门去了,一会就回。”
“哼,又上哪鬼混去了,有贵客来也不出来迎接。”
正说着,只听门外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爹爹教训得是,皋翔这就给贵客赔礼。”声音清亮明朗,让人听着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第十五章:前世今生?
正说着,只听门外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爹爹教训得是,皋翔这就给贵客赔礼。”声音清亮明朗,让人听着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可听在流涯耳中,宛如晴天炸雷一般。
一名白衣青年从门外走进来,一束阳光照在青年如玉的脸上,嘴边含笑,翩翩有礼,神气和儒雅混合在一起,却是说不出的和谐。
连文玉清都愣住了,随即猛地转身去看流涯。
流涯只是愣愣地站着,目光悠远。
你是我的所爱,是我生存下去的渴望。
你是我的信念,给我生存下去的勇气。
我愿和你一起远离烦忧,逍遥天下,天高海阔,鱼跃龙飞。
我希望你可以活下去……
我们一起看外面的世界……
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找到一片我们共同的天空……
流涯,请你代替我,自由翱翔。
我爱你,姚聘远爱流涯,至死不渝。
聘远,是你吗,是我等到你了吗?
如今的你,可还认得出我?可还记得我?
可还记得我们的誓言?
叶老爷没见到儿子之前还在数落来着,及至见到儿子,嘴上虽还是训斥的口气,面上却是眉开眼笑,疼爱有加。大力拍着儿子的肩膀,神情里满是骄傲自豪。
叶夫人见大儿子回来了,连忙上前给他整整衣服,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褶皱,笑着埋怨道,“怎么才回来,饿不饿,娘吩咐厨房给你煮碗面吃。”
“臭小子出去鬼混也知道回来,还不快过来拜见你文叔叔,这是韩贤侄,你文叔叔的爱徒,比你小几岁,剑法精湛,你们俩以后可以互相切磋切磋。”
“小侄皋翔,见过文叔叔,见过韩公子。”双手作揖,折扇微侧,优雅潇洒,礼法体度,恰到好处。
流涯望着那曾千百次出现在梦中的面庞恍若隔世,突然之间,很想流泪,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却只化为淡淡的一声,“在下韩庭,见过叶公子。”
“原来是‘残雪庭寒’韩公子,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叶皋翔见这人小小年纪,语气神情只是淡淡的,似乎世上任何事也无法使他失去那与生俱来的沉稳气度,以前只是听过他的名字,却不想,原来年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此人长得很是清淡,并无什么突出的地方,只是那双眼睛,仿佛能够容纳整个星空一般,不知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惊鸿一瞥间,他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思念和……爱恋。
晚上,流涯独坐灯前,看着昏黄迷离的烛光,心里却怎么也不能平静。
叩门的声音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是师父。
“庭儿睡了吗?”
“还没呢,师父。”
“是睡不着吧?现在这里就咱们两人,今晚,咱爷俩好好聊聊,不用拘礼。”
“是……舅舅。”
“你有心事?”
流涯低头不语。
“还在想着他吗?”
流涯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文玉清一声长叹,“唉,冤孽呀。”
流涯神情有些凄楚,静静地看着墙上二人的影子。
“这叶皋翔是擎云的长公子,他小的时候,我曾见过几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长大成人后,竟和聘远有六七分相似。”
“是啊,”流涯轻轻一笑,“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
“可他毕竟不是聘远。”文玉清眼神锐利地看着他。
流涯淡淡地回望着他,“我知道。”
“我知道聘远已经死了。”
室内一阵静默,半晌,文玉清低低地说道,“流涯,你自小就是个极有分寸的孩子,明智,知礼。叶皋翔和姚聘远虽长相有那么六七分相似,可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你应该知道如何把握这个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