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惟安已经抽回手，恢复了工作时一贯的表情，“嗯，我知道了。”

穆清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好。”

经过薛嫣然身边时，穆清冲她微微点头笑了笑，她也回复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当穆清离开后那笑容才慢慢消失。她看了看方惟安，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准备出门，也上去帮助他准备。

迈出公司的大门，穆清才发觉真是累了，每迈一步都是拖累。但他坚持着没坐车，步行朝家的方向走去。

在公司和家之间有一段路，两边的树高大茂盛，地面铺的是红色的砖，两边也多是楼层较低的民居，砖墙上大多都铺满了生机盎然的爬山虎，临路边的栏杆上会在春夏的时候爬满了花枝。这条路比较窄，车很少，很适合散步。其实经过这条路回家比较绕远，但他很喜欢，每次经过都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甚至有时候特意坐到路口的时候下车，再慢慢步行回去。这条路他和方惟安一起走过很多次，每次都是愉快而惬意的。

不过现在是冬天，没有浓密的树荫和色彩鲜艳的花朵，景色显得萧索了一些。穆清抬头看着那光秃秃的枝干纠缠交错，以坚守的姿态点缀着天空，突然就想到做一棵树也不错，任何烦扰的事都不用管，每天都在这个熟悉温暖的地方，还有旁的树相伴，风来和风语，雨来和雨诉，无风无雨就贪婪的享受着阳光，听着花草说话，永远也不会孤单，多好。

一整天都没有吃饭，走到这条路尽头的时候穆清便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于是打车回到小区。

小区门口有一家川菜馆，只做些家常小菜，门面也不大，但老板很热情，饭菜也地道，生意便很兴隆。这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饭馆里灯火相映，人声鼎沸，气氛热烈温暖，每一个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往里面看上一眼，呵着手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穆清经过的时候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在原地停了一下便转身进了店里。

虽然他恐怕是里面最应该好好吃饭的人，但他本身却没什么胃口，进店只为贪恋这环境。

但老板太热情，众食客们埋头大嚼和纵声谈笑的景象太有感染力，穆清听着看着就不觉微笑起来，细嚼慢咽的吃了不少东西。

回家后他习惯性的打开了电脑，对着屏幕发了会呆才想起来他现在没什么工作可做，是少有清闲的晚上。他到网上收发了邮件，洗过澡之后便爬到了床上。百无聊赖的翻了会书，眼皮渐渐沉重下来，他便关了灯盖好被子睡觉。

他注意了一下时间，才九点半，不由的笑了笑，这两年来几乎没睡这么早过，可真是难得的享受。随后想到去北京后肯定会更加忙碌，难再有睡饱觉的时候，便觉得现在更加珍贵，连忙敛去各种心思专心睡觉。

可能是不习惯早睡，他辗转了很久才睡着，而第二天又是六点钟左右就醒了过来。他不由的苦笑，生物钟还真是准时，但不管怎么样，比以前还是睡的多些。

可能是休息的比较充足，头痛的症状没有像昨天那么严重，但也并不比以往轻松多少。接着他发现昨天那种恶心和呕吐感又出现了，便没有按时吃早饭，等一个多小时后症状缓解才吃的。

随后的两天他都呆在家里。去北京出差，虽然离的不算特别远，但要在那里工作肯定不能经常回来，这里很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没人住。穆清把房间都彻底打扫了一遍，该收起来的都收到柜子里，冰箱里的存货也全部清空，之后便开始整理行李。

下午的时候接到汪和伟的电话，两个人就着工作聊了一会。因为之前和汪和伟的工作上接触比较多，两个人相处时也渐渐亲切随意起来，不再只是虚假的客套。汪和伟见多识广，绝对称得上博才多学，面对穆清的时候总是比较温和，谈笑风生，从来不会冷场。穆清也不再对他有抵触的情绪，而是像朋友一样看待。

汪和伟沉吟了半晌，以很平常的口吻说叙述听说了辰安的人事变动，婉转的探询穆清的看法，也略带不满的对方惟安的举动表示不解。

穆清安静的听他说完，微笑着说这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工作调动，一切都是以工作需要为出发点，自己也没有意见，也很感谢他的关心。

汪和伟虽然接受了他的说法，但显然还有些遗憾，提议一起出去吃个饭，算作为他饯行，穆清欣然接受。汪和伟很高兴，马上确定了时间地点。

时间定的是第二天下午，也就是穆清出发的前一天，地点就在北斗大厦。

这是一个空中花园一样的餐厅，位于北斗大厦的三十层，环境非常安静，布置的优美而高雅，透过大大的落地窗，K市的大半景色一览无余。

汪和伟绝对是一个注重享受的人，并且非常有品位，每次选的餐厅都很高档，各有各的特色，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非常安静，很适合谈话。

穆清到的时候刚好五点半，但餐厅里的人却不多，他很快就看到了正看外面夜景的汪和伟。

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穆清走过去还没说话，汪和伟就转过头来，毫不意外的说：“到了。快坐吧，我刚发现在这里看K市夜景是最好的。”

穆清转头看了看外面。K市的几条宽阔的主干道这时看起来只是细细的一条，路灯和车辆的灯光形成了一条变换的彩带，逐渐延伸到远方，不远处就是K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夜晚灯光霓虹，非常繁华美丽。他微笑着点点头，“嗯，确实很美。”他转回头来，接道：“不过，我很奇怪你是怎么看到我的？”

汪和伟挑眉笑了笑，随后指了指落地窗，“影子。”

穆清怔了一下，不由的笑了。

第四十五章

穆清坐下后，点菜的服务生很快过来，两个人点过菜后就聊了起来。

两个人感叹着外面的夜景，聊起了K市以后的市政规划和发展方向。朝龙集团是K市的龙头老大，就算拿到全国也是响当当的名头，汪和伟和市政府关系良好，在这方面消息十分灵通。他抱着胸侃侃而谈，表情平静，看起来有点严肃，语速轻缓，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着一种强大的自信，颇有种睥睨未来的气势，让人不知不觉的心生敬慕。

说起来，汪和伟也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人，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外表看起来只是三十出头，端正的方形脸，嘴唇略厚，眉毛浓密，眼目深邃，相貌非常英俊。加之在商海中征战多年，见惯了大场面，早练就了一身波澜不惊的气势，全身都是成功者的风度，正是一个男人一生最巅峰的时刻。

侍者送上早已准备好的红酒，汪和伟边给穆清倒酒时看了他一眼，随意道：“这几天过的怎么样，怎么看起来有点没精神？”

“谢谢。”穆清微微笑了笑：“是吗，我觉得还好，我一向这样，没什么的。”

“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准备的怎么样？”

“都准备好了，没问题的。”

“嗯。”汪和伟沉吟了一下，有些不解的道：“我想了很久都没想通方总是走的哪招棋，到北京开分公司是很对的，但不应该派你去。说实话，我不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辰安的大本营毕竟在K市，你应该留在这里，你是设计师，不是经理人。”他表情看起来非常疑惑，语气中带着猜测和质疑。

穆清静静的听他说话，这时道：“方总虽然年轻，但做事深思熟虑，他这么做一定是有考量的，而且我适不适合也得试过才知道。”

汪和伟皱着眉，似笑非笑的道：“你这么信任他？”

穆清表情很平静，“是的。”他笑了笑，续道：“我们共事这么久，信任是必须的。”

汪和伟身子向前探了探，直视着穆清，低声道：“可是，我怎么感觉你是被流放了。辰安成立北京分公司是正确的决策，但现在它对整个辰安来说并不重要，成功了，是锦上添花，辰安更进一步，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那只是一根树枝，坏掉就坏掉了，辰安的根基在K市，在周边，仍然是健康完好的。你明白了吗？”

穆清一直平静的看着他，毫不躲避他的目光，清冷的双目无比澄澈。“你也说了，这只是你的感觉。没有根据的猜测，汪总还是不要说了。”

汪和伟定定的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出来，笃定道：“你怕了。”

“我没有。就算是汪总你说的那样，我也不会怕，无所谓流放不流放，我在哪里都无所谓。这种臆测传出去对谁都不好，所以，我希望汪总以后不要再说了。”穆清的表情仍然很温和，平静的语调却透着坚决。

但汪和伟显然并不在意，反而别有深意道：“既然你在哪里都无所谓，那何不离开辰安呢。像你这样的人才，到哪里都会比在辰安发展的更好。”

穆清仍然微笑着，“我在辰安做的很好，和方总也是朋友，没有想过离开。穆清胸无大志，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没想过成就什么大事业，能有一份愉快的工作，赚到足够养活自己的薪水就已经满足了。”

汪和伟显然很不赞同，皱眉道：“这样岂不是浪费人才？”

穆清淡淡一笑：“人各有志而已。”

汪和伟向后靠向舒适的椅背，摸出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之后缓缓吐出。他穿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对面那张平静无波的清秀面孔，突然别有深意的道：“你对方惟安这么忠心，只是因为他是朋友吗？”

穆清的心陡然间剧烈跳动了一下，眼中闪过瞬间的慌乱，他看向汪和伟，发现他正眼神犀利的看着他，好像要看透他的内心般。穆清一瞬间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移开目光，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慢慢品着咽下去。汪和伟一直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穆清慢慢放下酒杯，平静的反问道：“除了朋友，还能是什么？”

汪和伟脸上慢慢浮现一丝笑容，刚才凝滞紧张的空气瞬间恢复正常，穆清感觉到的强大压力也很快冰消瓦解。

汪和伟看着他笑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穆清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轻轻点点头。

“既然都是朋友，那我应该可以和他公平竞争吧。穆清，去北京对你并不是好的选择，我希望你留在K市，加入朝龙。”汪和伟说的无比干脆。

穆清怔了一下，不由得苦笑一声。汪和伟以前也曾多次暗示过希望他离开辰安，投向朝龙，不过他从没有明说过，穆清也当不明白他的意思，随便找借口转移话题敷衍了过去。但这次他讲明了要挖人，让他感到很无奈。他仔细想了一下，认真道：“我很感谢汪总的厚爱，不过我在辰安已经习惯了，不想离开。”

汪和伟目光闪了闪，神情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还是能从细微处看出他的不悦。“说实话，我们朝龙旗下的设计团队并不比辰安差，我之所以和辰安合作，完全是因为你的才华。我想你应该理智的考虑一下，不要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只要你加入朝龙，你就是设计公司的总理。”

穆清本来一直垂着眼睛，这时嚯的抬眼看向他，语气也强硬起来：“我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我很理智。汪总，请你尊重我的选择好吗？”

汪和伟微眯着眼和他对视，平静的表情和幽深的眸子都看不出明显的情绪。过了好一会，他紧抿的唇才骤然放松，露出微笑的弧度，温声道：“我自然尊重你的选择。”他轻轻握住穆清放在桌上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只是方惟安这么做，让我替你感到很不值。辰安在北京不知道发展的怎么样，但那里竞争激烈，应该不会很顺利，我只是担心你。”

穆清神色也放松下来，微笑道：“谢谢汪总关心。不管顺利不顺利，我都会去的，你也应该相信我的能力，对不对？”

汪和伟赞同的点点头，举杯和他碰了碰，“我相信。”

之后汪和伟也不再提让穆清加入朝龙的事，继续之前轻松的话题。他长袖善舞，很快冲散了刚才稍微紧张的气氛。

聊着聊着，汪和伟突然一拍额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他招手让服务生过来，递给他一张精致的水晶卡片，道：“把我存着这的那瓶酒拿过来。”服务生应声去了。

汪和伟转头对穆清道：“你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实话，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给你践行也不是说说的。知道你喜欢清静，就没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我以前来过这一次，有个朋友送了我一瓶特级白兰地，喝了半瓶还剩半瓶。这酒可是相当难得，我一直舍不得喝，存在这里，刚才才想起来。”

穆清微笑道：“我不懂酒，酒量也不行，喝这么好的酒岂不是浪费。”

这时服务生正好送过酒来，汪和伟接过，一边倒酒一边看着他道：“什么人配什么酒，你这么优秀的人，完全当得起这酒，甚至更好的都不为过。”

穆清有些赧然，谦逊道：“汪总过奖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汪和伟目光深邃的看着他，神情似笑非笑：“这些年我结识了很多人，但性情相投的朋友寥寥无几，虽然和你认识时间不是很长，但却很聊得来，你的性格志趣都是我极欣赏的，所以对我来说，你可不是普通人。来，干杯。”

穆清端起杯中珍稀的白兰地，和他碰杯后喝了一口，果然口味甘冽，淳美无瑕。

席间大多是汪和伟在说话，聊得都是些建筑和设计方面的话题，穆清虽然话少，但也会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观点，和他交流一下心得。两个人说话声音都比较低，偶尔发出笑声，显得很愉快。席间一直气氛融洽，从未有冷场的时候。

两个人边喝边谈，很快小半瓶白兰地就见了底。穆清酒量浅，也不爱喝酒，虽然这酒难得，也不贪杯，其中大半都进了汪和伟的肚子。他显然是个酒量无边的，一直面不改色，反而穆清很快感到头晕晕的，身子也发轻发软，眼前的东西慢慢出现重影。

汪和伟看他神色异样，关切道：“怎么了？”

穆清扶着额，懒懒道：“没什么，可能喝多了，有点晕。”他感觉身子轻飘飘的，眼皮也沉重起来。

汪和伟仔细看着他，“你感觉怎么样，你的脸很红。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穆清点点头，“好 .”

汪和伟很快起身扶起他，也没去服务台结账，径自扶着他出了这间餐厅。

汪和伟进了专用电梯，看了看倚着他的穆清，伸手按了十楼。

“穆清，你怎么样，能走吗？”

“没……没事。”穆清费力的睁开眼睛，感觉自己一直在摇啊摇的天旋地转，周围都是五彩缤纷看不清的灯影。他隐隐约约听到了问话，本能的回答了一句。

穆清大半重心都靠在汪和伟身上，他像是要试着自己站立，却又软软的倒过去。

汪和伟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他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响了两声之后却按了挂机键。

到了十楼，电梯门“叮”的打开，他搂抱着穆清，毫不费力的走了出去。

转过电梯外面小小的拐角，映入眼帘的是铺着暗红色地毯的长廊，两边都是一个个挂着门牌号的房间。

第四十六章

北斗大厦的十楼，是朝龙酒店豪华房间聚集的一层。不管白天还是夜晚，这里总是很安静，偶尔有酒店的服务人员或房客出现在走廊里。

晚上九点多钟，走廊里空无一人。突然一个豪华商务套间的门打开，方惟安和薛嫣然先后从里面走出来，随后站在门口和房内的人道别。住在这个房间的人是方惟安花费很多力气才联系到的一位大客户，因为明天还要坐上午的飞机离开，只能趁着今天晚上见一面。这位客户比较随和，不拘小节，直接让他们到入住的房间里，一直谈了两个多小时。